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给她挖坑?!
她脑子飞快转起来,想到什么就答什么:“我方才……替两位姐姐想法子的时候也没念着要什么感谢,最后只是同她们各报家门做个朋友。现下公子找我要‘报答’,我自是给不了的,也只能等那两位姐姐回来,让她们来商量。若公子执意要这答谢,那你我只能在这等纸鸢的主人回来,别无他法。”
“再说了,我并没有请你帮忙。”她又小声补充道,看上去底气十分足。
“诶,你这小丫头……”
他见自己下的套被她轻松化解,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她的胆子倒没他想的那么小。
而她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有继续为难她的意思,心下了然——他果然是在拿她逗趣!
这人也真是……
总爱在人对他有些好感之时摆出一副赶人的模样,说话也不甚礼貌,哪像是君子做派?
他脸上经常会露出一种像是在故意招人厌的轻浮,但他好像并没意识到,他本来就长了副很招人喜欢的容貌,这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反而让人对他更加好奇。
“这纸鸢你要拿走吗?”他问。
“放在这树下吧,两位姐姐待会回来就能看见了。”她低垂着头,避免自己的视线与他的眸光撞上,与他错开身子小跑到树下,把纸鸢靠着树根放下。
她同严芷、马玟姜二人不是一路的人吗?
少年人眸光深深,黑亮的眼珠映射着春日和煦的阳光与小姑娘单薄的背影。
她轻轻晃了晃头,好叫自己清醒些,才转过头,走回到他身边:“走吧。”
“好。”
两人并排而行,无言。
路过一处花丛,众芳暄妍,馨香袭来。他稍稍踯躅,视线在花丛中快速扫过,毫不犹豫地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下来,拿在手上把玩,不管这是什么花,也不管御花园容不容得他这样采花。
她大致一瞥,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花,只知是白色的,与他倒是相衬,素净却绝色。
他在皇宫里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教她猜不透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鞋面,烟粉色的裙摆在风吹过之时会同旁边那白色衣摆轻轻擦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也随着她缓慢的脚步踩在了她的心间。
不知走了多久,能远远地听见人声了,她很确定她知道路了。
就到这吗?
她磋磨着自己的步子,竟是比刚才更慢了些。
犹豫着,直到快被那边的游人发现,她才开口。
“今日,多谢公子。”
她抬起头,却不太敢同他对视。
少年站定,散漫道:“把你送到这里能找得着路吗?”
“能。”她鼓起勇气,看向他,“公子可否告知姓名?改日一定好生谢过。”
她找了个有些拙劣的借口。
“我的姓名?”少年挑眉,似笑非笑,又突然正色道,“我的名讳怎能随便叫外人知晓呢?”
这是在拿她方才的话打趣她呢。她有些局促,藏在袖子下的手抓紧了衣料,早知道刚才就不那样说话了。
两人立在花中,静默了小一会,只听得见呼呼的春风。
她有些丧气,知道自己应该走了,却又有些不甘心。
“赵璠,赵长琢。”
江漓心中一震,她听过这人。
景王的独子。
是他。
赵璠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长腿迈开,健步如飞,终是恢复了他正常的脚程。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左右一扫见无人朝这边来,心上快速做下决定。
“我叫江漓,江河的江,漓水的漓。”她对他喊道。
他复又转过身,脚下步子未停,笑道:“知道了,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在宫中不要这样喊话,这被人听见可要把你抓取学礼数。”
她知道啊。
但是她不能犹豫。
那白色的背影早已走远,同他的出现一样,就像是一瞬幻觉。
*
廊下。
“姐姐!”赵峻见了赵愉的到来,兴奋道,“你刚刚去哪了,我听人说婉堂姐同你一路,她人呢?”
“……我只是随便逛逛,婉儿喜欢热闹,我也不好叫她一直陪我,就让她自己去了。”赵愉粲然,掏出帕子去为他拭汗:“你又去哪玩了?热这么一身汗。”
赵峻狡黠一笑,对她做口型:“打鸟。”随后把怀中藏着的弹弓掏出来给她看。
赵愉面上晴转阴云,夺了他的弹弓:“父皇之前才为这训过你,你又忘了?再说今日御花园中人这般多,你就不怕打中人?”
少年却并无悔改之意:“打中了也没人敢告我状。”少年如今刚满十三周岁,嗓音不似从前那般清脆,有了男人的低浊。身量也不知不觉超过她了,看她的时候还需得微微低头,嘴里说出的话却仍无半分遮拦,惹人生厌。
可她作为长姐,早已习惯了下意识对他的管束。赵愉只觉怒气上涌:“你真是越发难管教了,和玉,把这东西收了!”她将弹弓赶紧交给身后的和玉,又拦下赵峻欲去抢夺的手。
“下次再犯,我就直接告到父皇那去。”赵愉肃然警告。
赵峻气性也盛,还欲顶嘴:“你舍得吗?”
