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 第63章 第 63 章

温特沃斯拍了拍杰克的肩膀，又走上前去，把安娜从地上扶了起来。

安娜勉强站稳了之后，从温特沃斯的搀扶中挣扎了出来，上前一步，对着杰克说：“不，爸爸，我不是……我没有这样想过，我没有这样想过！”

温特沃斯看着女孩的双腿都在发颤，她竭尽全力地吼出了这句话，声音里还带着浓厚的哭腔。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杰克仍然站在原地，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我亲爱的小公主，你是怎么想的呢？”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没想过要让你们两个离婚，我绝没有这样想过！”安娜的双手在空气中挥舞着，她几乎要抓了狂。

“我只是觉得……就是……这只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你们为什么要把它看得那么严重呢？”安娜反问道。

杰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话，他喃喃自语地说：“玩笑？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那么重视这件事，没想过你这么保守……现在哪还有人会像你这样呢？大家谈恋爱都不会这么认真，谁还不是玩玩而已？”安娜继续说道。

温特沃斯在一旁，想起了凯特。

的确，安娜说得没错，现在的恋爱态度就是这样的。

凯特当时不也是一边去各种各样的相亲会，一边把温特沃斯当成恋人？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人人都这样，但是……温特沃斯看了一眼杰克。

杰克不是这样的人，他忠诚，容不得自己的婚姻、爱情和家庭中掺杂一丁点的瑕疵。

“所以，你给你的母亲出主意，来试探我，是因为你们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吗？”杰克难以置信地问。

安娜被自己的父亲语气里的凶狠吓了一跳，但是杰克这么问了，她也不能不答。

“其实……其实是因为……”安娜说到这里的时候打了一个哭嗝，她努力地把话说了下去，“我看到有人会玩一个……恋爱游戏，假扮……假扮一个陌生人，来看看恋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安娜抽抽搭搭地说。

只见杰克一屁股坐到了布满灰尘的地上——他们的位置对调了，现在是杰克坐着，安娜站着了。

杰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问：“你说什么？”

“我……我说……”安娜听到杰克的声音，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小姑娘。

如果杰克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撒谎的话，这个女孩子的智商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不然安娜也不会成为杰克念念不忘的骄傲。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令杰克自豪的女儿，现在成为了害杰克伤心的罪魁祸首之一。

温特沃斯看着这对父女，心中想道。

杰克再抹了一把脸，他痴痴地笑了两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温特沃斯走到了杰克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背。

只见杰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了一个钱包，他打开它之后，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张全家福的合照。

温特沃斯有些惊讶，原来杰克虽然把墙壁上挂着的家庭照都砸了下来，但是在隐秘的地方，仍然保留着他对亲人的渴望。

杰克当着安娜的面，把钱包里留下的唯一一张家庭照给撕碎了。

安娜这一回，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她愣愣地看着杰克把照片的碎片扔在了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是我把它看得太重了，所以‘辜负’了你们的期待，对吗？”杰克问。

他在“辜负”这个词上重了音，安娜听出了杰克语气里的嘲讽，连忙说：“不，爸爸，不是……”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呢？”杰克反问安娜。

“你们假扮一个女大学生，既想要我对你们保持忠诚，又无法承担我忠诚的结果，你们觉得对爱情的忠诚只是一个玩笑，那又为什么要用这个东西来验证我？来求证我？如果你们都不相信我对这个家的真心，那你们验证我到底爱不爱你们，又有什么意义？”

“父亲……我不明白……”安娜哭完了这一阵，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嘶哑了，刚刚她还能站在工人们的身边，尖叫着让他们放下自己的书桌，现在却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我和妈妈都没有认为你做得不对，我们觉得你应对得很好，你没有对我和妈妈不忠诚，那天，妈妈抱着酒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我们是……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安娜说。

杰克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他再次回忆起了那一天，他看到玛兰妲抱着一瓶酒，站在家门口的那一天。

他的妻子仍然是那样漂亮，哪怕他们已经结婚很多年了，玛兰妲的眼角已经爬上了些许皱纹的时候，杰克仍然会为了这个女人心动。

那个时候，玛兰妲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针织连衣裙，脸上画着好看的妆容，穿着一双高跟鞋，手里抱着一瓶红酒，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束玫瑰花。

玫瑰花足足有九百九十九朵呢！

她就站在那里，逆着光站在那里，就在那里，就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就在那儿——杰克看向了门外，现在那级台阶上堆满了垃圾——就在那儿呢！

