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天,百花园。
崇砾沿着墙根低头寻觅,渐渐走进偏僻之地,周围的花越来越少,脚下的草越来越高。
忽闻女子嘤嘤啜泣,崇砾循声望去,在树下发现了抹泪的鹿鸢。
鹿鸢察觉有人靠近,抬头一看,见是崇砾,脸色顿时一变,扭头就走。
“你等等!”崇砾叫道。
鹿鸢加快步伐,几乎是夺路而逃,她最不愿意崇砾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谁都可以,崇砾不可以。
花园外的青石走道,鹿鸢迎头遇到孟夏、彭咸兄弟俩,孟夏简单拱拱手,一句闲话没有,便匆匆去了。
彭咸慢慢向前踱了两步,最终停下,回身看着鹿鸢,神情诡秘。彭咸此时的心情,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
目光在鹿鸢眼周流连,他轻声开口,“眼睛怎么了?”
鹿鸢低头掩饰,用指腹点了点眼角,“啊......没什么,刚才吹进去花粉,揉了几下。”
彭咸眯眼审视鹿鸢,随后将目光移开,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恭喜呀。”
鹿鸢愣住,心说这没头没尾的,是在恭喜什么,听他怪声怪调话里有话,指不定在捡谁的话挖苦她,不禁怒道:“你也笑我。”
彭咸皱眉,“什么笑你?”
鹿鸢把头一甩,负气不言。
彭咸莞尔,收了古怪,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上前对着鹿鸢的后脑勺温声询问,“跟谁吵架了?还是谁讲你闲话了?”
“她们都笑话我,说我、说我孝心可嘉......”鹿鸢气呼呼地,说不出后面那句“豁得出去以身为饵,谋财害命”,便委委屈屈闭上嘴,咽了回去。
今日万福天尊开坛传道,众仙云集,丹阳、齐缕见不得鹿鸢整日闷在山里,死活拉她上来散心。鹿鸢趁师兄师姐不备,偷偷溜出来,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蹲到散会,结果路上遇见了几个过去相识的小姐妹。
这些只是一起喝过茶,聊过闲天的表面“姐妹”对鹿鸢粉色的新衣指指点点,还抱团奚落她。鹿鸢当时虽有还击,可过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彭咸听后,猜了个大概,他静静半晌,忽而冷笑,“她们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这下鹿鸢更听不懂了,她沉下脸,转身问彭咸,“你什么意思?”
彭咸还是在笑,笑得有些放浪形骸,他没有回应鹿鸢的责问,挥挥手大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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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鸢没等丹阳和齐缕,先回了九涧山。出门一趟,心没散成,倒是生了一肚子气。
散会后,丹阳、齐缕回到家中,鹿鸢做了甜羹,端上来给他们尝。丹阳和齐缕端起碗,在碗后对视,鹿鸢看他们眉来眼去,见怪不怪,正要退出他们的甜蜜空间,齐缕突然转过脸来对她说:“今日天帝赐下一门婚事。”
“哦?”鹿鸢愣了一下,冲齐缕点点头,继续起身。
你们继续,我不打扰。
齐缕伸手将她按住,露出神秘微笑,“关于你的。”
鹿鸢一呆,脑筋转了整整一圈,才把齐缕说得两句话连起来,“关于我的?天帝认识我吗?”
她一个无官无爵的小小散仙,也许天帝看都没看过她一眼,怎会突然想起给她赐婚?
“当然认识。”齐缕哼笑,语气耐人寻味,“咱们几个余孽,榜上有名,天帝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鹿鸢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小声嘀咕,“什么余孽,没那么夸张吧。”
齐缕端起汤盅喝了几口,卖了会儿关子,这才正色道:“天帝赐婚你和孟夏。”
鹿鸢目瞪口呆,愕然半晌,手指快把胸口戳出个洞来了,她喃喃问:“为什么?”
“好像是天帝问起孟夏的婚事,孟夏说想娶你,于是天帝顺水推舟......”齐缕见鹿鸢茫然无措,不禁拉起她的手,合在掌心揉了揉,低声问:“师妹,你愿意吗?”
鹿鸢回神,倒吸一口凉气,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孟夏想娶我?真的假的?”
