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将温特沃斯送走之后,先回家写了一份遗嘱,又将遗嘱的内容设定成了定时发送的邮件,在下午两点的时候,这封邮件将会发送到瑞士法院的邮箱里。
随后,凯特给自己工作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发了一封邮件,告诉他们,今天休息,不用上班。
接着,凯特就把家里所有的合同全部拿了出来,包括和温特沃斯的陪伴关系合约,一起烧掉了。
他又从家里的各个角落里,拿出了五本房产证——这是战争给他留下来的习惯,凯特从不把东西放在同一个地方。
五本房产证中,四本房产证的颜色都是蓝色的,意味着这四套房产都是本国的房产,它们分布于各个城市中。
还有一本房产证的颜色是黑色的,上面有金笔字迹,这是一套瑞士的房产。
在三百多年前,瑞士就宣称自己成为了永久中立国,在三百年里,它的立场虽然时常摇摆不定,但它仍然是公认的世界第一安全国家。
凯特将自己从基石那里获得的战后抚恤金,投入到了这套房子里,对于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永远是没有错的。
凯特原本打算再过几年,就去瑞士养老,到那时,他会征求温特沃斯的意见。
如果温特沃斯愿意,凯特就带着温特沃斯一起去,远离荒原和温室,去到一个瑞士乡下的小村子里,隐姓埋名,不问世事,直到凯特死去,温特沃斯还能在那里住很多年。
凯特早就将那套房子装修好了,屋子里的墙纸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房子的周围有玫瑰园、田埂和草地。
他修了一个鸡舍和一个牛舍,准备养一些家禽,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凯特构想了很多,将他最珍视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这是他精心为自己做的晚年礼物。
现在,国内的四套房子即将变成几张废纸,瑞士的那套房子,他会把它送给温特沃斯,至于温特沃斯要如何处置这套房产,就是那个孩子的事情了。
孩子。
凯特想到这里,心里充满了怀念。
他第一次见到温特沃斯的时候,是在一个陪伴者和被陪伴者的双选会上,当时场面乱哄哄的,像一个蹩脚的相亲综艺,互相选择心仪的男女嘉宾。
别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沓厚厚的简历,温特沃斯就空手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也不会上前推荐自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
凯特看见了温特沃斯,他无法抵抗温特沃斯身上像孩童一般纯真的气质,于是凯特上前搭讪。
问了才知道,原来温特沃斯刚成年不久,又无依无靠,在荒原上流浪。
两个人一拍即合,连后续考察都不用,就签订了陪伴合约,两年前合约到期了,凯特还想再续,温特沃斯同意了之后,温特沃斯又陪着凯特,走到了今天。
也是最后一天啦。
凯特曾经将自己的爱情投射到温特沃斯身上,让对方成为自己荷尔蒙盛放的容器,凯特一个人演了很多年独角戏。
在今天,凯特才发现温特沃斯对于这段感情的定位是最精准的。
他们只是家人——毕竟一个人的爱情只能叫单恋,两个人相通的心意才能叫爱情。
孩子爱父母,爱家人,这份爱,在他们羽翼未丰之前,呈现出来的形式是依恋,是陪伴。
父母爱孩子的形式会更多一些,除了基本的陪伴和关怀之外,还有必要的金钱支撑。
凯特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五本房产证,他在死亡前的最后时光里,对着自己这辈子赚取的所有财产,没有感觉到一星半点的喜悦与自豪。
他只担心,在自己死后,温特沃斯能不能靠着这一点微薄的钱财过活,凯特的财产能保护温特沃斯多久呢?
凯特不知道,他看不了这样远,只能在生命即将结束的这一刻,衷心地祝温特沃斯好运。
他注定无法陪伴自己的孩子走到长久的未来里,因为凯特现在要为了自己而活了——哪怕他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
想到这里,凯特的心里焕发了无穷无尽的动力和喜悦,他原本行将就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全靠温特沃斯吊着他一口气。
现在凯特自己把这唯一的一口气掐断了,他仿佛回光返照。
狂喜!兴奋!
