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去裴府拜会之际,裴府一大家子刚给裴府忠烈们扫完墓回来,她正侯在门外。
这是她与李凭云成婚后,裴老太太第一次见她。赵鸢和她父亲一样谨慎,如果不是事关紧要,在皇帝的耳目下,她绝不会主动私自走访各大世家。
裴老太太活了一辈子,脑子比这些年轻人清楚多了,她一看到赵鸢,就知道了她的目的。
为她家郎君来的。
裴老太太以前疼爱赵鸢,是因为还把她当孙媳妇儿,但自她跟李凭云成亲那一天起,就成了泼出去的水,别说跟裴家再无关系,跟赵家都谈不上牵连了。
裴老太太心里把她当外人,面上倒是热情不改。
“你来裴家就跟回娘家一样,怎么还在门外站着?快进屋,吃点茶,暖和暖和。”
“祖母,天快黑了,我就不进去了。我给您带了一份礼,您就看在我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份儿上,就收了我的礼吧。”
裴老太太甚至没有看她手里的篮子,只是吩咐裴瑯接过礼。
赵鸢清楚裴老太太已经把自己当外人了,因此当她跟自己热络客套的时候,她只笑不答。
待赵鸢走后,裴老太太就让裴瑯把她的礼物丢进了仓库。
阿元跑来,“老夫人,侯爷,赵娘子又来了,说有事求见。”
裴瑯问:“祖母,赶紧请进来吧。”
裴老太太摇摇头,“赵鸢这丫头,路走歪了。为了个贱口,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她非把自己当贱民的妻子,咱们也没必要再捧着她。”
裴瑯想着赵鸢过去狐假虎威,没给自己好脸色看过,正好趁这个时候打磨打磨她的锐气。
过了一个时辰,阿元又跑来找他:“侯爷,赵娘子还在门口站着呢,我说让她先回去,她说老太太不见她她就不走。”
裴瑯怕她把自己彻底折腾成残废,一边骂着一边往出走,“鸢妹,回去吧,今天没戏了。”
赵鸢道:“我不走。当日老太太不愿见我夫君,今日我要替他讨回属于他的尊重。”
裴瑯竖起眉头:“真是不是一家不进一家门,你明明就对李凭云喜欢的紧,当初为何死都不嫁?现在整这一出,他知道么?”
李凭云本来是不会知道的,但你不是知道了么?
赵鸢道:“我要在这里等下去,直到老太太见我。”
裴瑯不敢低估赵鸢,他让阿元跑腿去喊李凭云来接他家娘子,一来一回差不多是两炷香的时间,阿元回来后,脸色极为难看:“赵...赵娘子,李侍郎说...今夜有个叫崔娘子的,离不开他,他让你...自个儿回去。”
赵鸢心里骂了一句这死狗,但面上不动如山。
“我为他求见老太太,是我自作主张,与他无关。”
裴瑯捏紧拳头,“鸢妹,我去给你讨公道。”
赵鸢今天演这一出苦情戏,只是为了给自己赢一个痴情的好名声。
这还是李凭云启发她的,在儒家统治的长安城里,“圣贤”“节妇”“痴心人”这些身份,比王公贵族的身份顶用。
她倒是也想做一个真正的痴心人,就像李凭云内心深处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圣贤”,但她师从李凭云,注定只能成为一个沽名钓誉的人。
“别为难李凭云。”赵鸢拦住裴瑯,“他被罢官在家,心情也不好。”
裴瑯踢了一脚无辜的树干,“操他娘的,当初就不该让你嫁给他。”
对于这种的马后炮行为,赵鸢直接无视。
裴瑯说:“我去求祖母见你。”
话音刚落,裴老太太在孙女如碧的搀扶下,快步地朝赵鸢走来。
“赵丫头,祖母对不起你,祖母误会你了,是祖母对你不好。”老太太直接抱住了赵鸢,在赵鸢怀里哭了起来。
方才,如碧在沮渠的指使下,打开赵鸢的礼物,把纸蝴蝶当做玩具拿给裴老太太看。裴老太太一看那是家乡之物,便热泪盈眶。她忙令人拿来赵鸢的礼物,翻开一看,竟是成千的纸蝴蝶,每一只蝴蝶身上都写着她的名字和对她的祝福。
老太太想到自己对赵鸢的有意冷落,愧疚不已,立马跑出来见她。
赵鸢被请进屋,把自己做纸蝴蝶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透露出这都是自己亲手所作。老太太擦去眼泪:“赵丫头,你真有心了。已经很久没人记得我姓什么了。”
赵鸢趁机说:“冒昧上门,我怕惹祖母您不开心,但为了我家郎君,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闯。”
沮渠听后一个抖擞,这是又被李凭云收买了么?倒也不难怪,自少年时,赵鸢的眼睛便是长在李凭云身上的,十年痴心,破镜重圆,老夫老妻,李凭云又残废了,赵鸢这等重情重义之人,自然愿以飞蛾扑火姿态,重新爱他一回。
“赵丫头,不是我瞧不起你的郎君,而是当年国子监之变历历在目,我不能因你嫁了他,就对他改观。”
赵鸢下跪道:“祖母,当年国子监他与明德皇后犯下的罪孽,我为他们赎罪。但是程仲仪利用你们的慈悲心肠,欺世盗名,他的罪罄竹难书,请您不要因为我家郎君而对他包庇。”
“程仲仪那孩子,我也是看着他一步步走来的,说实话,我不信他是你说的那种人。”
“若我有证据呢?”