孟夏是彭咸的兄长,她若嫁给孟夏,彭咸在她面前岂不永无出头之日?光是想想,就很爽。
“若是假的,他献那些殷勤又是为哪般?”齐缕悠悠笑道。
鹿鸢脸一红,飞快低下头。她一直觉得孟夏博学多才热心好客,是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可如果孟夏暗地里打她主意,那......他献得那些殷勤,还挺含蓄的。
丹阳干咳,表情忿忿,他已经忍很久了,“要我说,这也太冒失了,问都没问过咱们一声,天帝一句话就把咱们鸢儿嫁了,他怎么不嫁三公主。”
他跟孟夏是好朋友,鸢儿嫁给孟夏,他谈不上有多满意,总归是放心的,可天帝这么一掺和,连带着他对孟夏也有微辞。
齐缕一听,一下子精神起来,正色道:“你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觉得不痛快。”
“天帝虽大,可也管不着咱们,孟夏跟咱们好归好,可谈婚论嫁怎能自说自话。”
她愈发觉得不平,啪一下拍上鹿鸢的手背,放言道:“师妹,我看这事且先晾着,天帝那边,不用理他。”
话说完,转眼齐缕就后悔了,要知道,水君孟夏在女仙堆儿里可是很抢手的,他能单身至今,十分难得,若因她一时意气,坏了师妹和孟夏的姻缘,岂不罪过。
丹阳沉声道:“孟夏不来提亲,光凭天帝的赐婚,我是不会答应的。”
他瞅瞅鹿鸢,语气放软了些,“鸢儿,此事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
鹿鸢垂眸,怔怔出神,末了,她抬起头,眼神清晰而又坚定,笑容浅浅,“师兄师姐,我想好了。”
“如果孟夏愿意,我就愿意,他想娶,我便嫁。”
孟夏有恩于我,我与他谈不上志趣相投,但相处融洽,还算合得来,他想我以身相许,我便以身相许,既报了恩,也省了与天庭冲突,还投得一处归宿,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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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数日,孟夏率水族亲随,浩浩荡荡,前往九涧山求娶鹿鸢。
丹阳和齐缕考量孟夏态度真诚,只假意难为了他一下,便替鹿鸢应了婚事。天帝的赐婚诏书紧跟而至,诏书中定了婚期,在三个月后。
三个月的时间,给水族之王准备一场婚礼,有些仓促。不过天帝给选得日子,确是难得的吉日。鹿鸢和孟夏对此并无意义,他们都觉得,时间刚刚好。
婚期一日日临近,这天,水族上下都在忙碌,彭咸在东海王宫闲逛,被孟夏抓住,派去九涧山给鹿鸢送婚礼上用得衣装首饰。
彭咸领命,与一班仆从带着满满当当的箱笼,来到九涧山。齐缕去河谷找织女要缎子,不在山上,丹阳将彭咸引入厅堂,上了茶,还没寒暄几句,那班水族仆从来问箱匣礼品卸在何处,丹阳正要说随便放,这时鹿鸢姗姗而至,他便收了心思,嘱咐鹿鸢招待彭咸,亲自找山洞给水族仆从卸东西。
鹿鸢在彭咸面前坐下,不客气地问:“你这回带了多少东西?”
彭咸低头喝茶,漫不经心地回道:“没多少。”
鹿鸢扶额长叹,小声抱怨,“今天送明天送,送不完的送,我可没有那么多陪嫁还给你们。”
彭咸看着杯底舒展的茶叶,依旧垂首,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开口道:“那些都是王兄送过来讨你欢心的小玩意儿,不算聘礼。”
说着,抬手一指,“你试试这嫁衣,不合身的话我拿回去改。”
堂下,两只桌案大小的箱子并在一起,嫁衣已经拿出来,就摆在上面了。
鹿鸢去换衣,彭咸留在厅堂,茶已见底,他却始终保持着握杯勾颈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屏风后面窸窸窣窣,鹿鸢穿着水族的黑嫁衣走出来,厅里有一面落地镜,她径直走过去照镜子,一边照一边感叹,“这是什么料子,真好看。”
黑而不暗,流光溢彩,真真神奇。
彭咸在案前慢慢抬起头,鹿鸢在镜中看到他的脸,冷不丁心口一突,鹿鸢回头,对上彭咸平静的目光,他脸上除了略有一丝不自在,其他并无异样,鹿鸢愣了愣,扯起嘴角对彭咸笑道:“想不到,咱们两个竟做了亲戚。”
彭咸移开目光,望向门外,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是啊,想不到。”
说着,他起身慢慢踱步,踱着踱着就走出去了。
鹿鸢觉得彭咸可能一时适应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想出去缓解一下尴尬,便任他去了。其实,她也有一点尴尬。
没过多久,齐缕回来了,拉着鹿鸢转圈看她身上的嫁衣,啧啧称奇。
鹿鸢问一旁的丹阳,“彭咸呢?”
“早走了。”
鹿鸢诧异,“走了?”
“他不是说,嫁衣不合身的话,还要拿回去改吗?”怎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不合身吗?”丹阳奇怪地看了鹿鸢一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他说你试过了,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