他兴致冲冲地把自己的钢铁十字勋章找了出来,捧着它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专门将这枚勋章放到了太阳下仔细观看,看着锋利的金边在太阳底下闪烁。
柜子里的勋章只不过是一块冰冷的铁疙瘩,它放到太阳底下的时候,勋章才有了温度。
凯特这才发现自己的生命是一番大事业。
他年幼的时候,与鸡鸭鹅牛为伴,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还能闻到田野里牛粪的味道,那时候的时光平稳又漫长,就像电影里大事发生的前奏曲。
后来凯特参了军,背着枪支弹药,在山林原野之间行军,在壕沟阵地里匍匐前进,抱过战友的尸体,扛过炸药包,登上过坦克,奋战到全队只剩下他一个,这就是他生命的**。
最后他荣归故里,发现自己的家园早就被敌军炸毁,父母双亡,家和农场都不见了,生命就此转入低潮。
而现在,凯特赋予了自己使命,他的生命就像手里的十字勋章一样,最终会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之前,凯特为了温特沃斯活着,这不能说不对,却太憋屈了,这不是他。
勇敢的人总是要活过波澜壮阔的一生!
凯特的心跳变得剧烈,他端端正正地将手里的勋章放好,奔进浴室里洗了个澡,中途,客厅里的电话响过一次,凯特没有听到。
等到他从浴室出来,换上了一身端正的西装,正在打领带的时候,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
凯特看到来电号码的时候,心情好极了,他愉快地接了起来。
“瓦伦先生!你好,早上好。”凯特连着向瓦伦问了两次好。
电话的另一头,瓦伦愣住了,他不明白凯特怎么了?
“你好,凯特先生,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瓦伦沙哑的声音在凯特的耳边回响。
凯特清楚地意识到,去掉奥兰多家族这个耀眼的光环,电话另一头的瓦伦,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而已。
无论这位老人曾经多么慧眼如炬,多次于危难中对奥兰多家族力挽狂澜,他都已经老去了。
时光会啃噬所有人的身躯,让他们变得老眼昏花,骨质疏松,精神废弛,大小便不能自理,生一场大病就要撒手人寰。
所有人都不能免俗,这一任何人都无法打破的自然规律,是上天送给凯特的礼物——比起瓦伦,凯特还很年轻。
“是的,我的心情很好。”凯特愉悦地说。
“那太好了,看起来你对我前两天提出来的要求,已经考虑清楚了。”瓦伦也十分轻松。
瓦伦久居高位,并没有对凯特表现出来的兴奋感到不对,那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权力的普通人而已,就算凯特曾经拿到过十字勋章,是个英雄,又怎么样呢?
“是的,是的,我考虑得很清楚,非常清楚。”凯特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话语中的兴奋了,不可避免的,他不得不重复着说话,他快控制不住了——从心底烧起来的火焰,让凯特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他已经等不及了。
“好,太好了,”瓦伦开心地笑了起来,“看起来,你已经决定将低温酒精的技术卖给我了,对吗?”
“是的,瓦伦先生,是的,”凯特不安分地在原地走了两步,“您会得到这一项技术的,就让我们立刻面谈吧。”
“没问题,一应合同材料,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现在过来,我们立刻签字,”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应该是瓦伦正在翻着自己手边的合同书,“凯特先生,你是一个爽快人,以后要是有好的买卖,奥兰多家族不会忘记你的。”
“好,”凯特抬起头,看着墙壁上的挂钟,现在是早上十点半,“请问我们在哪里见面呢?”
“听得出来,你已经迫不及待了,不要着急,年轻人,”瓦伦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今天上午要到槲寄生足球场观看比赛,我们可以直接在那里见面,整个过程不会花费很长时间,你也可以观看到一场精彩的球赛,如果你愿意的话。”
“槲寄生足球场,”凯特嘴上说了一遍,又在心里将这个地名重复了一遍,“好的,我现在就出门,期待我们的会面,瓦伦先生。”
连一句“再见”都没有,瓦伦就挂断了电话。
凯特正赤脚踩在家里的毛绒地毯上,柔软的触感没有软化凯特的心志,他仍然是那样坚定。
战场上的几年光阴,让凯特知道了肾上腺素的绝妙作用,它会让人无法感觉到疼痛,哪怕子弹已经打到了身上,战士们也还能继续往前冲。
他现在的身体已经调整到最佳的作战状态了,这让凯特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多岁,自己还在战场上,周围都是战友们的尸体。
是的,就是这样,他应该死在战场上,没错,错不了的!
他打好了领带,穿好了袜子,换上了一双好穿的黑皮马丁靴,将那一枚钢铁十字勋章收到了自己西装外套的内衬口袋里。
随后他打开了茶几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了一把□□17的手枪,手枪上有一点轻微的磨损,但是整体上被保养得很好。
凯特检查了弹夹之后,又将弹夹扣了回去。
啪嗒——
子弹上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