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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云直上九万里 第219章 弑我心中佛1

作者:佛罗伦刹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23 23:21:54 来源:文学城

被扶云道监视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益州入冬,一场大雪覆盖了终南山,据说今年长安遭遇百年一遇的大雪。

益州的冷不同于长安,虽不见雪,却也不见日光,镇日阴云满天,阴冷难忍。赵邈少年离家,在长安度了一生,习惯上俨然是个长安人士,耐不住益州阴寒,一入冬就病了。

赵鸢得了那年含元门雪夜长跪的福报,虽说双膝微疼,身子骨却愈发顽强,免遭了风寒侵扰。

赵仰华虽是奸商,却重孝道,长兄生病,他带着几个儿女轮番侍奉,替赵鸢分担了不少压力。

大清早,七子抱着满怀的草药来找赵鸢:“这些药吃够一个冬天,保证赵老爷年年老当益壮。”

赵鸢和丫鬟收下药,让丫鬟带着这些药去药房先生那里检查,等待途中,她给七子暖了杯热茶,道:“我以前只晓得扶云道擅用毒,不知原来你们也擅用药救人。”

纵是一方监视,一方受监视,相处了半年,也算熟人了。

七子毫不客气地说:“这天底下,只有我们扶云道不想救的人,没有扶云道救不活的人。”

“那淳于呢?”

整整半年,赵鸢都没有再提过淳于的名字,七子便想,不过是一手下,赵鸢岂会时时放在心上?当淳于二字毫无征兆地自她口中说出,七子瞬间慌乱了起来,眼神四处闪躲。

赵鸢的手指敲着茶杯,哂笑道:“救了半年,也没能把他救回来么?”

一双慈悲至麻木了的眼睛,看不出冰冷,却比绝对的冷漠更加可怕。

七子很快找补道:“只要你一日不肯乖乖听李大人的话,我们就不会放人。”

赵鸢甚至懒得戳穿他的谎言,直截了当问道:“是谁杀了他?”

“赵娘子,你在说什么?我怎越发听不懂了,是不是昨夜做了噩梦,若是做了噩梦,李大人说,诵经最管用。”

“是我舅父派去的人么?”

“赵娘子,你就别再问了,现在大伙儿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你也是,这好奇的事,能少一件是一件。”

赵鸢在刑部审过太多逞嘴硬的恶徒,除了李凭云和父亲这些心智见识她之上的人,其他人的话是谎是真,几个问题就能探出来。

她揉了揉眉心:“或许是近来父亲病重,我压力太大,出现了癔症。”

七子心虚道:“赵老爷就是积劳多年,再加上不适应益州气候,才会病倒,只要按时服药,静养一段日子,自会痊愈,你不要太过忧心。”

恰好这时丫鬟验完了七子带来的药,俱是名贵珍稀的药材,对人有益无害。

赵鸢向七子行礼道谢:“多谢你,有心了。”

七子还是第一次受这么大的人物行礼——他先后跟着江淮海、李凭云,二者都是不屑王权富贵的人物,这二人口中鲜少有看得起的人,却在提起赵鸢时,都不约而同说她是个值得敬佩的人,所以在七子心中,赵鸢的确是个大人物。

七子受了赵鸢一记大礼,对赵邈的病情更加上心,赵邈身体有了见好的趋势,腊八晚上,赵府特意宴请扶云道的这些人。

赵仰华和赵立章都是生意人,擅长劝酒,一口一个“都是一家人”,这些江湖侠士根本招架不住,喝得烂醉如泥。

赵鸢离开觥筹交错的宴席,端着药前往父亲屋中。赵邈辞官以后,专心写《太宁新法实录》,将当年李凭云只有千字的新法添加实施案例,扩写至万字。

要说他和李凭云的关系,虽立场相悖,难以亲近,却又通过这场新法惺惺相惜,在暗中相助彼此数回。

赵鸢把药碗放在书案边,赵邈停下笔:“今日的药,已经喝过了。”

赵鸢道:“我是借送药之名,想与父亲说几句话。”

赵鸢如是说,必有事发生。赵邈沉吟片刻,“你还是想回长安见李凭云一面么?”

