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绕野 第2章 寄生

随着广播中传来：“蘩荫县到了，开门请当心，下车请注意安全。”的提示音。顾言山缓缓张开了紧闭了几个小时的双眼，用双手用力揉了揉脸，提着行李下了大巴。

正值夏天，多发雨天。

顾言山刚下车，就被湿凉的雨水淋了透彻，他好似没有感觉般，又或是懒得从行李里拿伞，就这样站在大雨中掏出一个地址，随即往路边走去。

雨越下越大，下班时间路上的车辆肉眼可见的变多，顾言山好不容易在打车软件上打到一辆车却堵在了一条小路上，他突然感觉有些烦躁与无奈。

在转了无数次车，坐了几十个小时的大巴后，他终于有了一种逃债的实感。

过了十几分钟后，车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司机将车窗摇下，伸出的脸对顾言山露出愧疚的神色：“抱歉啊帅哥，雨下的太大了路上太堵。”顾言山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又拿出纸巾擦了擦还在滴水的衣袖这才上了车。

“下这么大的雨打个伞吧，你说也真是，非得挑暑假第一天下那么大的雨……”司机一边说一边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温柔沙哑的女声从收音机中传出，安抚的粤语顿时充满整个空间。

顾言山闭了眼，哑声道：“荫树街。”

司机听到地址，打好转向灯，一个拐弯划破细雨冲进黑暗中。

整个县城地儿也不大，顾言山付好钱临走时想起来般问了句：“师傅，54号在哪？”司机估计也不太熟悉这片的住宅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就掉头离开了。

顾言山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地方，准备找个地方避一会雨等雨停后在慢慢找。他拿出手机搜了一下附近可避雨的地方却发现周围连一家便利店都没有，顾言山叹了口气，凭着感觉在巷口中拐了几拐，终于找到一个在黑暗中亮着霓虹色彩灯写着“寄生”的酒吧。

雨不停地拍在身上，从发梢滑落进衣领中融进看不见的艳色，顾言山抬脚迈了进去。

蘩荫县是B市的一座小县城，房价低，消费低，居民素质也低，于是导致不少外来务工人口扎根于此。市政府不止一次想要整顿一下这里的风气，却让这里的居民一次又一次的使他们大开眼界，于是也就作罢了，所以有着这样糜烂的地方实属正常。

顾言山在江城时也常与身边的狐朋狗友在酒吧灯地方流转，但与这总归不同。

化着浓厚廉价彩妆的酒女，身着沾满泥泞工作服的前台，牙黄口臭喝着酩酊大醉的顾客，这样的人数不胜数。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致死的堕落味道。

顾言山刚找了个座位坐下看酒单，隔壁就传来一声怒吼和玻璃炸碎的声音：“毛没长齐的小孩你他妈狂什么狂？”推搡间，顾言山隔着人群与一双眼眸对视了。

那双眼眸的主人浑身被酒水浸透，脸颊的艳红色鲜血顺着被玻璃划破的小口子中渗出。

他身旁的人还在往他头上招呼，拳头与玻璃，鲜血与汗水。那少年不惧怕的与人还手，但奈何对方人实在太多，不多久就落了下风，被人拽着衣领狠狠地连砸几拳。

顾言山只记得那双眼睛，倔强的，不服输的，好看的。

周围的人在拼命叫好，整个世界都癫狂了。这好似不是在一家消愁释愦的酒吧，而是下贱的血肉碰撞的生死擂台。

顾言山抿了抿嘴唇，拿出手机播出三个数字。周围有人看到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报警了。”私语声越来越大，终于传到擂台中央，带头的人听见报警两个字哼笑一声，毫不在意般的开口：“多没意思。”他好似是打累而不是害怕警察般，转身又往那少年肚子上砸了两拳看着他倒地不起，冷汗直流，这才作为结束，带着一众人离开寄生。

顾言山看着躺在拨号布上的三个数字，抬头往少年那又瞥了一眼，没想到二人又对视上了。那少年脸青紫，嘴角渗血，就这样看着顾言山。

带着伤的幼狮，顾言山这么想，嘴角弯了弯继而转身也离开了这里。

雨比刚才小了很多，估计过一会也就停了。顾言山靠在寄生旁边巷口的角落里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又吐出。

天色暗沉，要快点找到地方。

在准备从烟盒里拿出第四根的时候，顾言山身边突然传来一股血味。顾言山侧脸看过去，发现是刚才的那名少年。

凝固的血液就这样干在脸上，顾言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少年没接，声音含糊的说：“谢谢。”声音虽暗哑低沉，但是能听出来本音是透彻清列的。顾言山明知道他在谢刚才假报警的事，但还是明知故问：“谢什么？”少年没搭理他，伸手去接了纸巾滴了几滴雨水往脸上胡乱擦了擦。顾言山觉得有些好笑：“不疼么？对自己的脸好点吧。”刚才在酒吧灯光太过糜烂暗沉，顾言山这才借着微弱的暗黄色路灯仔细看了少年的样貌。

帅的，他想，还是一头帅气的幼狮。

顾言山转而扯了个话题问道：“你是本地人么？”少年闻言点了点头，顾言山摸了摸下巴又问：“荫树街54号你知道在哪么？”少年听到他说这句话后突然转过头来戒备地看着他：“你去那干什么？”雨已经停了，顾言山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怎么来的，把还剩半截的烟熄灭，径直走进黑暗中。

“我外婆家，姓林。劳烦带我过去吧。”顾言山答道。

路上顾言山和少年断断续续聊了很多，知道他叫许允逃，知道他就住在自己外婆家隔壁的53号，是被林奶奶看到大的。

许允逃记忆里的林奶奶与这里的人气风俗截然不同。林奶奶仿佛一直都是一个人。许允逃也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或者子女，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家庭，为什么住在这里。所以才会对突然提到想去往54号的顾言山展露出敌意。

他父亲好赌喝酒，每次输钱或者喝醉就动手打他或者他妈妈。许允逃有时在想，如果他的成长有背景音乐的话，也许就是玻璃炸碎的繁琐声和声嘶力竭的哭声。盘旋不止。

每次林奶奶听到隔壁传来的吼声便会打开厨房的一扇窗。如果许允逃看到，就会跑到林奶奶家，听她讲县外的风土人情。有时候林奶奶会说：“阿允，要想明白自己，要允许自己逃脱。”

她是一位充满自由和柔情的老太太，就这样伴随许允逃长到十七岁。

许允逃将顾言山带到家门口，指了指隔壁的房子示意那就是林奶奶的家。顾言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却不知道该如何敲门，该怎么去讲为什么回到这，毕竟十几年未曾见过。

愣神间，54号的大门已经打开了。顾言山回头，看见一位戴着珍珠耳环穿着素净的老太太。

林奶奶笑了笑喊道：“是阿言吗，回来了，快来吃饭吧，菜马上要凉了。”

像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明媚午后，也是这样温柔的喊声指引他回家。

顾言山眼角闪了闪光，也笑着喊道：“知道了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