伏诛 第17章 启程

房间内。“出去！”一道气恼的声音响起，谢行止觉着声音有些熟悉，没待细想，一个茶壶砸来。

谢行止伸手接下茶壶，向前走去，看到一人坐在桌前背影，诧异开口:“阿绫公主？”

那人闻言也是一僵，急忙转身:“你认识我？”

谢行止走进将茶壶放于桌上，看清那人面容，确实是阿绫的长相。

谢行止镇定开口:“你和弥生域的那位，哪个是阿绫？”

阿绫坐着，此时并不是鱼尾而是人的双腿。她低声道:“原来她是想要替代我吗。”

“假若你是阿绫，那她是谁？”谢行止看着她和阿绫无二的长相和声音，冷静问。

阿绫沉默一刻，涩声道:“她是卿生珠。”

“她是卿生珠，为何是你在这。”

“我自幼顽劣，加上父主和母上并不多关心我，我常常爱往宫外跑。”

“宫外有一个婆婆自称药商，给了我一瓶药丸，说我只要吃了它，便有变幻的能力。”

“我吃了后便变幻成一只鸟儿，想要知道飞是什么感觉。结果到了云霄上面，我看见一座云殿。”

阿绫望着谢行止，颔首道:“对，就是现在这座。”

谢行止隐约猜到什么，接下来道:“然后你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人，她就是卿生珠。”

“她将你强留下来，而后替代了你？”

阿绫苦笑一下，摇头:“不，是我自愿留在这的。”

“为什么？”

“她和我聊了许多许多事，还给我看了人间的话本子。我感了兴趣，便吃了药丸，常常偷溜出宫到这来和她玩闹。她便是，我唯一的朋友。”

“某一天，她忽而同我说，想要知道我的生活。我便答应她，暂同她交换身份，她便成了阿绫。”

谢行止接话道:“结果，这个‘阿绫’，一去不复返了。”

阿绫颔首，没有说话。

“你怎么证明？”

阿绫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怔愣住了，思索一下道:“没有。”

谢行止也愣住了，无奈:“没有？”

阿绫认真且平静地说:“我和卿卿本就好友，无话不谈。我知晓的事情，她都基本了然于胸。”

谢行止轻声叹气，朝阿绫道:“我知晓了，同我走吧。”

阿绫迷茫看向谢行止:“你这就相信了？”

“没有人会把自己假装的如此拙劣。”谢行止起身，示意阿绫跟上。

阿绫犹豫一下，小声开口:“那我，又该怎么相信你？”

谢行止有些无奈，感情现在才想起这事吗。“我是你现有的唯一希望，你没有选择。”

阿绫呐呐应了一声，起身跟上谢行止。走了几步，在谢行止即将迈出房门时，谢行止心中一动，手上闪现出铭，朝着阿绫的腿迅疾劈去。

阿绫瞳孔紧缩，一瞬下意识合拢双腿想要逃开，却狼狈摔倒在地。

在此时谢行止稳稳停住了剑，剑悬在阿绫双腿上方，只差一指宽便会斩断她的双腿。

“看来你确实是阿绫。”谢行止看着她的刚刚合拢双腿的模样，收了铭，淡声道。

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她刚刚是想游开，却忘记自己没了鱼尾。

虽说自己已经对那个“阿绫”是卿生珠一事有了九分把握，但这一分还是不得不防。

阿绫冷汗淋漓，惨白着脸色大口喘气，一时间顾不上说话，显得惊魂未定。

谢行止伸手拉她起身，认真出声:“抱歉。”

阿绫平复情绪后，气息稳定下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她朝着谢行止摇摇头，理智地说:“我还要向你道谢，谢谢你愿意帮我。”

帮她？

谢行止没有反驳，踏出门外，摸了摸候在门外的小侍者，转头对阿绫道:“我们回去。”

小侍者不舍地蹭蹭谢行止的衣角，叽喳了几声，几刻，一大群团子朝这涌了过来，将谢行止围了个大圈。

它们一个叠一个，拥着谢行止蹭着，被谢行止有些嫌弃地拎下去。

阿绫惊讶地瞧着这场景，忍不住道:“它们竟然同你这般亲近？”要知道她来此多回，同卿生珠是好友，这些小团子都仅是尊敬客气。

“我来时，同它们打了一架后便如此了。”谢行止两手各拎着七八只，却架不住它们来的速度。

“也是。”回想刚才谢行止挥剑劈下的模样，阿绫有些理解。

“它们是什么东西？”谢行止偏头望向阿绫，看她的态度，似乎不是普通的云团。

“它们是天雷。历劫的劫雷的初态便是它们这样。”

谢行止再度拎下团子，平静开口:“停下。”

团子们原先争先恐后的动作一顿，一下萎了精神，老实缩好。

“走罢。”谢行止念了个诀，大片白色羽毛叠成云朵，唤起阿绫。

阿绫连忙跟上，下了云霄。

谢行止和阿绫回到弥生域，谢行止淡声问：“现在，你想去哪里？先去见域主还是卿生珠？”

阿绫闪烁了下眼神，犹豫地咬着唇角：“我……不知道……”

她恨卿卿吗，她其实是不恨的。

那么，倘若卿卿愿意认错，她不希望父主和母上因此惩戒她。

阿绫思索到这，轻声却清晰地开口：“我们先去见她吧。劳烦你了，姑娘。”

“好。”谢行止微微颔首因为之前恢复了人身，念了诀在周身形成极其紧密的空气层。

两人隐身后避开外围守卫，一路到了青隰宫。

阿绫和谢行止在“阿绫”面前显了形，“阿绫”望见二人掩不住诧异：“你居然回来了？”