“舍得什么?”一道威严声音传来,三人皆是一怔。
和玉赶紧把那弹弓藏在袖中,随两位主子给皇上行礼。
就见元德皇帝一身鸦青蜀锦袍子,从连廊另一端走来,身边只跟了两个太监,约莫是往御花园去。
他听得不甚分明,儿子那大喇喇的声音他听见了,可前面女儿细弱的嗓音却听不清,只好再问:“怎么了,老三,你又惹你姐姐了?”
赵峻一瞬慌乱,救助般看向赵愉。
她从容道:“他今日功课未做完就想着出来玩,我说他再这样荒废学业,我就告到张太傅那去。”
“是该训。若是张太傅管不住,阿愉下次就来告诉父皇。”皇帝又看向赵峻,冷声斥他,“你若有你姐姐一半让人省心,你母妃也不至于每次都来找我念叨你那点事了。”
“是,儿臣让父皇母妃操心了。”赵峻老实道。
皇帝也就不再管他,复又同赵愉说话:“我方才见了你母妃,她提醒我该为你选婿了,你意下如何?今日宴上可有相中的?”
赵愉脸上立刻染了红。赵峻道:“姐姐还年轻,不急。”
皇帝面上表情淡淡,只声音中带上些身为人父的慈爱:“父皇当然也舍不得你姐姐出宫,只是选驸马这事得先办了,人定下来晚几年再大婚也不迟。”
“儿臣也觉得……不急。”赵愉一时慌乱,不知如何应答,便恳切道,“儿臣还想多陪父皇母妃几年。”
“只是让你先相看,相中了谁就来告诉父皇。你若一直拖着,等你想明白了,称心的郎君都被别家定走了!”
赵愉顺从应下:“儿臣全听父皇母妃安排。”
皇帝眉头一拧:“是谁要成婚?你自己的婚事你不上心,等着别人来安排?”
春风习习,赵愉茫然抬头。皇帝见状,一手搭上女儿单薄肩头,拍了拍。
“朕这话说的还不够明白?”皇帝软了语气,“父皇只想你寻一良人,别的不重要,你喜欢最重要。若让你母妃来定,父皇怕你在宫外过得不好。”
“母妃给姐姐选驸马自然也是紧着最好的挑,姐姐又怎会过得不好?”赵峻听这话觉得奇怪,不合时宜地插嘴,惹来皇帝一声冷哼,忙不迭噤声。
“你母妃想得太多,她选的人,怕是不合适。所以阿愉,京中才俊有谁你看得上眼的,就来同父皇说。”
赵愉眼前立刻浮现出一道光风霁月的身影,又想起那人闻名京城的才学品貌和天妒英才的病弱体魄,按下心绪,不语。及至目送皇帝离开,都还在自己的回忆中绕不出来。
直到被一道声音打破——
“和玉,把弹弓给我。”赵峻伸手就去抓和玉的手。
“公主!”和玉求助般逃向赵愉。
赵愉立刻回过神来:“这弹弓我收了,你别想再讨回去,你若当真喜欢鸟,我之后成婚出宫了就派人去替你寻一只,放笼子里好好养着。莫要拿着你这孽物再去伤人伤鸟了。”
“成婚?”赵峻却顾不得她话里什么鸟啊弹弓啊,问她,“驸马人选都还未定下,姐姐怎么就想着成婚了?”
“父皇说得对,该早些定。”她嗳了口气,不愿再过多解释。
*
赵璠离开后,却未返回到他出现的地方,而是左拐右拐,走进了一处楼阁。
此处,有人已等候多时了。
“怎去这么久。”大皇子赵章正坐在桌边,一旁的茶杯早已放凉。脚边有一火盆,其中惟余零散火星和黑焦的碳灰。
这阁子背阴,屋内有些暗,又没有点灯,连带着屋中人的表情也看不太清明。空气中弥散着缥缈烟霭,所有事物都被罩上层纱似得影影绰绰。
“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给你收拾烂摊子去了。谁叫你手欠,要将那纸鸢打下来。”
赵璠顾不得壶中的茶水已凉,给自己倒了一杯,随性一灌。
“我只是想把那两人赶走。”赵章面不改色,似乎并未觉得自己做得有何不对。
可赵璠听了他的话却来了劲:“得了吧,还把人赶走?就是因为你把纸鸢打下来,那两人在那处停留得更久了。你这哪是要赶人走,我瞧着,更像是你对人姑娘有意思,故意招惹人家,把人留下呢。”
赵章漠然抬头。
“你来这就是为了同我呛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