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的都是京中有些头脸的贵妇人,带着她们的子女一块,但瞧了瞧,多是小姐,公子哥来的少些。就比如杨竹仪的一双儿子,年龄大些且都有自个的学业私事在身,又不是喜欢这般热闹景的人,便也没有来。
外边百花争妍,春色满园,而这席间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也成了另一道不便明说的风景。许多到了说亲年龄的小姐公子,不知是远远瞧见了心上人,还是单纯脸皮薄,脸上竟浮了红,眼神也飘忽了起来,那模样真真有趣。
而他们上了年龄的母亲,脸上也大多挂上了些看不透的神色,不知是担心自家儿女生了什么破坏礼数的小心思,还是真的打算趁着今日这机会替自家相看未来女婿儿媳。身处局外看热闹的人想想便可知,待会散席过后的游园会多有意思。
当然,这一切都与杨竹仪无关。她只带了一个尚不更事的小女儿,今日游园真正的热闹与她分毫不相关,就算她把儿子带来,想起那两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也只能空叹一口气。还没开席多久,她就已经想好待会要寻哪家夫人,去哪处坐着找清闲、扯家常了。
杨竹仪看了看一旁的女儿,此时霜儿见了席上的山珍海味,早就把方才闹着找好友玩的劲给抛在脑后了,一双大眼睛在桌上飘来飘去,碗里的还未吃完,就又惦记着新的菜了。
她不禁失笑,也不太顾着自己,提起筷子就要亲自为女儿布菜,小姑娘也得以一门心思扑在面前的小碗上。
女儿到底是和儿子不一样的。杨竹仪看着自家的小豆丁一天天长成娇俏的姑娘,尽管还有好些年,却早早地就发愁了起来,若是自家女儿一日有了心上人,真到离家嫁人的那一日,她不知自己会哭成什么样。思及此,竟生出了些狭隘的心思,只希望女儿不要那么早离家,就算女儿成了世人口中的老姑娘,他们家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或者,找个上门女婿也好,就凭他们家的门楣,真放出话要招上门女婿,那还不是随便挑的事。
今日的春宴虽没有多正式,可到底也是韩贵妃主持的,后宫妃嫔除了几位称病的,都来赴了宴,连带着各宫的皇子公主,以及旁支的宗亲,也各自有预留的席位,整个宴厅中坐席布置得满满当当,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见有些位子分明没等来人。
对天家人熟悉的,一眼便能看出这宴上少了谁。有的人不来或许不重要,可这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也没来赴宴,难免叫人浮想联翩。
韩贵妃掌宫多年,虽未有个皇后的名号,可该是皇后拿的气派也拿了不少。韩贵妃好颜面,平日里有意与各宫嫔妃交好,连带着那些个不是自己所出的皇子公主也总是会关心照看一二,倒真有了那么几分母仪天下的意味。
可唯独这大皇子,和韩贵妃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先皇后入主中宫不久便去世,太子之位又一直未能定下来,宫里宫外难免传些闲话。偏这大皇子又是个性情孤僻的,不至于直接拂了韩贵妃的面子,却也鲜少给她好脸色,更叫那些假假真真的闲话多了几分可信。
韩贵妃到底是能盛宠多年的人,从未对大皇子有过一句不好的话,反而回回都惦记着这个幼年丧母的可怜孩子,吃穿用度也总是紧着好的送过去,更显得大皇子不懂事了。
今日的宴会也是照例留了大皇子的位置,当然,本尊同往常一样并未赏脸,宫人们都习惯了,心照不宣地换着眼神,未有言语。而韩贵妃脸上喜色依旧,叫人看不出什么毛病。有些心思活络的人瞧着这一幕,本来存着的看热闹的兴致也暗淡了许多。
然而不知怎的,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开席约莫两刻钟,众人竟是等来了大皇子姗姗来迟的身影。
韩贵妃面上温和,起身亲自来到大皇子身边,关怀了几句。而这大皇子脸上也并未有寒霜,恭敬地行了礼,如实回答,道自己是因学堂里有事耽搁了,旋即落座,从头到尾挑不出一点毛病。两人相谈融洽,此刻瞧着真有那么点慈母孝子的意思,叫人怀疑起话里传的两人不和究竟是真是假。
眼瞅着,今日这春宴是越发有趣了。
过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席间推杯换盏的欢笑声便小了许多。韩贵妃见状,派人撤了歌舞,允众人随意离席,可以去游园了。今日的重头戏本就是在那御花园中,这一顿席不过个顺带的添头。
