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冲市井里混惯了,这般的狠戾只需一瞬就能把他吓瘫,他哆哆嗦嗦不敢说话,无奈回头看了眼尚且在昏迷中的易雪清,凄凄叹了口气,驼起人准备离去,城镇上另一家医馆在南边,这走过去也不知这女子能不能撑得住。
“孟长山,阿鸽。”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医馆里忽然一声温润清澈的嗓音响起。而外面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听到声音时,脸上顿时变了神情恭恭敬敬地朝里面回话:“公子有何吩咐?”
男人的声音温润无涛,落音之时却隐隐透着些威严:“外面那人伤得重吗?”
阿鸽回头打量了易雪清一眼,看见这女子长发覆面,血迹斑斑,估计是不行了:“昏迷不醒。”
“那就抬进来吧,平白无故的,莫要见死不救。”
“是。”男人声音一开口,雷冲像是得到了什么恩德,喜滋滋的赶紧将易雪清给背进去:“快,快看看她,她流了好多血......”话在他抬头的时候突然顿住,他惊愕的环顾了下四周,袅袅沉香聚集在他眼前又淡淡散开,这,这还是他素日所见的医馆吗?
不见一个病人以及抓药的小二,四周站满了佩刀的冷面人,个个盯着他,似要把他烧穿个窟窿来。雷冲咽了咽口水,虚着眼睛一瞥,赫然发现一架屏风横在室内,透过昏暗的光隐约可见屏风背后一个模糊的身影,修长清瘦,即使半躺着上半身也亦是挺拔。
片刻,那影子开口了:“孟长山,让人给她看看吧。”
“是。”孟长山冷着脸,只淡淡瞟了钱掌柜一眼,那原先还在雷冲面前趾高气昂的钱掌柜立马就打了个颤,半点不敢耽搁,凑上前就检查起易雪清的伤势,银色的长刀别在腰间,成了阻碍,钱掌柜索性一把抽出扔在地上,发生叮的一声脆响。边察看伤势,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道:“那么年轻的姑娘闯什么江湖啊,带把长刀尽唬人了,这下栽了吧。”
长刀?
听到这个词时,屏风后男子下意识的睁开了双眼,不知为何,他起了些兴趣,又或是想起了某个人。他凤目微斜,示意身边侍卫轻挪屏风,带着把长刀闯荡江湖的女人,最后却倒在江湖里了吗?
随着屏风缓缓挪开,昏暗的光模糊几道人影,什么都是淡淡的,唯有躺在地上女子的一道红凄艳又醒目,他的心顿时一跳,雷冲站得位置正好遮住了女子的脸,随着心跳加速,他垂在身边的手一点点攥紧,不受控制的走下塌来,身边阿鸽一惊,赶忙拦着:“公子,您还受着伤呢,这里有属下,你好生歇着。”
他口中的公子并未搭理他,而是直直走到雷冲跟前,轻轻推开他。刹那间,光线明了,女子惨白的脸庞映入眼帘。阿鸽看清女子样貌,大惊:“这不是易姑娘吗?”他瞳孔不可控的颤抖,他知道她张扬,倔强,肯定会吃亏。他也想过,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但当女子原先光彩照人,颜若朝华的面容变成这般惨白无状,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从未想过。
“雪清......”他俯下身,将她凌乱的发丝并拢,只需一眼,是她。他把上她的脉搏,虚弱但还奋力跳动,方才松了口气。“快!”他边将人抱起走回塌上,边冲钱大夫喊道:“把你馆中最好的伤药拿来,一定要把她救活!”
众护卫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头脑,唯有孟长山的目光移到地上,盯着那把长刀,似曾相识。他发怔,扯了扯阿鸽:“这女的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阿鸽白了他一眼:“鬼知道,别多嘴。”
一旁钱掌柜不住哆嗦,“是是是。”这贵人进馆以来素来谈吐温润贵气,还是头一次那么急切。这可将钱掌柜吓得够呛,赶忙将躲在帘子后面的小二叫了出来,带着就去取店里珍藏的伤药。
“雪清,你醒醒,我是楚清明,是十九啊,睁开眼睛看看我,究竟是谁将你伤成这样!”雷冲呆立在后面,身子突然一震,低着头想要回避,可楚清明如利箭一般的目光直直刺来时,当即就将他吓的腿软,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辩解:“我我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
此时,馆内所有冷面人的刀不约而同的转向了他这边,他贴着墙,感慨着今日凄凉,不听人劝善,终得此末路,只可怜他妹妹怎么办?想到这他不禁哭了出来。
楚清明还想追问,偏偏这时,一双温热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心里一惊,忙低下头,唤着雪清,可易雪清皱了皱眉,并未睁开眼,只是嘴里含糊不清道:“只是......个......孩子......”
说这话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当楚清明俯身再唤时,她已昏迷不醒。而掌柜的药也恰恰送来,他边擦着汗边打开药盒道:“公子无需担忧,这位姑娘伤势虽重,但之前便得到过救治。如今不过是伤势复发,用上我这上等伤药,扎通筋脉,多歇息几日再服几贴药便能好转。”说着便要上手去解易雪清身上那染满血的衣衫,楚清明双目一凛,一把攥住他的手:“你别解她衣服。”
掌柜的为难道:“您这?”
