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审过后,清见托了羊弥期照看减舟,总算是过起了几天安生日子。
入秋,曾湮案终于结案了,曾湮被判了个斩首示众。考虑到行意与他夫妻多年,须叶将此事告知了她,并道:“姐姐,你不要太为此难过。”
“难过?”行意对此很是不解,“我还要去观刑呢。”
看起来行意是恨透了他。行意又道:“不过我一个人去甚是无趣,你跟我一起去吧?”
刑期在秋后,算一算还有好些时候。
“姐姐,那场景可不太好看。”须叶笑道,“不过你若真想看,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此时庭后桂枝已有淡香缭绕,二人围坐在炭火旁说笑着,炭火上温着给清见熬的药,药汤翻腾,陶壶盖子也因热气嗒嗒作响。
清见、归今二人,正从甯兮阁外经过。张雍以在此服毒之后,清见再也没有踏进甯兮阁一步,归今毫不犹豫拉了隐之下水,去给南修文填次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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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今问:“那天张佩中可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清见面色稍黯。
“那他多半恨死你了。”归今说道。
还用得着你说?清见无奈:“苑少,有时候我们俩不是非得有一个人要说话才行。”
归今回怼他:“我不说话,难道像你一样狗叫?”
“你这不是叫得正欢么?”清见笑道,“说得好像你不喜欢狗叫一样。”
归今两手一抄:“你……”
他话音未落,两个人就被身后冒出来的歹徒双双打晕扛走了。
清见是被一杯文君酒泼醒的。辛辣的酒泼了过来,他一时睁不开双目,凉酒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衣襟,登时绽开了一股浓郁的香甜。
“苏清见,我们又见面了。”
是温沁。
清见发觉自己的手已被紧紧捆住,归今在他身侧,还在昏迷之中,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归今出言激怒了温沁,不知他会有怎样的举动,若是温沁将诸立轩搞的事告诉了归今,不知遭殃的会是谁。
看屋内陈设,听屋外动静,他们应该是在绣花台里,想来是在坊市把他们打晕了拖到这里来的。
可是,清见现在已被诸党排斥,一直以来与温沁联络的人不是崔延么?为什么突然又绑了他?
灭口么?也不像是。
若要灭口,他早都死了几百次了。温沁可没有那么多耐心,要在清见死前戏弄他一番。
清见忙道:“温公子有什么见教?”
“我当然有。”温沁一抬眉,让人端了个颇精巧的乳白瓷瓶上来,“把这个给诸立轩,让他照我的话办。”
“……这是?”
温沁笑道,“这是一种奇毒,名为化愁散。宫里的医官解不了,也发现不了其中关窍,服下此毒后犹如自然病死,不会惹人起疑。”
他们要做什么?弑帝?这风险未免也太大了。
清见勉强道:“温公子有所不知,前些时日苏某不慎得罪了诸大人,如今,他已很难再信任我了。呃……想来温公子已见过御史台的崔延,崔大人,他现在才是诸大人的心腹。”
“你是说他?”温沁目示手下,让他们将外面的人押了进来。
清见一看,被押进来的果然是崔延。只见他外衫肮脏破烂,面上都是血迹,已经被打得半死。
“他为何会成这样?”
清见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崔延不是他们自己的人么?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温沁招了招手,身边的人突然从腰际拔出一把小刀,走到崔延身后,提起他的头发后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整个过程仿佛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崔延如同待宰的鸡鸭一般被小刀割破了喉咙,连叫都没叫出声,挣扎了两下,霎时没了动静。
清见目瞪口呆。
“崔延是个没用的废物,说服不了诸立轩为我所用。”温沁道,“从现在起,你又是诸立轩的心腹了。”
趁着这时,另一个壮汉将化愁散塞进了清见的衣袖中。
“阿沁……”眼前,一个身着琉璃蓝多褶裙的曼妙女子,踩着崔延尚未凝固的血迹走了进来,如方修成人形的妖孽般娇俏一笑,钻进了温沁怀中。
她对温沁道:“我听闻苏大人患有心疾,你可千万别吓着人家。”
正是濛女。
见着她,清见只觉眼眸发颤,抬首对温沁道:“你想要诸立轩替你做什么?”