美丽动人的玛兰妲就在那儿等着他呢！

她双手张开，要给杰克一个拥抱呢！

她兴奋地告诉杰克，他通过了考验，玛兰妲和安娜对他满意极了。

为了庆祝杰克没有出轨，没有变心，她专门从南半球飞了回来，买了花，带了酒，要和他共度一个美好的二人周末呢！

“明明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你为什么就不能只把它当成一个游戏，收下妈妈的玫瑰花和酒，把它当做一个情趣，或者你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可以呀！这样你和妈妈就不会离婚了，我们也不用分开啊！父亲！”安娜竭尽全力，用自己沙哑的声音，对杰克发泄着自己的无助与痛苦。

安娜脸上的妆容彻底糊成了一片，精致的假睫毛掉了一半。

说完之后，她就摔在了地上。

“不……安娜，不……”杰克喃喃自语。

他这时候变得像一尊石像一样，不能被轻易撼动了，他已经经受了无数的风霜洗礼，不会再被女儿的眼泪泡软了心。

“我曾经认为，我没念过什么书，不懂得很多的道理，所以，在对你的教育上，我一直不敢多说什么，怕教会你什么错误的东西，让你一直跟着玛兰妲，你的母亲学习，结果到头来，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杰克说。

温特沃斯看着杰克的脸庞，他的眼神变得坚毅，刚刚那位哽咽着向自己的女儿要说法的父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应该严格地管教你，不应该让你提前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东西，你说得对，我是一个保守的人，但是我至少知道应该怎么样做人，你说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超前了，我接受不了，我和你们——你，还有玛兰妲，早就不是一路人了！我早应该明白这个的！”杰克把这段话说得铿锵有力。

就连在一旁的温特沃斯，都被杰克口中的决绝吓了一跳。

“我不接受，刚刚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绝不可能接受的！你们的试探，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对我自尊的践踏，我被你们蒙在鼓里，你们利用我对你们的信任——哈！我还告诉玛兰妲说自己要找一个咖啡馆的帮手呢——作为来试探我的工具，你们太不尊重我了！太不尊重我了！”杰克说。

“对你们来说，我是什么呢？我不是你的父亲，我也不是玛兰妲的丈夫，我只是一个，要给你们无条件地提供‘爱’的工具——甚至这份爱，都只是你们臆想出来的，我的确爱着你们，但是如果你们要我对你们的谎言和欺骗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明明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你们还要让我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像以前一样‘爱’你们，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我做不到这一点。”

杰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坐得太久，以至于站起来的时候都有些踉跄了。

温特沃斯以为杰克很快就要摔倒，结果杰克只是闭上了眼睛，向前方的空气中探出了手之后，过了几秒，他就摇了摇头，重新站好了。

“爸爸，我不明白……”安娜说，她也学着杰克一样站起来，但是她失败了，她仍然跌坐在了地上。

“我现在不是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和你说话，安娜，我现在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在和你说话，虽然你还没有长大，只是一个未成年人，但是你还是要看到人们各种各样的身份背后，那一个独属于人的本质。”杰克说。

杰克一直在反复强调自己没念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世面，对什么也不精通——不，根本不是这样的。

温特沃斯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说出来的话。

难以置信，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我也是一个人，安娜，在成为你的父亲，成为玛兰妲的丈夫之前，我是一个人，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或许你说得对，我尽到了丈夫和父亲的义务，我对你们保持了忠诚，并没有变心，但是如果我还要继续和你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我就没有尽到我作为一个人的责任，我怎么能继续爱着两个践踏我人格的人呢？”杰克冷笑着对安娜说。

这时候，他完全抛弃了一个做父亲的同理心和同情心。

他彻底为自己说话——尽管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过于残忍了。

但是杰克仍然这样说了。

他也没有管，这是不是太超过了，会不会给安娜带来什么伤害。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在女儿犯错的时候，他应该以一种成熟的、成年人的态度，来教导自己的女儿，来让自己的孩子改正错误，让他们变得更好。

父亲不应该和自己的女儿计较，应该包容女儿的一切缺点。

但是杰克现在不想这样做了，他受够了。

人应该按照身份活着吗？还是人应该先尊重自己的本质活着呢？

或许杰克心里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已经对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温特沃斯无从判断杰克得出了什么答案，但是他明确地知道，即将搬到舍瓦儿大街去住的杰克，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荒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