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日欲颓,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云。半边天映得灰红,披洒了一路浅浅的天光。
江楚在秦冥身后走着,上官容便与他并肩。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领头的赵虎忽地一顿,回头笑言道:“前面便是了,就快到了。”于是又行了一阵子。
秦冥眯着眼,颀长的脖颈微微抬起,风吹过他一身黑衣,显得飘飘逸逸。那是一片竹林,倒是个隐蔽的好地方。这衢州这个鬼天,怎么还能养活这么一片竹林?
晚风飒飒,吹动了竹,却与上官容的衣和成一色。几片叶随风飘落,这让几人的神经不禁紧绷,饶是迟盏临,也在意起来了,大有几分草木皆兵的味道。忽地一叶落在了他的脸上,他轻轻拈下,而后瞧着远方的黑压压。
前面的影儿逐而进了,也看到了头。众人举步朝那走去,这会天却已经黑下来了。秦冥暗自算了算,其实也不过几刻的功夫,何况他们悠哉悠哉晃荡着。
前面的赵虎步子逐渐慢了下来,后头跟着的那人瞧来有些欣喜,便在他身后问:“大哥,到了吗,怎么不见人影?”
赵虎神秘一笑,眉间的刀疤因那人的动作而挤成一团,看起来有些狰狞。他回头对那人说:“这是外围,再走近些。”江楚闻言,四周看了看,确实见空无一人,却被什么牵住了目光,随即定睛一瞧——大多数竹子已经枯死了,青翠如初的只是少数。他嘴里喃喃道:“我说我从前从未见过……”
赵虎带着几人又往前走了走,视野也逐渐开阔了起来。里面稀稀疏疏的还有几些竹子,倒不如外围多,让人看了觉得那是屏障一般,当属“外强中干”。秦冥竖起耳朵细听,捕捉到了几声人的交谈,却听不清,偶听到几句谈笑,便心知就是这里。
随着脚步渐近,那声音也逐而清晰,然后是脚步杂乱的声音。上官容与迟盏临在后头不紧不慢跟着,饶有趣味似的,而后上官容见后头那位仁兄比她还不紧不慢,不禁回头调笑道:“看你是出来闲逛的啊。”
那人口中嚼的草忽然一顿,只听他懒懒回道:“路遥马慢,还舟车劳顿,如此一波折,早就累了,还不如大摇大摆歇着。”
上官容听了,一挑眉,赞同道:“倒是个性情中人。”
迟盏临面对上官容的夸奖,似乎毫不吝啬,还有些受用,嘴上却揶揄道:“客气客气。”然后继续晃荡走着。
上官容轻笑一声,任由后头那人没骨头似的溜达,快步上前,跟上了江楚。
江楚低声对秦冥说:“这里头倒是隐蔽,我在衢州这地方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这片有个荒了的竹林,可能是我没出过城吧……也没人问津过。”
秦冥点头,道:“确实。他们找这个地做什么?这些人打了个正义的旗子,那为何不光明磊落行事。”
“我也在疑惑。”江楚说,“莫不是有诈?”
秦冥低声道:“让他们二人小心些,等下子告诉迟盏临,一有飞吹草动,让他赶紧赶回蓟都通告朝廷。”
江楚应了一声好,几人便跟着那人进去了。只见炊具几何摆了遍地,锅里头煮了些白肉,但少得可怜,还是江楚目力非常方看来的,还有林林总总的几锅粥,几个人坐一起分羹。秦冥一挑眉,未曾想这里还能吃上粥,便与一旁的江楚一对视,加快了脚步。
“便在这里了。”前面的赵虎顿足,对后头的几位道:“咱们军人马已足,二位恰好是新编来的,明日一赶早就起身,我去通报大哥点个人数,诸位先歇下吧。”
秦冥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反倒是江楚,从一旁钻出,笑道:“好。如此,大人先去忙吧,我等自个找个一席之地便好。”
赵虎见他们应了,也没有多废话,便大刀阔斧地往前走,走到了黑暗深处,他那后边跟的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人一支吾,道:“赵哥……”赵虎一顿足,猛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来,便痛快地说:“忘记你与他们不一道,大多有些不适,这样,你先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个地方,如何?”