而杨氏母女这边,小姑娘早就把自己喂饱了,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终于等到散席,等不及要娘亲带自己出去玩了。
杨竹仪眼含笑意,牵起女儿的小手,朝外走去。
御花园中花木扶疏,水石相依,西南侧还有一小湖,点缀其间。春分时刻,园中韶光淑气,花簇锦攒,绿叶阴浓,相与游乐其中,恍若进了人间仙境。
前朝国亡之时,皇城被攻破,这皇宫里好些楼阁宫殿都被焚毁,好不可惜。新朝初立,先帝奉行节俭,并未大兴土木复原皇宫布局,只是命人修缮了几处损坏不算严重的房屋,勉强恢复了前朝后宫各处的风水,剩的地方仅是推平,有的种了花和树,有的干脆就直接空了下来。
当今圣上即位后,也并未有大规模地修建新宫殿,只是在原有基础上修了些小的亭台楼阁,同原本的御花园连通,一并纳入花园的范围,草木山石,长亭水榭,无意间造就了这肃穆皇城中丝毫不落下风于贝阙珠宫的一片美景。
众人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朝园中走去。各处凉亭都布置好了茶水点心,园中更是辟出了一片空地,摆着长桌,其上准备的有墨笔纸砚,这自然是韩贵妃的安排,只待真才实学之人有感而发,吟诗作画,尽兴而为,若能得一足以名扬京城的佳作,今日这宴也算有意义了。
杨竹仪带着女儿并未在外停留,而是在一宫女的引路下径直去了其中一处凉亭,那里已有熟人候着了。
张家夫人同样是带了她的小女儿张春容来;而刘家夫人带了她的长女和一对尚年幼的子女前来赴宴,方才席间杨竹仪便已看见刘夫人管教幼子幼女的头疼模样了。
亭中人远远地瞧见了往这边来的身影,纷纷起身来迎。
张春容同霜儿是从小的好友,比她大两岁,已然出落得大大方方,乐不可支地向她奔来。刘家的长女巧荷年方十五,自然不是个能和小孩玩到一起的,早早地寻了由头离开凉亭。刘家的儿子也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刘夫人只好撵他出去自个玩。只留下了刘家的小女儿,名唤巧月,年龄是三个姑娘中最小的,听了大师的话从小养在京郊,是以她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多。
三个小姑娘好些日子没见,彼此思念得紧,说笑嬉闹开来,燕语莺啼,如檐下风铃般清脆动听。这年龄的姑娘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天一个样,你瞧瞧我的珠花,我看看你的新衣,再比比长高了多少,问问彼此家中的趣事,仿佛随便拎一件出来就能聊上两个时辰。
春风轻拂,一阵阵花香随风而过,和亭中的茶香、脂粉香混杂在一起,沁人心脾。亭中几位夫人皆是锦衣华服,仪态大方,远远瞧过去活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夫人们倚栏而坐,细声交谈,一言一语之间满是许久不见的欣喜。
三个小姑娘起初还能在亭中坐得住,可外面正热闹着,时间一长,便生了出去瞧瞧的心思,也有些想离开了。好不容易有个会面说话的机会,三位夫人也多少有些不便当着孩子面讲的体己话,此时小姑娘们想结伴出去玩,正好有个清静。
不过杨竹仪还是在自家女儿离开之前细细叮嘱了一番,无非还是那些让她注意礼数、不要乱说话的老话。有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鬼门关上亲自走过一遭的母亲,面对的是女儿,这操的心还得翻一番,另两位夫人感同身受,也含笑叮嘱了些话。可霜儿正心猿意马着,又能听得进几句,这时候机灵地卖了个乖,草草应过便同伙伴蹦蹦跳跳地往外去了。
三人先去了园中一处聚集着许多人的空地,人群中时不时爆出叫好声,走近了一看,原是在行飞花令。
正中红木桌上摆着酒壶,少男少女围着圆桌,按序依次作诗,接不上的人便要自罚一杯。诗令在才子才女之中流转不息,一字一句,尽显吟诗者的才情智慧,人群中欢笑声不眠不休,热闹得仿佛能打动花灵,叫这园中百花盛开得更加明媚了。花开鲜妍伴着风华正茂的少年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你们看!”巧月突然就兴奋起来,脚下步伐越发快。
“公主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