赵鸢淡声道:“是回长安,却和李大人没有关系。”

“终南山已北雪灾泛滥,蜀道艰难,而长安时行伤风,不论有多大的事,这都不是前往长安最好的时机。”

赵鸢心意坚定:“虽说父母在,不远游,可女儿素来不孝,今日是向父亲告别,而非询问父亲的意思。”

“为何非要这时去长安?”

赵鸢心道,还不是为了让扶云道那帮人掉以轻心?她深吸一口气,“去舅父哪里,为我自己讨个东西。”

“有什么东西,能比你自己更重要!”

赵鸢微微一笑:“对一些人来说,做得到事事先考虑自己,可对我来说,做不到。我心意已定,父亲不必劝我。”

她拱起双手,对父亲行了一记告别礼,转身走向阴冷的长夜,赵邈追出去:“鸢儿,你为何从不为爹娘考虑!”

赵鸢停足片刻,道:“我生于高门,却行于泥泞,十七岁离家,懵懂无知,亏得朋友们仗义,一次次救我于水火危难,他们授我以忠,我还之以义,这是父亲教我的君子之道。听来虽有几分愚,可父亲和书中先圣都如此教人,大抵是没错的。”

可以说她愚,可以说天真,但她以一君子之道奉之终身,赵邈不作为父亲,而是作为一个年老的士人,唯有敬佩。

此时要做的,是想方设法拦住她做傻事。赵邈深知赵鸢必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自己是拦不住她的,只能去求助劝得住她的人。

赵邈不再做徒劳之功,回屋速写下七封急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向李凭云的手中。

在这样的风雪天,独上长安,简直天方夜谭。益州有一镖局,可冬天穿越蜀道护镖,赵鸢拎上赵立章,高价雇了该镖局里的镖师护送他们前往长安。

赵立章一富家公子,何曾受过这等苦?一休息就叫苦不迭:“鸢姐,究竟是何惊天动地之事,值得你不好好过年,非要受苦行之罪?”

赵鸢不予作答,只是望着前程风雪。

在风雪的阻挠下,赵鸢和赵立章在镖师护送下,于除夕夜抵达长安。正是千家万户其相聚的时刻,长安布防严上加严。赵鸢却于九月就做了准备,向裴瑯写信求了文牒,今夜才畅通无阻地通关。

镖师见她有长安通行证,奇道:“这位公子到底是何来历?除夕夜竟能入得了长安。”

赵鸢布衣披身,整张脸都隐藏在兜帽下,她回头露出不辨雌雄、难分善恶的眼睛,说:“书生贺乾坤。”

其中一位镖师道:“莫非是太和县县令贺乾坤?”

不待赵鸢回话,赵立章已率先道:“正是!”

镖师们忽然下马,齐齐单膝跪地,抱拳道:“我等听闻贺县令虽为仕途之人,却侠肝义胆,今日有幸为贺县令谋士,乃我等之幸。”

赵立章没想到赵鸢在外的名声如此响亮,腹诽着若是早就告诉镖局此行是护送贺乾坤,岂不能少掏些银子。

赵鸢心中默道:“我之所恃,皆因我而死,担不起侠肝义胆。”

沉吟之际,一麻衣僧人从茶肆中走出来,直接向她们一行人而来。赵鸢看见麻衣僧人的面目,心头一颤,那麻衣僧人停在她面前:“赵施主,许久不见。”

赵鸢下马行佛礼:“大师为何会在此地?”

来者是龟兹和尚,他和李凭云的关系非同一般,赵鸢一认出他,就猜到了李凭云已经知道自己来长安了。

龟兹和尚笑眯眯道:“我们和尚虽无尘缘,却也不愿风雪天出门化缘,出现在此地,自然是等人了。”

赵鸢道:“我有要事在身,只怕无法同大师叙旧。”

龟兹和尚眯眼扫了扫她身后的镖师,“赵施主是明白人,就别为难我这老秃驴了。”

赵鸢挑了挑眉:“这件事,我必做不可,佛来了也挡我不住。”

龟兹和尚见她心意已决,无奈地冲茶肆喊道:“出来接客。”

