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嘶声裂肺的嚎叫,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就如同宋时微的心一样,杂乱无章,却又歇斯底里。
见她陡然失神的模样,顾景知晓她是想到自己的母亲了,他叹了口气:
“我曾见过你母亲两面,确实是个极为优秀的女子。你父皇本就没有打算要你继承皇位,只是你太聪明了,从小对这些事情便极有天赋,于是他才生了这般心思。后来知道你不想,你父皇便放弃了。”
“他对我说,这皇宫已经困住了你父皇和母亲,就不要再困住你了。阿棠,你父皇和母亲对你最大的期许,就是希望你能自在快乐。”
宋时微看向远方,这个地方,还能遥遥看到京都城门。眼泪不断的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甚至能清楚的感知到泪痕的轨迹,最后都没入她的衣襟。
她苦涩一笑,声音颤抖而微弱:“老师,我又何尝不想这般呢?可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你在查江都一案?”
宋时微点头。
顾景看着她,脸上百感交集:“阿棠,别查了。”
宋时微不解皱眉,既然已知冤案,依照老师的性情,绝不会置之不理。
“老师,怎么能不查?江都数万百姓死于非命,整座城毁于一旦。我怎么可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宋时微停住,她想替江淮直解释,于是她继续道:“不只是我,还有江淮直,我们都在查这件事。”
顾景闻言一愣,脸上满是诧异:“淮直?!”
宋时微点了点头,将她救下江淮直母子一事同顾景简单说了说。顾景听后眼中闪烁着些许泪光,他摇了摇头:“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啊。”
宋时微道:“所以老师,江淮直是怕拖累你,才同你疏离的。在他心中,一直都很敬爱你。”
顾景点了点头:“我一直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淮直这一路,走得很不容易,可我作为老师,却没有帮到他什么。”
他看向宋时微:“你可知他为何想入仕?”
宋时微不解老师为何如此问,但还是认真思索后回答:“他是个心怀大义的人,入仕想来是为了大雍吧。”
顾景却摇了摇头:“他确有此意,但是他决定入仕,却不是因为这个。”
宋时微疑惑皱眉,微微歪头:“难道是因为折棠案?”
顾景依旧摇头,似乎想开口同宋时微讲,但纠结片刻后说:“罢了,淮直的事还是要淮直同你讲吧。”
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朝着身边的木柱拍了三下:“你这孩子,折棠二字如此忌讳,怎么就这般说出口了。”
宋时微愣住,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小时候父皇和老师也会这样,在她偶尔说错话时替她拍三下木头。
折棠,折棠。宋时微名唤阿棠,折棠一意确实忌讳。但宋时微不在意,她本来就该死的,这般唤反而能提醒她。
可她身边人却在乎。
宋时微回忆起这段时间的事情,阿雾从不唤折棠案,琴娘子也从不。还有江淮直,对,江淮直也从不会唤二十年前的那桩往事为折棠案。
“只不过你说到这番往事,倒让我想起来,之前我唤他思年。他后来对我说,淮直一名是一位极为重要的人替他取的,希望我以后还是唤他淮直。自此他身边稍显亲近之人,都只唤他淮直。如此看来,你们之间缘分不浅啊。”
宋时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宋时微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与江淮直,确实缘分不浅。
“沈善应当不知道你的事吧?”
宋时微摇头:“未曾告知。”
她看向顾景:“老师,那篇论灾后重建,是我写的。”
当时江都洪涝,堤坝损坏,眼看就要塌了。宋时微苦等赈灾银,但却一直没等到。心中虽不愿灾害发生,但是总得做好完全准备,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于是她设想堤坝轰塌,写下了论灾后重建。却没想到重生一世,成了宋弘和的成果。她本不在意,因为总归是有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顾景听到她这般说后没有一丝惊讶,反而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他冷笑一声,不屑道:
“我当初就猜到了,那里面有你的影子。宋弘和一个自小长在京都,连稻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算得清一家一年要吃多少粮食。他为帝这么多年,若非靠着这一件功撑着,如今定是骂声一片。”
他看向宋时微,夸赞道:“阿棠,你做得很好。”
两人之间一时又陷入了沉默,其实宋时微有很多话想说。但抬眼看见老师百感交集地看向京都城,宋时微就不想说了。老师这一生,就呆在这座城里。为百姓,为大雍,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今就要彻底告别这座城了,心中怎无不舍?
不知看来多久,宋时微听见老师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阿棠,江都一案,非查不可吗?”
宋时微毫不犹豫地回答:“非查不可。”
“哪怕背后是你想不到的水深?”
宋时微怔忡几秒后坚定回答:“虽死,亦无惧。”
顾景大笑几声说道:“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还是以前的宋时微。”
然后面色逐渐凝重,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阿棠,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查折棠案。”
宋时微闻言猛然看向老师,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快。
顾景继续道:“你如今查到哪一步了?”