“苏大人当真糊涂。”濛女努了努嘴,愉悦地一笑,“当然是造反啰。”
温沁颔首。
他捏了捏濛女的鼻子,对她说道:“我们谈事时你不要过来,仔细脏了鞋子。”
“好,都听阿沁的。”濛女乖巧地点了点头,朝清见眨眨眼便离开了。
因着濛女的来到,温沁的语气较方才平和了一些,他对清见道:“你去告诉诸立轩,以后我和他的事,只能由你来谈,若让旁人来,皆如今日的崔延一般。”
清见沉默不语。
温沁接着说道:“苏清见,你现在不仅是他的人,也是我的人,若你连这种小事都谈不拢,下场会比今日的崔延还要凄惨百倍,明白么?”
说完,温沁让人把清见、归今身上的钱财和锦袋全都搜刮干净,作出一副抢了他们的模样,便带上自己人走了。
他们走后不久,濛女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将凉酒悉数浇在了归今脸上。归今即刻苏醒了过来,他惊慌地左右张望,随后被地上崔延的尸体吓得一退,瞳孔猛缩。
“二位终于醒了。”濛女道,“地上的这位可是你们干的?”
她说着伸手到崔延颈下一探,“啊呀,已经死了。”
“你不要瞎说啊!”归今看了看她,又看向清见,破音道,“二少,你醒了吗?你说句话啊!我俩是被人从背后打晕了之后绑过来的!”
濛女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俩的手还绑着呢。”
“那你方才在乱说什么!这人死活与我们无关!”归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报……报官吧,我们还想知道是谁干的呢!!”说着他又看向清见,“我知道了,二少,有人想栽赃嫁祸我俩!”
清见盯了那滩血迹一眼,艰难道,“去报官吧,此人是朝廷重臣崔延。”
“等等,我身上的钱呢?”归今在自己袖中摸索半天,并没有在里面摸到半个钱,“二少,快看看你的东西还在不在。”
清见出门很少带钱,方才由着他们搜刮走了自己的结玉令、白樱锦囊,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李若风送他的符纸也被拿走了。
那张保须叶在他身边安然无恙的符纸……
“他爷爷的,我真是服了!”归今骂了一声,“这孙子也不知道招惹上谁了,居然拉了我们两个过来垫背,让永绥知道我在绣花台,还不扒了我的皮!我去……去你大爷!”说着,他踹了崔延两脚。
不多久,里京府便来人了。
若换作别人,恐怕就直接定罪了,只是二人有多人作证,归今有十公主作保,归今又替清见作了保,并大闹了里京府一番,言及天子之下自己居然还被当街抢劫,容恩只好把这两个爷请走。
因着他们三人身上的财物都被搜刮干净,崔延之死也被归因于强盗。
之后,清见回到了家里。
他走到□□,见得须叶抱着小药在桂枝之下,正在教她数数。“四朵,五朵,六朵……”小药笑呵呵地指着桂花,实在聪颖,教一次便全都会了。
行意发觉他回来了,笑道:“清见,须叶给你温的药在炉子上,记得去喝。”
清见看向须叶,面色却颇为严肃,“阿姐,劳烦你带小药和思齐去画堂玩一会,我有话要和须叶说。”
见他神色有异,知道不是寻常事,行意只得带上两个孩子去了。临走时她有些不放心,与他们道:“我今日不回茶肆,你们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千万不要着急动气。”
两人都没有答话。
待行意带着孩子们走远了,清见方才问:“你让濛女诱导温沁,杀了崔延?”
方才须叶也多少猜到了是这事,只不过他语气不善,想来是温沁没有将崔延处理妥当,造成了某些麻烦。
“是我做的。”须叶应了下来,“他敢动你,我就不敢杀他么?”
清见听完这话,对她毫不介怀的模样有些难以接受:“崔延是朝廷重臣,手握转运司重权,又是诸立轩的心腹,你说杀就杀?”
这并不是二人第一次分歧。
须叶原本没打算对付崔延,只是那日在御史台见他对清见敌意甚重,若不早日下手,恐怕他会得寸进尺。
须叶道:“他与你都是诸立轩联络招定人的线人,现在他不死,日后死的就是你。”
清见自袖中取出温沁给自己的化愁散,低声告诉她:“温沁在闹市之中杀了一个朝廷重臣,要我说动诸立轩造反,用这个毒死徐召慎,招定竟能如此藐视大章,若真让他们得逞,我死一百遍都不够向大章百姓赎罪!”
须叶拿下了化愁散,“不劳你死一百遍,我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