几十名手无寸铁的僧人从茶肆涌出,形成一堵人强。光从外表分辨强弱,他们绝非是这群镖师的对手。龟兹和尚默念了一句“我佛慈悲”,随即对赵鸢道:“加上我,我寺僧人共二十有七,赵施主若想继续前行,便杀光我们。”

赵立章虽是个纨绔子弟,但自小随着父亲经商,倒是精通算学,他一眼看出蹊跷:“鸢姐,不对啊,这异族和尚说他们寺里有二十七个僧人,眼前这才二十六个啊。”

赵鸢无奈道:“这是数数的时候么?”

赵立章素来胆小,靠近赵鸢耳旁,小声说:“鸢姐,你说要带我来长安干大事业,不会要杀人吧。”

对付赵鸢这种刚硬的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比她更强硬,石头撞石头,大不了两败俱伤。

赵鸢深知这样对峙下去,自己无法进入长安。她化刚为柔,对龟兹和尚说:“大师,我不往前走了。”

龟兹和尚道:“这才是好施主嘛,今夜长安风雪大,恐城中住宿已满,请赵施主随我去寺中休息。”

赵立章倒是听出了他的意图,急眼道:“你这和尚怎么蹬鼻子上脸?已经给你面子了,你还想带走我鸢...贺郎君。”

龟兹和尚循循善诱道:“施主误会贫僧了,带这位施主前往佛门,是因她身上杀欲太重,我佛慈悲,能消除杀欲,为她消业。”

赵鸢道:“我随你走,不过我弟弟和诸位镖师一路辛劳,只怕不习惯佛门清净之地,我朋友淳于在长安鬼市有处客栈,让他们去客栈落脚吧。”

龟兹和尚双手合十:“那再好不过了。”

赵鸢转头把客栈的地址告诉赵立章:“去了客栈,提司马相鱼的名字,店主知道该如何做。”

赵鸢跟随龟兹和尚离去,她见并非是前往龟兹和尚寺庙的方向,疑心道:“我记得大师的庙宇在城外。”

龟兹和尚说:“李凭云那小子白衣拜相,我这无名僧人也跟着享福,搬城里来了。”

龟兹和尚还是言轻了。新的庙宇距太庙不过五里,名为“安国寺”,虽庙宇规模不大,建筑不算辉煌,但寺外森严把守的重兵和一块写着“国寺”的石碑却彰显了其尊贵的地位。

赵鸢哂笑:“大师,方才是我怠慢了。”

龟兹和尚道:“和尚就是和尚,睡大街的和尚,跟睡太庙旁的和尚没有区别。”

除夕夜里,一旁的太庙灯火辉煌,倒是衬得安国寺愈发清冷。赵鸢第一次进入安国寺,并不觉得这里像个寺庙,反而像个阴冷的囚牢,寺中没炭火,唯一能取暖的,便是贵族们供奉的香火。

龟兹和尚亲自领着赵鸢去观音菩萨殿里,“这是寺里唯一不漏风的地方,委屈赵施主了。”

怒目金刚包围在观音像四周,此间虽能挡风,却让人心中不寒而栗。赵鸢双手合十,拜了拜观音,又问龟兹和尚:“李大人何时见我?”

“今夜宫中有宴,宴散了,他自会来见你。”

“他...”赵鸢顿了顿,“还好么?”

龟兹和尚道:“这人好不好啊,别人说了不算,要自己说了才算。赵施主,贫僧失陪了。”

赵鸢跪坐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发怔地看着菩萨慈悲的双眼,心中道,菩萨大抵是不存在的,若是菩萨存在,怎会让正直者恶终。

外头响起烟花爆竹的声音,噼里啪啦,此起彼伏,让人听不到其它声音。殿门被推开,赵鸢并未察觉,直到风雪涌进来,佛前烛火拼命摇晃,她才回首。

在爆竹消停的短暂间隙里,一声清脆的铁链声传来。

赵鸢望着被士兵押送的那人,虽是白衣,却非儒服,而是僧衣;斗笠下不见黑发,双肩积雪。他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眼里的随性淡然和骨子里逼人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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