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 第105章 第 105 章

十分罕见地，那场太阳雨下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晚上，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未消散的雾水，缥缈的水汽凝聚起来，变成了一大片灰白色的烟雾。

林客带着人埋伏在托斯卡纳北边圆丘的阴坡上。

他们处在半山腰上，在山脚下有一小片空地，那里就是罗里和斯宾塞要做交易的地方。

据此不远处，就是托斯卡纳通往外界的公路，他们应该是要在做完交易后，连夜带着东西离开。

“老大，这儿太黑了，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马尔特的声音在林客的身边响起。

丛林里传来了几声响动。

如果有人路过这里，会以为只是林间的虫鸟掠过，但是这实际上是林客带的人，他们布满了这片区域，就等着林客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对山脚下交易的人完成包围。

林客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马尔特的话，只见他拿出了对讲机，吩咐道：“噤声。”

丛林里的响动立刻停止了。

林客关掉了对讲机，这才看向了身边的马尔特：“红外感应的望远镜。”

马尔特撇了撇嘴，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说的话是非常多余的，连忙从身上的口袋里将望远镜摸了出来，递给了身旁的林客。

林客接了过来，借着望远镜往山下看去，那里仍然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交易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老大，”马尔特刚刚没有能成功引起林客的注意，这时候又开口了，“罗莉夏那个女人靠得住吗？让她来给我们做内应，暴露的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林客确认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对讲机是关闭的状态后，严肃地对马尔特说：“如果现在不是行动在即，我一定把你枪毙了。”

马尔特的脸色一变。

林客的全身都裹在黑色的作战服里，他的头上也带着头盔，以至于马尔特根本看不到林客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自家上司严肃的声音。

“在行动开始之前，拟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你可以随时向我提出疑义，我会认真考虑，但是在行动开始之后，一切听从指挥，不服从的一律枪毙，这一点也写在了规章里，并且是死命令，你在这里工作了那么多年，我相信你对此非常清楚。”

马尔特张了张口，咽了一口唾沫——他清晰地听到了液体滑过喉咙的声音，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自己隆隆的心跳声。

他知道林客说得出，就做得到。

“我明白，我认错，对不起，老大。”马尔特的声音都在打着颤，他战战兢兢地对林客说。

“你的处分，等到此次行动结束后，我们再另行讨论。现在，你先把你应该做的事情做好，不要把你在赌场上吊儿郎当的习惯带到任务里来。”林客命令道。

马尔特点头如捣蒜，他感觉额前一阵冰凉，如果不是他戴着头盔，他真想用手抹一把冷汗。

他安静地趴了下去，在架起的高精狙望远镜里，一错不错地盯着山下的方向。

可他心里还是不服气。

不就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毛贼？林客有必要搞这么大的阵仗，这样严肃以待吗？

他们装备精良，人员素质又高，山脚下的那群二流货色怎么也不可能赢的——换言之，马尔特根本就不知道这场仗他们怎么输。

林客该不会是要拿自己开刀立威，杀鸡儆猴吧？

马尔特的这个想法很无厘头，以林客在戴伦家族里积累的威望，根本没有这样的必要。

但是也说不好——马尔特的念头一转，想到了某一种可能。

伦科不是回来了吗？

伦科可是艾涯的亲儿子！他还坐在了林客之前坐的那把位置上，管理着一整个集团的事务。

林客呢？只能被艾涯派到这偏僻的山沟沟来，彻底远离了戴伦家族的权力中心。

马尔特立刻明白了——这是林客心里憋着火，没地方撒，尽瞅着往自己身上拉屎拉尿了——他心里“呸”了一声，压下了对林客的不满，又想起来了远在南美的安迪。

狗娘养的臭小子。马尔特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

那个小子，比自己年纪小，就已经被林客单独委派任务了，眼看着安迪的工资和奖金都要比他高了，这让马尔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滴-滴-”

林客身上的通讯器传来了两声提示音，下一秒，罗莉夏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林……林客，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林客答复了罗莉夏的话，“你不用害怕，我们的火力范围完全足够掩护你，今天晚上过去之后，你、伊文斯，还有你们的孩子，都会迎来一个光明的未来——我说到做到。”

“……好，我相信你。”

林客轻轻地笑了一声，另一边的罗莉夏听到了林客的笑声之后，原本悬着的心立刻放下了一半。

林客拥有着令人安心的能力，这就是经年累月的上位者姿态，给他带来的好处之一。

“放轻松，等一会你并不用参与到他们的交易中去，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保证他们给你的酬劳一分不少，好姑娘，拿出底气来。”