那人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感激不尽一般,道:“好、好,谢谢大哥!”然后跟着前面搭着他肩膀的赵虎便很快走了,片刻后只剩下其他人喧闹的声音。
上官容走到秦冥身边,皱了皱眉,道:“为何只带他走?说是与我们不熟,他明知我们也没有恶意,倒是他一个人才有些孤独。他与那姓赵的很熟?”
秦冥摇了摇头,觉得有一丝不对劲,便说:“我也觉得不对,可如今看来想逃,为时已晚,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招。”
“不行,这太危险。”江楚阻止道,“还是现在去通报大军为好。”
“现在去?”秦冥冷笑一声,“你想过如何去吗,那人见有一人久久不归,怎么解释?还不如顺水推舟,多套些话才好,多了解些,方能揪出那幕后下这步棋之人。”
江楚叹息,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上官容阻止了,她沉吟道:“我觉得总督说的对,你瞧他们。”上官容抬头,示意众人朝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都是在进食的,刀剑也散落在一旁,如今毫无敌意。他们如今可能还没得谁的令,或刻意伪装,不如静观其变,如总督所言,与他们套些近乎。”
江楚没说什么,扯了扯嘴角,似乎被击溃了。
身后的迟盏临倒轻快,他佯装谄媚地对秦冥说道:“总督,等下子得我跑腿了,唉……”然后叹息一声。
上官容无语凝噎,上一个让她如此的还是赢获,于是她头疼地对他说:“看你现如今如此轻松,等下子可别掉链子,不然我可要嘲笑你好一阵!”
那姓迟的似乎有些自来熟,正好和上官容相称,便笑嘻嘻地对几人说:“不会的,放心吧,我轻功在蓟都里,可是一把好手,是吧总督?”
秦冥脸色阴鸷。
迟盏临却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便说起来:“五年前那次,总督是我救的,七年前有次和人打架,打了个头破血流也是我救的。十一年前那次,总督杀了人却差点反被那人杀死,还有一次他在街上跟一个穿红衣服的打了起来,那人身手还颇好,总督差点颜面……”
“扫地”二字还没吐出来,迟盏临只觉得周围空气骤然冷了些许,一抬眼,只见秦冥脸色不佳,江楚赶忙察言观色踹了他一脚,他才堪堪打住。然后陪笑道:“总督,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
秦冥瞧了他一会,眼神如刀,想要狠狠杀了他。忍住了这**,看了看江楚那尴尬的笑里充斥着讨好的神情,方才一转头,不予理睬。
“你下次说话小心点,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性?”江楚压低了声音小心对他说道。
“我知道啊。”迟盏临无所谓似的回道,仿佛刚才那人不是他,对他说,“我觉得这一路上无味,便想找点乐子,被打也好。”
江楚:……
然后只见江楚化身玉面小阎罗,毫不留情地在迟盏临的膝上狠狠踹了一踹,笑骂道:“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迟盏临好委屈,当下被踹了一脚,捂着腿便叫唤道:“哎哟,我的腿!”说罢还刻意逼真些,将眉皱成了一团,装作隐隐作痛的样子。一旁的上官容闻声看来,瞧瞧那秦冥与江楚,再瞧瞧他,心下了然,便头也不回地丢下一个“该”字扬长而去。
于是半死不活的竹林里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迟盏临在嗷嗷叫唤。
入了夜,天有些凉薄,因为衢州物资稀缺,所以也没个正八经的帐篷供他们住。衢州与蓟都的气候相差无几,这时候天在转暖,但奈何这里地处荒凉,又生了些竹子,夜里的风一吹,他们一行人着的这些衣衫未免单薄。
上官容生了些火,要了些吃食,却远远不足几人饱腹。江楚双手抱了腿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上官容熬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上官容笑道:“快了,稍安勿躁。”
江楚摇摇头走远了。他来到秦冥旁,眨巴了几下眼,然后打了个瞌睡,嘴里嘟囔道:“早知道就不把好吃的点心分给别人了。”
秦冥坐在他旁边,听见了这话,不禁轻轻勾唇:“后悔了?”
