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洲录 第161章 惆怅东栏一株雪（6）

白云间咂摸着茶，嘴巴还叹不如上次在邻城喝的好，一瞟眼，南灵那一脸怨妇样像是在锁魂，他倒是桀桀直笑：“南丫头，我说你平时就是太正经了，没点乐趣，我能让他偷了吗？是吧，小娃子。”

南灵心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她要是不正经，早就用精神术好好跟他玩玩了，被刺激的多了，她甚至都开始思考沈思风的摄魂噬梦是怎么研究出来的。也不知道易雪清是怎么忍得下他，还能从他手里薅下武功来学的，不过南灵转念又想好像那玩意也不是个有正形的，臭味相投！

两人眼里嘴上暗戳戳刺着，而一旁还被攥着手的小小偷都快被吓破了胆，瑟瑟发抖得厉害，刚出道就出师不利。他是见过得，一旦被抓着打个半死是起步，偏偏这两人又无视他聊得正欢，更恐怖了......

他吞了吞口水，抬头看了眼正眼神交锋的两人，想尝试偷摸试着将手抽出，可下一刻小手被倏然攥紧！

台上的说书板子响了。

“话说这潇湘院老板娘胭脂夫人的恶名，大家伙都略有耳闻吧。这毒蝎子心狠手辣这些年在江湖里可谓是恶贯满盈，残害了多少女子孩子，奈何是神秘莫测不知行踪，江湖义士是难以出手。可谁知！这潇湘院被灭门了！且就在我们这。”台下一阵躁动，那日清晨这尸横满院可谓是震惊全城，本以为是深居的人家不幸惨遭灭门，谁知道这巴掌大的小城里竟藏着个江湖上恶名远扬的毒窝呢？

那说书先生润了润喉咙，瞧着人群挑眉故作咋呼道：“这毒妇死了也当，可这不是什么侠义之士所为。你们可知这潇湘院灭门是谁一手炮制的？易雪清！”

几乎是在一瞬间，小小偷感觉自己被攥得更紧了，紧到生疼，骨头断裂。

白云间抿下茶水，原本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几乎是瞬间阴沉了下来，再抬眸时望向上方时眼中氤氲着冷冷森寒。

说书先生接着道：“也不知这潇湘院是与这南教私底下哪件腌臜事起了冲突，被南教找上了门，这领头的就是那疯癫的魔女易雪清。听闻这女子狂性大发，一言不合就屠了整个潇湘院，整整一夜，那血啊到现在都未散尽。这胭脂夫人早年也是条毒蛇，可奈何易雪清铁了心的要立功，到底是拳怕少壮，据说那胭脂夫人据她碎了尸，拼都拼不起来啊。不过这南教这会还真没得了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胭脂夫人刚死，清早府衙的人就冲了进来，哎呦，那院子里啊，一半是潇湘院的毒蛇，一半是南教的残尸。南教七杀中的黑鹰正在当日被府衙击杀，易雪清也被重伤，逃之夭夭，那日一战，官府可谓是出尽了风头，这易雪清虽逃过一劫，但这一报还一报，这胭脂夫人报应死了，这易雪清啊，不知何时啊。”

这时，小小偷突然感觉被攥得快没知觉的手被松开了，他好奇望去，只见那貌若天仙般的女子面如冰霜，嘴角带着怒意弯弯向下......

吾命休矣！

“滚。”

“什么......”小小偷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个如天仙一般的女人冷冷寒光刺过来瞪着他道：“再让我看见你当偷子就砍断你的手。”

随即就是一小块冰凉的银子砸到他的额头上，小小偷一愣，反应过来后当下麻利地将银子拾起，连滚带爬的跑开。

看着那孩子们的背影消逝在小巷子里，南灵才疲惫的闭上了双眼，耳边依旧充斥了辱骂易雪清的声音，报应......报应......易雪清啊易雪清，这些日子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看样子像回南教了。”忽地，白云间沙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他起身，抖落身上剥落的瓜子皮，继而转身便想走：“寻她还有何意？”

“她不会回去的。”南灵抬眸望他，眼神中莫名的坚定：“她折腾死了，都不会回去的”

白云间一顿，涩然笑道：“你可以去南教问她，找找你老相好的路子。”言罢，抬腿欲走，可下一刻一条长腿拦在他面前，南灵缓缓起身，径直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问道：“你其实不想找她对吗？”南灵素来聪慧，这一路上白云间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以他的本事和人脉若真有心，他们两个绝不会现在还在这里绕圈子，他们可能会在潇湘院之前找到易雪清，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更陷泥潭。

“是你非要跟着我的。”

南灵的逼问，只换来了这么不咸不淡一句话。

“你为她去了华山不是吗？”

“是又如何？”

“你传了她一生的武功秘籍。”

“是又如何？”

“她一直把你当做长辈尊敬。”

“是又如何？”

“你耍我。”

“是又如何？”

“混蛋。”南灵额头顿时青筋暴起，脸涨的通红，想也没想抬手便是一掌过去。白云间微微闪身躲过，仍是一副轻挑模样：“没事我先走了，莫跟了。”

“别走！”南灵气急，也不管这是什么武林高手，江湖前辈了，也不顾自己能否打得过，运起了功又是一掌上去，微凉的寒气擦着白云间发丝过去，他抬手将南灵招式挡下，似是道：“想和我打吗？怎么，要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送命？我可不想跟医谷结仇啊。”

