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总算是赶在天黑之前帮着把最后一块受灾的田处理完,傅鸢撑着膝盖起身,看着天边烧红的晚霞,活动活动僵硬的腰腿,看样子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傅鸢沿着田间小路往大路上走,陆永跟在她身后。
她走得并不快。这几天走了太多路,今天又是在外面跑了一天,这会儿小腿已经硬得跟石头一样,每走一步小腿上的筋都要扯一下。
路上碰到还在田里忙活的人,纷纷跟她搭话。
“傅姑娘,忙完了?”
“傅姑娘,辛苦了。”
“傅姑娘,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
一路往前走,跨过一个小水沟,就是上大路的一个坎。这坎有些高,身后陆永准备扶她,傅鸢忙说不用,而后先迈上去一条腿,正要手撑膝盖上去,上面伸来一只手。
傅鸢抬头,看清人,意外:“子慎?”
“你不是跟元大人一起走了么?”
说完,冷不丁想起先前发生的事,自己最后还丢下他一个人跑了,傅鸢顿觉尴尬,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眼前的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手往她面前又送了一分:“手给我。”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傅鸢也不抬头,连连摆手。
“姑娘……”
一个满是犹豫的声音自身后飘来。
傅鸢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回头,目光越过身后的陆永,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站在不远的地方,身边还跟着一个面黄肌瘦,佝着背的小女孩。一老一小看着她,想上前又似乎又不敢上前,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傅鸢转身问:“老伯,有什么事吗?”
“……耽搁你一点时间,能不能也帮忙看看我家的田?”老伯小心说。
“我看漏了吗?”傅鸢想了下,她是挨着看过去的啊。
不过也没过多纠结,转瞬就答应下来:“您家的田在哪儿?我现在就去。”
“……田在那上面。”
老伯指了指山上。
“没、没有被水淹,就是稻子怎么都不长。”在傅鸢发出疑问之前老伯先解释,“我听他们说,你种的稻子长得跟扫把一样,几分地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看着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一老一小,傅鸢往回走:“怎么都不长?是怎么个不长法?是秧苗就不长,还是穗子不长,还是籽粒不长?”
老伯像是一下被她问懵了,看着她说不出话。
反正都是要看了才知道原因,傅鸢也不再问了,而是说:“那您前面带路,我们现在去看看。”
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
“欸,欸。”老伯连声应下。
傅鸢回头,看向刚刚让到一边的陆永,他今天也帮忙干了一天的活了,傅鸢本想说让他先回去休息,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永就先说:“我跟您一起。”
语气坚定。
她还有事要忙,刚好可以避开跟子慎待在一起的尴尬,傅鸢看向站在高坎之上的人,难掩轻松地说:“子慎你先走吧,我还……”
话没说完,人已经迈腿走了下来:“那就一起去看看吧,刚好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
傅鸢:“…………”
*
一行人往山上去。
老伯在前面带路,傅鸢紧随其后,往后是陆永,慕容渊跟陈昭走在最后面。
山上的路比田间的路难走多了,又窄又陡。傅鸢从小在裴家庄长大,走山路不在话下,只是这会儿小腿的筋扯得越来越紧,不免有些吃力。傅鸢看着最前面一窜一个没影的小女孩不禁有些羡慕,随口跟前面带路的老伯问起:“那是您孙女吗?”
问起小女孩,老伯虽没有回头,但声音不自觉染上一丝慈爱:“是啊。”
“她多大了?”
“过了今年就十一了。”
傅鸢微怔。
这个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岁的样子。
“她叫什么?”
“叫燕燕。”
“……那家里就只有您跟燕燕吗?”
老伯叹了口气,脚步不停继续往上爬边说:“我家老婆子走得早,燕燕她娘生她的时候走了,她爹……前两年害了病,为了看病买药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但病就是不见好,现在只能躺着下不了地。”
傅鸢听着老伯说话,脚上一个没留神,往前栽了一下,没摔也没什么事就是把前后的人都吓了一跳。
老伯紧张地问她:“没磕着哪儿吧?”