楚清明望着无知无觉的女子,犹豫问道:“这附近可否有女医师?”
掌柜的一脸讶然:“贵人啊,这江湖上女医师少之又少,大多又都聚集在医谷,咱们这小城哪有啊,就算肯花时间去找,这姑娘这伤也撑不到啊。”
“那......”楚清明握着易雪清愈渐冰冷的手,挣扎道:“我也通医术,师承武当,是否能够上药扎针。”
掌柜的也经人事,自然知晓这公子想法,连连点头:“既然公子也通医术,自然是可以的。”
“呱!呱!”
聒噪的声音在暗夜里突兀的刺来,白云间停住脚步抬起帽檐望屋檐上看去,两只黑漆漆的乌鸦立在屋檐上滴溜溜转着眼珠似在望着远方啼叫。他素来不喜欢这种鸟,像丧钟在鸣。
他压低了帽檐,俯下身,指间稍转一枚石子瞬间击出,随着一声凄厉的鸣叫,一只乌鸦陨落,另一种受惊急抖着翅膀慌忙飞走。
一轮明月闲挂,浅浅勾勒出半边柔光,南灵靠在墙边抱胸蹙眉望着天边惊慌飞过得一只乌鸦,心道:莫不是有什么丧事?她灌下一口酒,正了神发现对面是一个佛堂。心中烦扰,何不去解个惑?想到这儿,她看向手里的酒壶,按理说饮了酒不当进去,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她垂着头勾唇笑了笑,心中感慨,若是从前她绝不会这般“放浪形骸”,究竟是让谁给带坏了啊。
她又饮下一口酒,随手将酒壶一挂,提着灯晃晃悠悠走向佛堂。
问佛,人因何忧,缘自何渡,道由何生,命该何择,执念何解?
医馆内,雷冲缩着身子望着一盆子血水被泼向后院,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这伤人还能活吗?他不过就撞了一下啊,怎么她就不行了呢?他想跑,自从那个出血的女子被那位公子抱走以后,他就一个人缩在这里,无人问津。家里妹妹还在,趁着机会跑,只要躲得严实哪怕那女子死了,他们也找不到他。
雷冲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刚起了点念头。叮——不知谁的刀具碰撞响了一声,扭头看去,心中凉到谷底,他不知道那大哥没事擦刀干嘛,明晃晃直往他身上照啊。雷冲素来是个惜命的,被照了那么一下,又乖乖地缩了回去。
楚清明拧干毛巾,细细擦拭着易雪清脸上的脏污,随着污垢被擦净,女人清丽的面容显露出来。
许久未变,她好像瘦了些。这不是楚清明第一次见她,却是第一次如此相近地仔细端详她的面庞,往日里这个女人孤傲,嚣张,直率。每一次相见她都是一副倔的不行的模样,为朋友,为仁义,随随便便从他身上讨了好处就离去,仿佛血里带风,停都停不住。
这还是她头回那么安静地躺在这里,无知无觉,像一个睡熟的普通女子,倔也倔不起来。
楚清明心里起了些恶趣味,像是玩闹似的轻轻掐住她的脸颊,笑骂道:“喂,易雪清,你起来啊。上次不是答应我,我帮你就会为我做事吗?怎么还要我救你呢?你倒是起来呀。”
昏睡中的女子难受的皱了皱眉,没有回应他。
楚清明顿时没了兴趣,昏睡中的易雪清安静美丽,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温顺的遮下,没有往日半点的攻击性。
他心中不由一滞,鬼使神差的身子低了下去......
“世子!”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楚清明的动作,他顿了顿,冷冷道:“说。”
孟长山弯腰拱手,低头不敢往床上看去:“您为她已经耽搁了时间。”按照计划他们应今日就接到旧太子,若非半路遇刺,他们也不会耽搁在这儿。山林逢难,旧太子随从尽数遇难,旧太子下落不明。他们奉王爷南下寻找,一个孩子就算侥幸逃过升天,这茫茫人海就是连天机阁也未寻到半分消息。他们本以不抱希望,可怎地突然传来了消息,疑似旧太子被一女子带着。众人马不停蹄赶到此处,还未歇一口气就突遭暗杀,杀手被俘自尽,问不出半点消息。但能肯定的是,旧太子定在这城中。如今他们已经暴露,想必旧太子那边也不安全了,再不找到旧太子和那女子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怕旧太子那边......”
月光下,楚清明背着手望向窗外,瑟瑟落叶,庭院幽幽,这从来不是一个平静的时节。
他从来不是一个不识大局的人,孰重孰轻,他分得清。
只不过......
他转头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易雪清,莫名有些放不下。缓缓走过去,将她的被子掖好,这一刻楚清明的心中某块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揪住。他俯下身凑近易雪清耳边轻语道:“雪清,我很想等着你醒来。可是我有要事必须去做,关乎江山社稷。我不会扔下你的,你好生在这里养着,江湖太险,不要去了。等我回来,我带你回金陵,你不必为我做什么,我护着你,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伤你了。”
话语刚落,易雪清的眉头又皱了一下。楚清明见她有了反应,欣喜若狂,拉着易雪清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摸:“你答应了吗?那我们可说好了,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