赵鸢把扬州方面的口供和双手递呈给裴老太太。
沮渠扫了一眼,帮腔说:“这是我们认识的程祭酒么?”
“他在扬州帮当地富商之子仕,借的是长安裴家的名声,您不信我,派人下扬州打听便知。”
“赵丫头,这些证据是哪里来的?”
想要达到她的目的,便不能如实相告。
赵鸢说:“是李侍郎私下搜集的。”
“这个李凭云的心术不正,程仲仪对他有恩,他却暗中调查程仲仪,明知今上要用程仲仪这帮寒门制衡我们世族,他不想自己得罪皇帝,就躲在幕后,利用我们这些老朽去逼皇帝。”
裴老太太的并没有说错李凭云的意图,但她还是发自真心地辩解道:“祖母,李大人,但他只是想为那些走投无路的读书人讨一个公道。”
也许,这是今夜她唯一的一句真话。
“赵丫头,这些罪证的真和假,我会派人去核实,若是假的,我就当今夜没见过你,若是真的,程仲仪利用我们孤儿寡母,我不会放过他,只是,若程仲仪倒台,李凭云作为检举之人,我怕糊涂皇帝会让他来当这个礼部尚书,我不能白白被他利用,今日你带来这些证据,它不得和李凭云有关。”
赵鸢眉目低垂,看起来是在沮丧,实际上不过是在想怎么把话的说圆满了。
“祖母,我...有个办法,不知当不当讲。”
“你的主意我会考虑,但是,不得是歪门邪道。”
“我成婚以后,独守空闺,因实在寂寞,便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做贺乾坤,贺乾坤是个假人,这些证据若是贺乾坤为落榜举子声张正义而搜集的,是不是就合情合理了?”
“呵呵呵,你这丫头不愧是明德皇后教出来的。”
赵鸢伏地道:“能为夫君排忧解难,我不惜别人如何看我。”
沮渠担忧地看了赵鸢一眼,这个赵鸢,真是越活越为情所困了。
对赵鸢来说,这是个收获满满的夜晚。
说服了裴老太太去对付程仲仪,给自己迎来痴情的美名,李凭云又非常配合地证实了他是一个负心人,往后二人和离,她将占尽上风。
迎来久违的胜利,赵鸢的腿脚都轻便了。
离开裴家时裴老太太给她送了些珠宝,她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便想拿去送给崔宜文。
崔宜文屋中灯火未歇,赵鸢走上前,突然又两只交缠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屋里传来崔宜文夜莺似的吟哦,赵鸢条件反射地转身背对着房门。
“李大人...李大人...”
她叫他李大人。
他允许别人叫他李大人。
赵鸢掂了掂手里的珠宝盒,离开这里,回到了镜堂。
镜堂是李凭云睡的地方,但她不觉得这里陌生。他们两个人的习惯很像,这种相似追溯起来,可以追溯到她在太和县任职的时候。
那时她初初涉世,房屋陈设,为人处世,都受了李凭云极深的影响,这些年说不是为他活的,鬼都不信。世上无情人千千万,她偏生选择做了痴情的那个,眉间心上,都是那个人的印记。
让李凭云和崔宜文睡的这事,她现在是有点儿后悔了,但仅仅是有点儿。毕竟那可是崔宜文,据她考察,平康坊里没有比崔宜文更优秀的姑娘了。
她只是出身不好,但李凭云肯定不会在乎这个的。
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仿佛镜子里的她,是李凭云。
“这件事是不光明磊落,但是...我爱你啊李大人,所以才是宜文娘子,我若不爱你,便给你找一个歪瓜裂枣了,现在你知道别人的好了,放过我吧。”
她从婚房搬到镜堂,衣服没来得及一起搬过来,只好找一件李凭云的深衣做寝衣来穿,
宽大的男子衣裳穿在她身上,有几分魏晋遗风。赵鸢在床头掌了一盏灯,坐卧着翻看大悲咒。
房门被倏然推开,她警惕地从枕头下抽出匕首,握在手里。
李凭云看到了她找匕首的动作,也不管那匕首是不是防他的,他负手走来,“这是我的寝房,劳赵大人让开。”
赵鸢提醒他:“你该同崔娘子住在婚房里。”
那人的声音仍是清淡,听不出喜怒,像一缕夏时微风,暗中风流,风流过后,满是无情:“我怕与崔娘子夜夜笙歌,伤害了她的身子。”
赵鸢浅笑:“要不然,我再替你找一位。”
李凭云直接坐在了床边,看到赵鸢身着他的衣物,眉头沉了沉。
平康坊里有一项乐趣,是女扮男装,娼妓们故意穿着不合体的男装,甚至不用言行举止的挑逗,就能勾起**。
赵鸢穿他的衣服,却是媚而不淫。
“不需要别人,你与崔娘子足矣。”
李凭云脱掉靴子,压在赵鸢身上,他掐着她的下巴,“赵大人,我可以陪你玩,但是我得有甜头。”
“崔娘子就是我给你的甜头。”
“只有你给的才是甜头。”
“我这里只有苦头。”
“是甜是苦,我要亲自品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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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贱民之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