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沃斯与杰克告别,回到戴伦庄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一路上,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安娜的哭声,她被杰克用一辆计程车送走了,回到了她念的寄宿学校里。
安娜最终接受了现实,她彻底被这个家庭抛弃了。
杰克对安娜做出了保证,就算他即将搬到荒原上去住,他也会按照温室的法律,每个月继续给玛兰妲和安娜送生活费。
只不过,他不希望再见到玛兰妲和安娜了。
温特沃斯走进戴伦庄园的大门时,他抬起头,看见了天上的寒星,冷风吹过,他身上穿得够多,暖得很舒服。
他转过了“生与死的对视”的雕像,在大门口,看到了几名保安正站在那里。
温特沃斯脚步一顿,就见几名保安向他走了过来。
他心头一跳——出事了!
保安们很快就将温特沃斯团团围住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对温特沃斯采取任何无礼的举动,而是与温特沃斯保持了一臂距离。
什么情况?温特沃斯一头雾水。
“戴伦家主正在里面等着你。”其中一名保安对温特沃斯解释道。
温特沃斯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被炸起来了。
在寒冷的夜风中,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刚刚身上舒适的暖意荡然无存。
他立刻变得应激了起来。
就像当初在槲寄生足球场,面对着埃尔时那样,充满了敌意和战斗的意志。
不管艾涯、林客和伦科以前对他有多好,他和他们保持了多么美妙的社交关系。
在这一刻,往日的美好泡泡都消失不见时,明晃晃的阶级立场又重新浮上了水面。
一边是荒原上的流浪者,是暂住在戴伦庄园里的人,另一边,是真正拥有这套房产、为基石办事的贵族们。
你们是敌人!
你决不能忘掉这一点,你决不能忘掉这一点!
这个时候决不能示弱,你并不需要从戴伦们手里得到什么,你本来就一无所有,你本来就一无所有!
温特沃斯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哈!”温特沃斯短促地笑了一声,放声道,“等就等吧,摆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是鸿门宴呢。”
说完,他就向前走去。
围着温特沃斯的保安们没有一个敢动手,在上台阶的时候,有两名保安因为要侧着身盯着温特沃斯,还被台阶绊倒了腿。
温特沃斯走进了屋,发现会客室里人到得很齐,就连原本回家去陪埃尔的莱拉,也在今天晚上赶了回来。
除了伦科之外,所有人都端坐在沙发上,把自己的脊背挺直,与靠背平行,仿佛柔软的沙发靠背上淬满了毒药,又插上了钢刀。
而这里也不是什么温暖的家,而是处处充满了残酷刑罚的十八层地狱。
艾涯坐在主位上,她旁边的位置从来都是空着的,左右两边坐满了人,温特沃斯则直接坐到了艾涯的对面。
“谁允许你坐下的?”劳伦斯坐在伦科的身边,对温特沃斯命令道,“站起来,一个小偷,没有资格坐在戴伦家族的沙发上。”
小偷?温特沃斯心里暗暗记住了这个关键词。
只见温特沃斯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顺从地站了起来。
林客和伦科都有些讶异,温特沃斯根本不是会被声势吓倒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好吧,好吧,劳伦斯先生,”温特沃斯站到了劳伦斯的对面,笑着对他说,“我站起来了。”
劳伦斯皱了皱眉。
下一秒,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温特沃斯向前走去。
他站到了艾涯的面前,艾涯抬起头,静静地与温特沃斯对视。
随即,温特沃斯脚步一转——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直接坐到了艾涯的身边!
坐在了主位上!
劳伦斯愤怒地站了起来,随即,他感到了头晕,两眼一黑之后,又跌坐了下去。
莱拉坐在劳伦斯的对面,关切地问道:“劳伦斯先生,您没事吧?”
林客皱了皱眉,莱拉为什么突然对劳伦斯这样关心?
伦科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劳伦斯的情况,直到老人从眩晕中恢复过来,伦科才将自己的视线移走。
艾涯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温特沃斯拿起了被放在一旁的抱枕,垫到了自己的腰后,也顺手给艾涯塞了一个。
艾涯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身体重心已经稍稍往后移了一些,靠枕正好塞在了艾涯的腰下,让她既能保持着端庄的仪态,但是又不至于太辛苦。
温特沃斯大摇大摆地翘起了二郎腿,他按了按手边的铃铛——在主位上的,原本只有艾涯能按的铃铛,叫来了手足无措、战战兢兢的仆人。
“给我倒一杯热红茶,大红袍,加一块半的方糖,再来一个提拉米苏的蛋糕,上面洒两倍的可可粉,我没有吃晚饭。”温特沃斯吩咐道。
这时候,他的敌意竟然如此之大。
不久前的圣诞家宴上,他还能与女仆谈笑风生,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女仆的儿子。
他原来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呀!