林客说完之后，听到了罗莉夏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我知道，我会尽全力做好的，还有一件事……之前你拜托我询问伊文斯，他是怎么知道你来到了托斯卡纳的。”

林客听到这里，将盯着望远镜里的注意力分了一半给罗莉夏。

他的确对此非常好奇。

虽然之前在教堂里，林客的身份暴露并没有带来什么不利的结果——交易仍然在正常进行着，林客计划的行动也得以开展——但是对于一项任务而言，当然是盲点越少越好。

林客曾经受教于从战场上退伍的格斗教练，那是一位钢铁十字勋章的获得者。

他曾经对林客提起过一些战场往事。

指挥大兵团作战的总司令员都有着不同的作战风格。

有些人会面面俱到，甚至连勘察前线情况都会亲力亲为——哪怕是男扮女装，或者女扮男装，他们也会到前线，去看战壕应该挖在什么地方，攻城的突破口应该选在哪里，力保以最小的兵力损失，换取最大的战斗效果。

还有一些司令员只负责制定总的战略方针，剩下的具体情况则全权交给各兵部的指挥员去做安排。

前者不一定会失去战场的灵活性，后者也不一定使战争脱离自己的控制。

这完全取决于指挥官的性格。

林客属于第一种，他需要确认足够详尽的细节。

所以，关于是谁告诉伊文斯，林客·戴伦来到了托斯卡纳一事，即使已经和本次任务的相关性不大了，林客还是要知道。

以防万一。

“伊文斯对此讳莫如深，他并不愿意对我提起这件事，只是说，是一位贵人。”

罗莉夏说出了后半句话。

一位贵人？林客觉得十分奇怪。

“他有没有和你提起，是什么样的贵人？”

“……没有，但是伊文斯和我说，那位贵人也做出了同样的承诺，保证伊文斯、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能够从这个地狱中，解脱出来。”

林客心中一凛——也就是说，这位神秘的“贵人”，和伊文斯做了某种交易，他有可能会出现在今晚的交易行动之中，甚至会打乱林客的计划和部署。

“但是你不用担心。”

罗莉夏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林客问：“不用担心什么？”

“伊文斯和我说……那位贵人绝不会影响到你们今晚的行动的。”

这算什么？

“这是伊文斯做出的推测，还是那位‘贵人’给伊文斯的保证？”林客问。

如果是后者，这位“贵人”又是怎么知道林客做出了什么计划的？他有什么目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罗莉夏说。

林客压下了心中的失望，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他回想起来，几天前他躲在天使像后面，听到罗里与斯宾塞前期交谈的全过程中，伊文斯点破了林客·戴伦的到来，只是为了让罗里和斯宾塞的交易地点，从托斯卡纳的村口，改到了距离托斯卡纳比较远的圆丘阴坡下。

的确如伊文斯所言，他的这位“贵人”并没有阻碍林客的计划流程。

甚至因为交易地点远离了村庄，还让林客得以大展身手，不用担心伤及无辜——真要火拼起来，树林里可是要比村头处好太多了。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林客说到这里的时候，稍微拖长了语调，“今天晚上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麻烦你让伊文斯出面，让我和这位‘贵人’见一面，如何？”

“……好。”罗莉夏答道，“我到了，他们还没有人来。”

林客在热成像望远镜里，看到了山坡下罗莉夏的身影。

“我见到你了，还有十分钟，藏好窃听器。”

罗莉夏确定了窃听器正好好地夹在自己里衬胸衣的边缘，她在外面披了一件防水的连帽长风衣。

她正站在山坡底下，周围都是树丛，空气中的雾水将她的脸浸得冰凉又湿润。

她想起了被自己安放在襁褓里的孩子。

在林客许诺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之后，她想也没想地信了。

她不仅信了，罗莉夏还感觉自己对孩子的爱又变得像怀孕时一样浓郁。

在几天之前的教堂里，她对怀抱里孩子的哭声不闻不问，任由他哭泣，也不做理睬。

当时，她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站在台上，穿着神父袍的伊文斯，她爱着他，又是如此地憎恨他。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感觉自己终于从水面下浮了上来，大口地尝到了空气的滋味。

她喘过了一口气，母爱又在她的心底里发酵，她开始想给孩子换一张好一点的婴儿床，想给他买新的奶粉与尿布，还有可以逗弄他的玩具。

这一切的幻想全都基于林客给予她的承诺。

她毫不在乎这样的承诺能不能兑现，因为她已经不能再忍受生活原来的面目，而是完全地沉浸在了美梦之中。

而罗莉夏对她孩子的爱，也终于从这一刻起，在她的幻梦中，长出了现实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