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你们是?”
傅鸢看着眼前的两人,面生。虽然这几日村子里的生面孔数都数不过来,但是看这两人穿着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灾民。
陈昭迎了一步:“我们是听说青州遭了水灾,好多灾民都在这儿,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闻言,傅鸢会心一笑:“原来是这样。”
这会儿还下着蒙蒙细雨,雨势虽然不大,但也禁不住一直淋着,见只有后面的那个人打着伞,跟自己说话这人头上连个帽子都没有,傅鸢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我们去那边说吧。”
乡间的亭子没有雕梁画栋,就四根木头一支,上面茅草一铺就是个亭子。亭子里用几块木板简单钉了宽宽的长凳,能当凳子能当桌子累了还能躺。
傅鸢让两个人先进亭子,自己则在田间的水沟旁把一腿泥洗洗。
水拨动时哗哗响,陈昭没由来想起藕农洗藕的场景,下一刹反应过来那不是藕时,立马别开脸,一转头,发现身旁的人默然目视着远方,陈昭好奇跟着看过去,可除了田就是山,并没有什么特别。
把腿上的泥巴大致洗洗,傅鸢小跑进亭子,亭子里那抹浅色身影一晃而过。那人身如修竹,一身天青色,透着一种跟这灰蒙蒙的雨天,湿哒哒的泥巴格格不入的清雅之感。
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人看后,傅鸢忙敛下眼睑,抬手把滴着水的斗笠摘下来。
眼角余光里,旁边的人忽递来一个东西,扭头看去,只见五指修长的手托着一方手帕。
傅鸢不解抬眼。
四目相对,傅鸢这才发现这人长着一双少见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下勾,比小六爱看的那些画本子里的人的眼睛还好看。画本子里常把这种眼睛跟狐媚之气连在一起,这双眼放在他身上还真有些像狐狸,只不过是雪地里的小狐狸,有一年她跟着舅舅们去北州见过,冰雪漂亮非常。
“擦一擦吧。”
对方的声音一下将她拉回神,他声音清泠泠的,说话不疾不徐,傅鸢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给她手帕是让她擦腿上的水,当即摆手一笑:“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谁下了地用手帕擦水的。
不过,他既然这样说……
傅鸢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人拿手帕擦腿是个什么画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傅鸢赶紧摇摇头,止住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想起他们说是来帮忙的,便问:“你们是已经去过村子里了吗?”
“嗯。”慕容渊轻应一声,“回程途径这里,意外发现这里的稻子长得格外好,所以下来看看。”
又说:“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傅鸢答得爽快:“我叫傅鸢,鱼跃鸢飞的鸢。”
转而问:“你们呢?”
“子慎。”
听到这话,原本话已经到嘴边的陈昭生生顿了下才说:“在下陈昭。”
“傅鸢!”一道带着几分怨气的声音远远插进来。
傅鸢回头,见到也是斗笠蓑衣正往这边来的人:“云逸!”
往亭子最边上迎了两步,问:“山上怎么样?”
“我冒着雨上山下山,你第一句话问山上怎么样,你还有没有点……”楚云逸边往前走边念叨,当看到亭子里的两人,忽止住了声,停下脚步。
见状,傅鸢也随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看身旁的两人,视线在两边来回,问:“你们……认识?”
楚云逸看了眼亭子里不动声色,默然而立的人,只说:“……只是觉得有些面善。”
等楚云逸也进了亭子里,傅鸢给两边介绍起来。
“这位是我朋友,楚云逸。”
“这两位是听说青州水灾的事特地过来帮忙的,陈昭,子慎。”
听到傅鸢对慕容渊的称呼,楚云逸微微一怔。
“二位刚刚是在忙什么?”慕容渊问。
傅鸢腿上的水干得差不多了,弯腰把裤腿放下来,拍拍起了褶的裤腿,说:“山上有几块田的稻子成熟得晚一些,眼下正是要水的时候,这几天连着下雨,水倒是不缺,怕就怕田埂出事。至于这山下的,只等雨停太阳一出就可以放水了,所以要检查一下水渠。”
“这些田里的水稻长得这般好,是因为如此管理的缘故吗?”慕容渊继续问。
“一部分原因吧,更重要的其实是种子,这些田里种的都是我们自己培育出来的种子。”
慕容渊眼眸轻动:“自己培育的种子?没想到这里竟有如此能人。”
听到这话,楚云逸忽然警觉,想要开口拦住,却还是慢了一步。
“其实也没什么所谓的能人不能人的,跟泥巴打交道,无非就是那句话,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过是拿时间慢慢磨,一年一年试试出来的。”傅鸢说。
慕容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没有被任何人察觉的讶异。
傅鸢定定看着亭子外的蒙蒙细雨:“只希望这雨能早点停,在这田埂边日看夜守忙活了好几个月,眼看着就差几个太阳庄稼就能收了。”
“阿鸢——”
“阿鸢——”
远处有人站在田埂上在喊她。
“你快来看看我家这块田!”