而谢行止在一旁面色无常，心中却是腹诽：明知结果还能扮出这般真，该说不愧是演戏的一把好手么。

阿绫难过但是强压情绪，眼眶红了一圈：“卿卿，我知晓你寂寞，但是你这样是不对的。只要，只要你肯将身份还我，我便当没发生过，定不会……”

卿生珠神色变幻，冷笑道：“定不会什么，定不会让域主惩处我？你以为，身份还你后你有能力掩盖事情？”

“我……”阿绫怔愣住，一时不知答些什么，无助地站在原地。

她既不希望卿卿受伤，可是也不可能把自己身份让给卿生珠。

“何必为难阿绫，卿生珠。你私自出逃不谈，意图顶替弥生域公主殿下便是重罪。”

就在僵持不下时，谢行止偏头望向殿外走进来的域主，域主夫人以及恢复人身的临羲景。

原来在一到弥生域，恢复与临羲景识海联系后，谢行止便告知临羲景卿生珠一事。临临羲景知晓后便唤来域主一行，看来此事已了，目的已成。

卿生珠见事态已然瞒不住，苦笑注视阿绫道：“原来你早便盘算好，何苦和我费这些口舌。”

“我不是！”阿绫也没料到父主和母上会来，闻言急红了眼睛。

卿生珠笑看向阿绫，温言道：“我知道，我骗你的。乖，接下来的事，不适合你来处理了，先走吧。”

“劳烦了。”卿生珠目光转向阿绫身后，轻声道。

阿绫察觉不对急急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反应，被域主用巫力迷晕。

“把你妹妹带下去。”域主平静地将阿绫抱给随行来的皇子殿下。

慕和小心接好阿绫，朝着域主颔首，转身离去。

在离去前，他眼神扫过卿生珠，轻声朝卿生珠呢喃了两个字，而后平静的转身。

卿生珠不知是否看清了慕和所说，瞳孔浮现震惊而后显现出一丝痛苦慌乱，最后化为失落暗淡。

谢行止站在一旁正好将其收入眼中，那慕和所说的两字是：阿姐。

谢行止颤动睫羽，终是想通了整件事情的脉络。传闻卿生珠自葬域而出，她生前应是琉璃宫的长公主，却在死后被域主夫妇狠心对待，视作物品。

而慕和为救她于水火，不惜同卿生珠一同布局，先让卿生珠将阿绫顶替，将妹妹软禁在云霄。

处理好这件事后，域主复又转过身来，肃冷道：“你有何要辩解的吗？”

卿生珠默然地站在原地，摇头：“没有。”

可她后悔了。

临羲景注视着卿生珠强自冷静的神情，果然如他所想，卿生珠设下的局，只是希望将阿绫的生活还给她。

临临羲景在其中扮演的又是谁？是皇子的好友呢。

域主夫人望向谢行止二人，温和却又透出上位的威严：“既然你们帮了公主殿下，想必也不是平白无故。二位，也是为了卿生珠而来罢。”

域主夫人这话好似是对谢行止二人说的，其实是朝着域主和卿生珠表明自己的态度。

还是域主夫人的贵客。

域主没有反驳，卿生珠闻言睫毛颤了颤，手攥了又松，哑着嗓音：“我知道了。”

她消去化形，变回原先模样，竟同阿绫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绿眸，如同一个模子做出来一般。

“接下来，你要是受不住，可以转过身来。”临羲景镇定平淡的声音在谢行止识海中响起。

“不见不代表没有。”

下一刻，谢行止看见卿生珠苍白着脸色，眼神蕴含悲伤又复杂的意味注视着域主夫人，一瞬移开目光。

谢行止在往后历经千帆过尽后，偶然忆起往事，才明白了这种目光。

那是长期爱怨哀怒纠缠后，长年累月逐渐沁入骨中的恨意。

她一手拿着一柄精致小刀朝着另一只手臂狠狠割下，她疼的闷哼一声，汗水大滴大滴地滚落，后背湿了一片。

而她割下的一处化作了一颗带着灵气的珠子。

伤口处从鲜血淋漓，很快一点点长出血肉，再开始愈合，直至皮肤光洁如初。

域主夫人扬手，以巫力将珠子送至两人面前，亲切和顺道：“拿了这颗珠子，便可以出幻境了。”

却是从始至终，对卿生珠没有投注过目光。

目睹全程的谢行止有些怔然，望着卿生珠道：“一直以来，你便是如此一次次取珠的？”

卿生珠云淡风轻地笑，一副无谓的模样：“你不必如此，太多年了，习惯了就好。”

明明不能习惯。

所以才跑出云殿，希望感受一下不用害怕疼痛的日子是怎样的。

却在感受过，贪恋起这种生活。

谢行止一向淡漠的双眸泛起涟漪，似乎有所触动。

临羲景看她这般模样，无奈地轻叹，向域主和域主夫人正色道：“多谢域主夫人了。既是取得所需，我们便不打扰域主处理域内事宜。这便告辞了。”

域主没有出声，肃冷默然地颔首，便是应允了。

在他们出弥生域，两人额间的海蓝色纹饰悄然消失。

那么，临羲景在这局中究竟希望做些什么？

出了幻境后，谢行止掏出卿生珠清浅笑了：“怎的还是擅管他事了啊。”

手掌上的卿生珠附着的少许灵体此刻变换成一个一寸大的小人，向着谢行止鞠了个躬，又隐去了身形。

临羲景无奈地瞧着谢行止，叹气道：“也罢，既然他们没发现，便是无事发生。”

是了。

“我们启程罢。”谢行止偏头温声注视临羲景。

是要自己带走卿生珠。

此刻，晚霞千里，火烧云卷席天幕，映照着海面成了一副明艳图景。

真是一折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