可现在,他竟然对下人颐指气使了起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甚至连“请”字都不说一句,只顾着命令他人,为温特沃斯办事。
他竟把整座庄园里的人,都看成了敌人不成?
“说吧,你们对我有什么指控?说我是小偷,偷了什么东西?”温特沃斯一只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支着额头,问在场的众人。
错了,全错了。
劳伦斯看着温特沃斯,这个不要命的男孩,竟然敢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对着这里的人吆五喝六。
作为一个被控的对象,温特沃斯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反过来质问别人。
“你凭什么坐到那里去?”劳伦斯对温特沃斯发难。
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并肩坐着的艾涯和温特沃斯。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岁数差出去好远,看起来却是那么合适,这让劳伦斯嫉妒得发狂。
“那里是家主的位置,你坐在那里,是不是意味着,你对这个家有所企图?这就是你偷窃家族印章的理由吗?”劳伦斯质问温特沃斯。
“家族印章?”温特沃斯脸上的表情十分困惑,他转过头去问艾涯,“那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
“戴伦家的家族印章,就只是一枚印章而已。印章的主体结构是一只海鹰,就是门口‘生与死的对视’中,尼索斯看向的那一只。印出来的章纹也是这只海鹰,只不过在这只海鹰的背上,还写着‘戴伦’这个姓氏的花体签名。”伦科对温特沃斯解释道。
“你了解得还蛮清楚。”艾涯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说。
“我一直觉得‘生与死的对视’,还有家族印章,它们的设计和审美都是顶级的,我从不抗拒美的事物,你要知道这一点。”伦科对艾涯摊了摊手。
“没错,正是像伦科说的那样,”艾涯对温特沃斯说。
她又转过头去看劳伦斯,说:“结论不要下得太早,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从书房里拿走了印章。”
“书房?”温特沃斯皱了皱眉,“我从没进去过。”
“你怎么证明你没有进去过?”劳伦斯继续对温特沃斯发难。
“这里所有姓戴伦的人,都没有偷窃印章的嫌疑,他们有什么必要偷自己家的东西呢?莱拉小姐这几天都不在,在她回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发现印章不见了,更何况,她与林客有婚约,早就被冠上了半个‘戴伦’的姓氏。现在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你了,温特沃斯。”
劳伦斯的声音,几乎是从嘴角里渗出来的一样,里头冒着黑烟与黑雾,空气中充满了硝烟,炸弹随时都要爆炸了。
林客听到这里,心中的不适感越来越强。
“劳伦斯先生,我们还没有见到证据,一切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林客的眼角眉梢沉了下来,显得压迫感十足。
从印章不见开始,劳伦斯就一直怀疑是温特沃斯偷了它。
在温特沃斯回来之前,劳伦斯一直在向艾涯控诉,所以温特沃斯刚刚才会被保安们围住。
可是现在一点证据也没有,怎么能够口说无凭,随意指控?
林客一直对劳伦斯十分尊敬,也照顾着他现在的身体,所以一直都没有表态。
可是,就算他再怎么容忍,也绝不可能听着劳伦斯,在这里给温特沃斯泼脏水。
更何况,劳伦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把温特沃斯与戴伦家族区分开,林客并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
莱拉坐在一旁,见林客情绪不好,立刻就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林客的手背,示意他不要着急。
温特沃斯见到了莱拉的这个举动,从进门开始就窝在心里的火,开始蹭蹭地往上冒。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他真的很想和这个屋子里的人算算账。
结果,坐在温特沃斯身边的艾涯,也跟着莱拉有样学样,也用手碰了碰温特沃斯的手背。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静音了。
这样的偏爱实在是太明显,太不可思议了。
“冷静,”艾涯冲温特沃斯笑了笑,“冷静,我的男孩。”
谁的男孩?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问着这个问题。
他们看着温特沃斯坐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属于家主伴侣的,除了死去的霍普,没有人能名正言顺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个被空置了多年的沙发,每一天都有人来打扫,但是埋在沙发里的记忆海绵,一直没有发挥过它的功效。
难道这个位置终于在今天,等到了它阔别三十年的主人了吗?
温特沃斯脑子里的邪火被浇灭了一半,他突然转过头,看着劳伦斯。
“你刚刚有一点说得不对。”温特沃斯死死地盯着老人浑浊的眼睛,他全然不管劳伦斯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承受得起自己接下来这番话的冲击。
他实在是太恼火,只想利用自己能够观察到的、找到的一切空子,对面前的这个人发起攻击。
在温特沃斯心中,对暴虐的偏好被前所未有地点燃了,他变得嗜血,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在舔着一把冰冷的刀。
“我是一个没有姓氏的人,和在座的诸位毫无亲缘关系,那你呢?劳伦斯,你的姓呢?你姓戴伦吗?你的名字,出现在了戴伦家族的族谱和挂毯上了吗?”温特沃斯问道。
掷地有声!
屋内寂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