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昼,卢欢灵的长兄,欢灵那日想尽办法也要骗去寻畅楼的人。
“是或不是。”
“是。”
“那欢灵请你,你为何不去。”她有些不解地看着肖知盈,声音还带上了些许焦急,“你这样,让她多难堪?”
“我那日的确没空……”
“是没空还是不敢去。”
良久,肖知盈才松了口。
“欢灵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卢昼并不喜欢我,何必强求,反而自降身份。”
肖知盈的平静不是从容,不是理智,而是一种自暴自弃式的爆发,却又在自己的艰难克制下悄悄地熄了火,哑了声。
“盈儿,”她看着肖知盈手上快被绞坏的帕子,着急了起来,“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宁愿让你父母带着你每日相看各家公子,只靠那一面两面的认知选未来丈夫,任由他们把你的婚事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绑在一起,却不愿主动追求自己心中所念之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哪里是我一句喜欢就能左右的。”不知道是无聊还是烦心,肖知盈踢着脚边的石子,一双漂亮的绣鞋眼见就要挂灰,也并未有停下的意思,“双儿,你自成婚之后,越来越大胆了,从前你哪会说这样出格的话。”
“你我相识多年,我当然是真心希望你好。肖家为你选亲,我不知道你能在其中主导几分,但你甚至都没有主动争取过。这些话我不能同你爹娘说,只是希望你自己能想明白些。”
肖知盈却并没有半点动容,只好声好气道:“你都是为我好,我明白。”
“当初若不是我主动表明心迹,我又怎会得到你们口中的好姻缘。现在的你,就是当初如果选择放弃的我。”
“我……和你不一样。”肖知盈想了想,又补充道,“卢昼和你家那位也不一样。”
“可——”
“再说吧。”
肖知盈似乎很不愿聊这个话题,就像一开始她问其是否有心上人时,如出一辙的躲避与隐瞒。
肖知盈来寻好友时,是欣喜热情的,可那厚重的脂粉下是不该属于这小姑娘的愁绪与惨白,尽管刻意掩饰,却依旧藏不住眼中的落寞。她觉得自己该认命,又真的心甘情愿认下父母强加的命,带着她的“价值”去赴那一场婚事吗?
想起卢欢灵为这两人操心的模样,她心中愁绪顿生,又有些生气,为何只是欢灵在着急,那卢昼是什么男人,就当真对此事半分不知?他若是明确表态,哪怕是一句拒绝也好,都不至于让自家妹妹这般左右为难,也不至于让盈儿不知如何面对他。
可回到眼下,她才是最凌乱的。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把这事办成这样,也不确定回去是否还该给卢欢灵修书一封,讲清事情原委。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像是在人背后议论短长,罢了还捅到当事人面前,做错事了。
她真不该说这些吗?哪怕她们是自幼的好友。
快到响午,她没再陪姑娘们玩,去寻了父亲同两位兄长。
到景仪堂时,几人都在,正好免了她多跑两趟。
他从暗处走来,被裹在无边春色中,园中蜂喧蝶翩,群花旖旎,草木葱茏。他牵起她的手,引她入内。
“我帮你戴上?”
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朵黄花。黄花开在那指尖,在微风的吹拂下朝她问好。
芍药,是相思。
他早该送她一朵芍药的,不过现在也不算迟。
她认出这是娘亲养的黄金轮,狡黠地笑了起来:“你在哪采的,这手欠的毛病还没改?你这样对待家里种的花,我可要叫娘亲来罚你的钱。”
“可以,”他也不羞愧,一副不缺钱的样子,“罚多少?”
“我突然改主意了。”
她两指一捏从他手上抽走那黄花,踮起脚将花插在了他头上白玉发冠一侧。
他似是没料到她这突然的动作,有些迟钝地想要蹲下身,却却被她的一个眼神示意,花已经簪在他头上了。
“钱我不需要,罚你簪这花给我看。”
“我这是给你摘的,怎么到我头上了。”他摸了摸那花,微凉的玉冠旁是鲜活生动的黄芍药,他看不见,却能想象得到那一片和谐之色。
“送给我便是我的花。而且,你送我的花若还戴在我头上,那我哪看得见,戴在你头上,这才能让我开心。”
他温声笑道:“你说的在理。”
“你不觉得,这花同你的打扮很搭吗?”