闻言,傅鸢立马戴上斗笠,跟慕容渊和陈昭匆匆道了个别,转身就跑进了细雨中。
楚云逸冲慕容渊微微一颔首后也快步跟了上去。
*
马车出了裴家庄之后径直往青州方向去。
陈昭坐在马车一侧,不知在想些什么,想着想着忽然笑出声来,一抬头发现倚在软枕上看书的人抬眼看向他,陈昭坐直身体解释说:“殿下您老说我直肠子,可我看这个傅姑娘才是真的直肠子。咱们才刚认识,裴家庄的水稻能长得这么好取决于种子这件事,这么重要,她竟然想都没想就跟我们说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慕容渊垂眸不疾不徐翻过一页书,反问:“你怎么知道她说的就是真话呢?”
“我……”
“殿下您是说她在诓我们?”
“如你所说,我们跟她才刚认识。”
“但即便原因真假难断,这裴家庄的水稻异于寻常却是事实。先安排两个人盯着。”
“是。”陈昭应下。
感慨:“若真是假的,那这位傅姑娘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还有这楚家公子,谁能想到在上京城里锦衣玉食的侯府公子竟然跑到这乡下来戴斗笠穿蓑衣,光着脚到处跑。他这副样子要是被楚老夫人看见了,只怕天都要掀翻过来。”
“楚家这一脉如今只剩他一个,楚老夫人看得要紧也是人之常情。”
*
青州的灾民远比裴家庄的多,情况也更糟糕。
不过傍晚时分,却因为下雨的缘故,天早早的就黑下来,雨夜中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到处都是人。人这么多,却听不见什么声音,一路过来,只听见几声咳嗽,几声啜泣,几声母亲哄孩子的轻哼。
青州府衙,四处都亮着灯。
元衡忙着看今日送来的奏报,下面的人忽进来通报:“元大人,外面有人说想要见您。”
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元衡头都不抬道:“不见不见。”
话音未落——
“连我也不见?”
元衡闻声抬头,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惊讶:“殿下?”
连忙起身迎上前:“您怎么来了……”
……
青州眼下是千头万绪,元衡将青州的情况一一禀明,一不留神就谈到了深夜。
更深夜重,外面街上忽然闹嚷起来,走出房间之后才发现,是雨停了。
青州的这场雨终于停了。
翌日一早,卯时时分就已经见了天光,看起来今日应该是个大晴天。
“陈昭,备车。”慕容渊站在廊下,收回看向院外天空的目光,转身往外走。
“殿下要去哪儿?”
“河县,萍县。”
一听这两个地方,陈昭一顿,随即又快步跟上:“殿下,元大人不是说这两个县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几乎已经全淹了么?这雨才刚停,那边水肯定还没退呢……要不先问问元大人?”眼看拦不住,憋半天也只想出来了这个缓兵之计。
慕容渊回头看他:“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
慕容渊就带了陈昭还有一个车夫,出城之后沿着青水河一路往下,等再回到青州城已经是几日之后。
几日不见,城里已经彻底换了一副光景。
艳阳高照,一扫之前的凄苦,街两边的屋檐下也都空了。
不过出乎意外的是不止屋檐下没人,连府衙也没人了。
府衙的门紧闭着,陈昭敲了好几下都没有人应,没再继续敲,退回到街边的马车旁,跟马车里的人说了声,然后从一旁稍低的围墙一跃而入。
陈昭在里面转了一圈,倒是没有打斗的痕迹,最后在厨房里找到一个正在煮凉茶的老翁,陈昭赶紧把人带出去回话。
“前几天来了一个高人,说是遭了水灾的稻子还有的救,这可是这一年的收成,所以人都去田里帮忙了。这几天日头太大,元大人便安排我给大伙儿煮些凉茶一会儿送过去,防着暑气。”老翁佝着背,缩着肩回话。
……
“走吧。”
陈昭把最后一桶凉茶搬上车,顺势坐下,跟前面赶车的老翁招呼了一声。
老翁赶车走在前面,原本停在府衙门口的马车缓缓跟在后面。
等到了地方,从马车上下来,放眼看去,田里都是忙得热火朝天的人,慕容渊最后在一群人里找到元衡。
他跟一群人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田埂细窄,一群人站成一排,不约而同朝向中间那个蹲在田埂的人。蹲在田埂上的人面朝着稻田,背对着这边,似乎在说什么,两边的人一个个踮脚竖耳认真听着,元衡就站在那人身边,甚至还拿着纸笔飞快在记。
看样子这就是那个所谓的“高人”了。
凉茶被搬进茅草亭子里,老翁去叫大家来喝水。
田里的其他人放下手里的活陆续往这边来,不过田埂上的那一群人却没动,直到中间那人起身站起来,两边的人才缓缓散开,中间那人不经意一转头。
看到那人的脸,慕容渊微微一怔。
“那、那不是傅姑娘吗?”陈昭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