“我想跟你结仇！”

桌椅爆裂的巨响惊动了在场所有人，原本还喝着茶调侃着今日江湖事的老老少少，都被这动静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又连忙围起看上了热闹。时不时的劝架声冒出，最主要还是劝南灵的，白云间无意与她纠缠，可她偏跟中了邪似的招招狠辣，招招都往白云间实处打去，像是发泄，像是气愤。周围的人皆以为这是什么负心汉抛弃美人的戏码，再一看这“负心汉”年纪又大，长得又糙，脸上还那么长条疤，于是纷纷劝慰道：“那位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为这么个男人心碎，他配不上你啊。息怒啊，我侄子府衙当差的，改明我介绍你们认识。”南灵的招式烈烈生风，连瞟他们一眼的眼神都没有，众人看得胆战心惊，又见这女子生得貌美，生怕这汉子恼了给美人结果了。

“在闹什么呢。”易雪清扶着墙壁，瞧着远处闹哄哄一团人，也不知是什么热闹，若换在平时她可是最爱看热闹的，可如今......挪开捂着伤口的手，一片嫣红。

就不是看热闹的时候，这伤再耽误下去，她横尸街头，别人倒是可以看热闹了。

“哎呦！”不过一个转头，小男孩就跟头小牛犊一样撞了过来。他捂着额头，还没哎呦几声，就听见女子痛苦的抽气声，他惊了仔细一看，女子腹部已经渗出丝丝血迹。

“我我我我我......”小男孩慌得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全，这已经不是出师不利了，这简直就是出门没看黄历。被抓了一次就算了，这一次怎么还要闹出人命了。

他颤抖着手把刚刚顺下来的钱袋子捧回去，嘴上结结巴巴道：“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你，你这......”话还没磕巴完，易雪清就一头栽到了他肩膀上，虚弱地用尽最后力气道：“医馆。”

另一头，南灵一掌被白云间紧紧攥住。这个独步武林的男人脸上罕见的渗出一道伤口，他随意擦掉，许多年了，这张脸甚少这样被伤过了。

“发泄够了吧？”他推开她，淡淡道：“没事我走了，你是个医女，我不杀你。”

“混蛋！”南灵怒目圆睁，气急了朝他怒吼道：“你不配当她的长辈！”

白云间身形微怔，什么也没有说，推开人群踏着步子离去。

南灵久久站在原地，茶摊人潮涌动，凑了热闹又兴兴散去，不过都是一场闹剧过客罢了。风渐渐也沉了，阳光也不再那么和煦，南灵起身观望着这个陌生的城镇，突然又是一股无力感袭来。

或许她应该在医谷，或许她应该被烧死，或许又应该背负着妖女骂名浪迹天涯，她原本应该经历的一切都被一个叫做易雪清的冒失女人打乱了。她闯进了她的生命，打碎了一地瓶瓶罐罐，强行叫醒了她，扶正她昏昏沉沉的头。然后，又留下满地狼藉，跌跌撞撞离开。

她垂下头，恨恨砸碎一盏茶杯，骂道：“你也是个混蛋！”

天**沉，似晚来雨。

小男孩艰难拖着昏迷的易雪清叩响一家医谷的门，不应，再叩。

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熟悉地很，往日里这个时候不应该关门啊。又叩了叩，还是无人应。这下他着急了，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杀了，他要被砍头的！他死了倒没啥，妹妹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拍门的力气越来越大：“大夫，开门啊，救救人吧。”

吱呀——

门开了。

留着山羊须的大夫探了头出来，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斥道：“去去去，今日不接诊，跑别处去。”

“不行啊。”小男孩驮着易雪清，使劲仰着头看向他急道：“她受伤了，耽误不得，钱掌柜你救救她吧，诊金......诊金......”

听到诊金二字，钱掌柜当即便嗤笑了出来，用手指点着男孩头道：“雷冲啊，还诊金，你欠我的药费还没有结清呢？拿什么救我，赶紧滚，趁她还没有断气赶紧扔别处去。”说罢，大夫直接推了他一下，当下就要将门合上。

“不。”大门被死死抵住，雷冲身上驮着比他要重得多的易雪清，脚上还死死卡住门，咬着牙说什么也不走，此时他想起了南灵打发他的那块碎银子：“我有钱，在我腰间，你救救她吧。”

听到这，钱掌柜眸中锐光一闪，俯下身果真从他腰间搜出一块银子，雷冲见此送了口气，扒开门就要进去，可下一刻几根手指又被大夫揪开，他掂着银子斜视着他：“这个，是你欠我的，两清了。”

“诶！”

这次没有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大门被狠狠关上。雷冲愣了会才反应身上这块银子就这么没了。登时，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发泄似的踹着药房大门咒骂道：“姓钱的！你见死不救，不得好死！我还欠你银子？呸！分明是你坐地起价！你贪了这钱不怕天打雷劈啊！”

随着他咒骂言辞越发激烈，门又开了，但这次从门里钻出的不是钱掌柜，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刀，目光向上看去是男人锋利且染指杀气的一双锐眼，他身旁是另一个未亮刀剑，抱胸冷瞧之人。

“滚。”单单一字，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