“没事没事,我没事。”
确认她是真的没事,一行人才继续往上爬。
爬上一个小坡,抬头就看见燕燕佝着背站在路边的一个石头上,又在等他们。不过这次跟之前不一样,之前都是等他们快要走近了,她就几下又窜没影。这次却一直站在原地,一双眼就在傅鸢身上打转,看一眼,转开左看看;再看一眼,转开右看看。
“你是在等我们吗?”走近之后,傅鸢跟她搭话。
小姑娘也不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
有点牵小孩的意思。
傅鸢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小小的手,逗她似的握了上去,摸到她掌心如凌峋怪石的皮肤,傅鸢脸上的笑滞了一刹,下一瞬握得紧了,笑着说:“那你可要拉紧我啊,不然我们就要一起摔了。”
小姑娘还是不说话,当即压低了身体,细细的胳膊绷得像根缰绳。
晚霞快要从天边褪尽时,他们终于到了地方。
这是一块生辟出来的田,周围都是乱石杂草,饶是费尽功夫,可田里的水稻长得跟燕燕的头发一样,又黄又细,简直是气若游丝。不过田里的芋头叶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长得那叫一个青翠欲滴,杆子半人高,叶片大如笠,朝两边张开,俨然一副山大王的气势。
傅鸢还是第一次见芋头跟水稻混种,正要问,再一看,发现田里的芋头叶这儿一丛那儿一丛,看起来不像是专门种的。
“老伯,这芋头是怎么回事啊?”
说起这芋头,老伯欲哭无泪,说是把这地辟出来没多久就自己长了芋头,本想借着这点出水种点稻子,结果种下去的稻子全被芋头挤死了。
说着老伯带着傅鸢往前走了一段。
傅鸢没想到旁边还有一块地,因为光线不好,她以为是杂草的那片深色竟全是芋头叶。
老伯说这两块地实则是一块,芋头从这头开始长的,一起了头就是疯了似的长,为了能种稻子,只好把地一分为二,用石头隔开。插秧之前稻田里也是反复检查了的,可没想到芋头还是长过去了,眼看今年稻子又要颗粒无收。
听老伯说这芋头根本没管过,傅鸢看着那一片郁郁葱葱的芋头叶,若有所思。
没管还能长这么好,那这岂不是天选芋头地?
转头问老伯:“青州芋头好卖吗?”
老伯声音忽然带了哭腔:“姑娘,不是好不好卖,是根本就没人买,送给人家人家都不要。但凡是能换来一个钱,我也……我也……”哽咽难言。
傅鸢赶忙安慰:“老伯您别急,别急。”
挖了一个芋头出来,一看,发现这芋头比她想的还要多,但也比她想象的要小,大多数都只有鸡蛋黄大小。
老伯看到这芋头就愁:“你说这样的芋头有谁会买?”
“姑娘,有没有什么药能撒在田里把这芋头断了根?”
傅鸢不懂种芋头,可就算真能找到办法,这田里的稻子也已经无力回天。
傅鸢看着这一地芋头,突然灵光一闪:“老伯,这芋头说不定还真有人会买。”
站起身,在老伯讶异怀疑的目光中解释道:“我家里有个姐姐,最喜欢做菜。等这边忙完,回去的时候我把这芋头带给她看看,要是能用,您这芋头就不愁卖了,就能换钱了。”
话说完,老伯突然“扑通”跪了下去,傅鸢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却扶不起来。头发花白的老者紧紧攥着她的衣服,泣不成声地说:“你这是在救我们的命,救我们的命呐……”
*
马车上。
见对面的人一直垂着头,不说话,慕容渊出声:“有心事?”
等人迟钝抬头,努力睁大眼睛茫然看向他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困了。
慕容渊眼底晕开一抹浅浅笑意,说:“困了就靠着软枕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傅鸢立马坐直,说得斩钉截铁,眼睛睁得更用力了。
慕容渊看了她一眼,找话跟她聊:“你刚刚说你家中有个姐姐喜欢下厨,不过就算再喜欢下厨,也很难用完这么多芋头吧。”
“自己吃肯定吃不完啊。”
转而问:“你去过上京吗?上京城里有家酒楼叫君春楼,我三姐姐是君春楼的大厨。”
君春楼的事慕容渊也听说过一些,说是一对兄妹开的,一个管菜一个管账。
“那裴柏君是你……”
“我大哥啊!”
“嗯?”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大哥的名字?”
“上次在裴家庄见过。”
“哦~”傅鸢恍然大悟。
没多久,马车停下,到地方了。
慕容渊先下车,傅鸢跟着起身,小腿冷不丁地一扯,刚起身就跌坐回去,好在动静不大,傅鸢缓了片刻才慢慢站起来,走出马车。
慕容渊下车之后,转身朝车上的人伸出手。
傅鸢站在车辕上,看着车辕到地面的距离,平时都是直接下,可眼下看着这并不算太高的高度,腿却莫名发软,这一步竟怎么都迈不出去了。
心里正着急,忽听见身前的人低声说了句:“失礼了。”
慕容渊说完,双手掌住她的腰将人抱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