芍药丰芳,宜修篁缥缈。①
“郎君如竹,与将离最配。②”她说。
他听懂了她的双关。
他一袭白衣,而这花也同是淡雅别致,衣裳不会抢了花的风头,花不会坏了衣裳的纯净,的确是很搭。
而她今日一身茜色上衫配洋红长裙,连内里漏出的中衣衣领都不是纯白的,通身靓丽打眼,衬得她肌肤更加白皙,头上也搭着专门定做来配衣裳的红宝石赤金步摇,流苏招摇地随风舞动,真要簪花也该挑些紫的红的,越艳越好,这才叫相衬。
一个素净,一个明艳,逆着风来的方向,牵手穿过满园春光。
进了屋里,还是她父亲最先发现男子头上的花。
“好好,我贤婿模样果然是好,这花要是换我家这两个臭小子头上,就没眼看了。”
“爹,你要是说的别的兴许还有用,说这个对我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不靠脸吃饭。”说话的是她那从小讨打、适当认怂,但现在仗着自己年轻体壮大有造反之意的二哥。
“你不靠脸吃饭,我也没见着你靠本事吃得有多好!”
二哥刚要反驳,便被他们的大哥拦下。
“都成婚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你要是有你哥一半,我都不管你。”她爹没好气。
她的二哥前阵子刚成亲,她方才在园中也同嫂嫂说上了话。
那位二嫂,听人唤她是叫“如皎”。
皎皎如天上月。
黎繁对那位恬静少话的美人二嫂没太多印象,也没回忆起二嫂是哪家小姐,只是远远看着二嫂礼貌地与人见礼、交谈、然后离开,对谁都是淡淡地笑,仿佛是位暂留尘世的仙子。
兄嫂彼时新婚不久的消息也是她从旁人零散的言语中猜到的。
想来她从前与二嫂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会面时只是简单闲聊了几句,二嫂也还守着新妇的那股子谨慎劲,只简单过问她的身子,礼貌有余,亲近不足。
在这里见了父兄,黎繁倒是看出二哥的确比以前收敛了些,许是有了夫人约束,相比起她上次梦里,二哥明显沉稳了许多,周身气度也越发像父亲了。
五年过去,大哥也该娶妻了吧,不知稳重的他会与一位怎样的姑娘结缘。
这些年,一家人过得可还好?
晚上用过饭后,小夫妻便别了江家上下,坐上来时的马车往回走。
回程的马车内,她才有机会单独同他说些话。她将今日的见闻又仔细与他讲了一遍,其中当然包含肖知盈与卢昼之事。
“卢昼。”他思量着与这人的交集,“我有机会替你问问他的意思?”
“还是先别随便问吧,我问盈儿还有层好友的关系在,越过人直接问卢昼算什么。更何况,盈儿这边到底什么想法我都还拿不准呢。你说怎会有人,恋慕一人,不敢主动表明心迹便算了,连多说几句话,多见一次面都不敢。”
“不是人人都似你。”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她嗔道。
她本以为按他最近这段时间的油嘴滑舌,定会解释是夸她,却不想他给了另一番自带深意的回答。
“不是夸也不是骂,你选择主动,是你的性子使然,肖知盈那样做也有她的不得已。”
“天性?”她还是不完全理解,“若事事都与人天性有关,那还要爹娘老师教导做什么。”
如若天性阻了自己的前路,挡了自己的眼,还管什么天不天性、命不命数的。
“人自然不是生下来就被天性定住了,但你不可否认,娘胎里带来的性子许多时候都能影响一人言行举止,所有人都一样,不过多少的区别。许多事情的走向,还真就能说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越说越玄乎了。
“你也一样?那我怎看不出你是个什么天性?”
“我娘说我小时候很顽皮,那就是因为我天性如此,旁人看了也不敢说我爹娘管教不严,只会说我活泼有灵气,生下来就是个给家里招乐的福星。”
女子听见,眉心一皱,很快又恢复了常色。
他天性是这样的吗?
天性是会变的。他就变了许多,或者是,掩盖了许多。
他后来不是那样的,尤其她刚认识他的时候。
哪怕他自己越来越不在乎了,他的伤疤依然是她从不愿意主动碰及之处,她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问。
但他神色却未有异常,还自顾自地继续继续说:“但你不一样。”
“你今日同我兄长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还记着她去寻他时,他面上流露出的神色。
“也没什么,大概就是些你小时候的趣事罢了。”
①引用自《二如亭群芳谱》,原句:芍药丰芳,宜高台,宜清沼,宜雕槛,宜纱窗,宜修篁飘渺,宜怪石嶙峋。修篁:竹子。
②将离:芍药的别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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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