江楚揉了揉酸涩的眼,点头道:“嗯。”
秦冥无奈地看了看他,眼里头映着跳动的火焰,映得他整个人似乎不再那么不近人情,反而柔和了些许。他沉吟片刻,而后掏了个小物什,在火焰的映照下淡淡升辉。旁边却滚落了什么,闪过一丝寒芒,但他并未在意,他伸过手将那东西递给江楚.
江楚疑惑接过,皱着眉瞅了瞅那东西,瞧了半天才瞧清楚,那是个野果。
“你什么时候摘的?”
秦冥淡淡回答道:“就在路上,兴许是你没注意到。”
江楚点头,道:“不愧是秦总督,身手都比我好上许多,我都没留意!”然后敬佩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秦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果子,咬牙切齿道:“夸得一点诚心都没有。”
“哪里哪里。”江楚摆手道,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他身后的东西,道:“刚刚看到闪过一丝寒光,那是什么?”
“寒光?”秦冥反问。他神色一凛,就朝着手后抓取——
他捡起那东西,仔细看了看,然后松了口气。
“是什么啊?”江楚见秦冥不说话,好奇地凑了过来,“给我瞧瞧。”
“没什么,就是......”还未等秦冥话说完,江楚就已经将那东西一把夺走了,然后欢喜地照在火焰旁看着。他眸光微动,眯了眯眼,想将那东西看个清楚,却在这时,秦冥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来,想来抢回那东西。
“给我!”秦冥气急败坏道。
但这时已经为时已晚了,江楚已然将那东西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是一把匕首,朴素非常,通体墨黑,没有多余的雕饰,是他无心与秦冥的那把。这把匕首说不上有多金贵多锋利,相反,还有些钝,并不是一把好利器,用于防身并不是一个好选择。江楚自忖,秦冥贴身留着这个做什么?以防万一吗?
“你......”江楚一下子哑然说不出话来,他手下动作一顿,偏头去看秦冥,谁知那人挟着一股风就将那匕首从江楚手里抽出来,恼羞成怒似的,飞快地将它收好。
火幽幽地跃,恍恍惚惚地照在了秦冥脸上。江楚被一晃,没有瞧得见秦冥脸上那一瞬间的僵硬,也没有瞧得见那人的耳朵微红,便一直红到了脖颈里。
“还留着呢?”江楚摸摸鼻子小声说道,像戳穿了别人什么秘密似的。
秦冥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漠地将头别过去,颇有些一辈子都不理他的架势。
“那个,抱歉啊,我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江楚虽然不知道秦冥在生气些什么,一脸云里雾里,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看他这生气的样,便乖乖地朝他服软认了错,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别生气了。”
秦冥还是一声不吭。
“秦冥?”江楚讨好地问。
秦冥不答应。
于是江楚便放缓了声音,更加温柔地问:“秦玉林?”
秦冥依旧不答应。只是瞥了眼那满脸谄媚的人,便转过头去,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不搭理他了。
江楚叹了口气,拖长了声音,道:“我留你在此处静静,不来叨扰你。你因我与你的那物什而生气,想来你是不愿见我,那我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起身走了!”
秦冥冷哼一声:“哼!”
江楚瞥着一边的秦冥还是没动静,索性霍然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他走的很慢,于是一边走一边悄悄回头,见那秦冥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更加纳闷了,幽幽地说道:“他最近怎么像个姑娘似的,我得去找上官姑娘问问,他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