宋时微回答道:“查到当年往事,有汪兴贤的手笔。”
“如此来看,秦晨一案是你们的手笔?”
宋时微点了点头:“是。”
顾景看向宋时微,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见他这般纠结,宋时微忽地就笑了,只是这笑意没有半分喜悦。细看起来,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悲怆和无力交织。
“老师不必如此纠结,你是想同我说,江都一案的幕后真凶是宋弘和吧。”
顾景闻言猛然抬头看向宋时微,先是震惊,然后又变成心疼。
“你如何得知?”
宋时微的眼神绝望而悲痛,她低下头,紧紧地攥着手上的手串。她试图压制自己内心的崩溃,却无法控制因为崩溃而颤抖的手。
“老师,有些人你见他第一面你就知道,他变了。”
“一开始我也从未怀疑过他,他自小跟在我身边,几乎是同我一起长大。起初的时候,他会做一些我不能理解和接受的事情,但是我却安慰自己,帝王之位,总归是要有点手段才能坐得稳。”
“可是他后面所行,越发过分。若是之前,我定毫不犹豫地说,我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但是秦晨一事后,我突然明白了,人心是会变,会演的。”
“直到后来江淮直同我说,江都一案所谓的铁证,是我的亲笔。我当时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我漏下了,直到后来修法之时。我一时恍然,不自觉地开始用起之前的字迹。我突然想起了这父皇对我说过,这世间我和父皇的字,不是最相似的。最相似的,是我和沈棠舒的祖父,沈文山。”
宋时微停了几秒,调整好情绪后继续道:“江淮直多次对我说,江都一案牵扯甚广。想来以他的才智和能力,也猜到背后是宋弘和的手笔了。只是我不愿相信,总是想着再骗自己一会。”
说罢,眼泪再次落下,只是这次宋时微很快就拂去了泪痕。
顾景见她这般强撑的样子,心中是止不住的心疼:“阿棠,我和你父皇无数次在想,你若是没这般聪慧就好了。”
宋时微却笑了:“老师,愚人好做,但是我不愿做,我更想清醒的活着。”
顾景长长的叹了口气,“既然你知晓了,那我还需告诉你。他做的,远不止这些。”
宋时微怔怔地望着顾景,脸色愈发苍白。
顾景心虽不忍,但是他知晓,这些事情需要宋时微知道。
“二殿下的死,也是他的手笔。”
“什么?!”
宋时微闻言猛地站起身来,因为震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尽寒潭之中,一股刺骨的寒意渗透着她全身。
顾景继续道:“我和景明一直在暗地里查江都一案,后来沈善主动找上门来。沈文山对外说是重病身亡,其实他是自尽。沈善不似他父亲,他这人聪明,却绝不愚忠。于是我们三人顺着往下查,却发现当年二殿下之死也是宋弘和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年同西晋一战,我大雍人数是对方两倍。又占尽粮草和军马优势,无论怎么看都是必胜的局面。但是宋弘和却同西晋私下往来,用军情换二殿下的命。于是我大雍在那场战争中惨败,还失了凉城,二殿下也死于非命。”
宋时微一时不知道该为二皇兄而愤恨,还是震惊与沈善和景明也在查江都一案,亦或者应该震惊沈文山当年是自尽。
还有宋弘和,他居然通敌叛国。
当年西晋拿下凉城后,凉城百姓受尽压迫,直到一年后才收复。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城中百姓,不过原来的三成。
宋弘和作为皇子,一衣一食,皆是百姓供奉。他却将人命视如蝼蚁,为了一己私欲,害得这么多人死于非命。
宋时微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话中的信息太多,她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要炸开一样。突如其来的事实,让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她想开口说话,可是张嘴后发现自己喉咙紧得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眼泪好似也流干了,明明那么难受,却一滴泪也没流出来。
她想向前走,却在抬腿的那一刻陡然失去平衡,一下跌坐在地。
“阿棠!”
顾景见状立马慌了,连忙上前扶住她。
一下子跌倒在地,宋时微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全身都好似麻木了。她抬头望着京都城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中满是冰冷狠厉。
“老师,我要他死。”
“我要用他用自己的命,来给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陪葬。”
今天来看,发现收藏已经过百啦!很感谢每一个喜欢这个故事的所有人,谢谢你们愿意观看属于他们的人生。如我之前所说的一样,写这个故事很突然,也没想到会慢慢写到现在已经快一半的样子?好吧,其实我也不确定目前进度到哪了。很多时候写文,总感觉不是自己在赋予他们故事。是他们的人生自然而然的展开,而我只是一个记录者。总而言之就是,写的和我最开始构思的有点不一样。好像沉浸在故事中时,每个角色都是有灵魂的,每一步都是自然而然的进行。哪怕脱离了我的预想,但我觉得,这是他们的选择。
如果你看到了这,也很感谢你有这个耐心看我碎碎念,爱你们![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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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何夕(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