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最后一批稻谷过称入仓。
傅鸢在自己记数的本子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粗略一算,今年的收成比起去年又涨了,离她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七姑娘!”
傅鸢闻声抬头,刘嬷嬷站在对面廊下,说:“裴诚回来了。”
傅鸢意外,又惊喜。
裴诚从小养在裴家,十几岁进了商队做事,算账什么的不擅长,但身手好。前几年,家里商队一分为二,一支走近,一支走远,近的大舅舅在管,远的则是二舅舅跟兰英负责。路途一远,风险就高,身手好的自然越多越好,裴诚这几年就一直跟着二舅舅。
今年二舅舅跟兰英要走趟西州,家里只有大舅舅会西州话,于是跟着一起去了,裴诚自然也在其中。但西州一趟路途遥远,预计的是要冬天才能回来。
“那兰英呢?兰英他们也回来了吗?”傅鸢兴冲冲往前院走。
“没呢,听裴诚说商队又接了一单生意,等西州那边忙完后要先去趟云州,大概要过年才能回来了,怕家里担心,刚好又收到老太太的信,就让裴诚先回来了。”
傅鸢到前院时,家里人都到了。桌上堆满了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穿的。
裴心竹打开给自己的锦盒,被里面金灿灿的一圈闪花眼,猛地盖上,瞪大眼睛问:“……我们家发财了?”
“这个不是纯金的,但胜在做工精致好看,是西州最时兴的款式,五姑娘说六姑娘你肯定喜欢。”裴诚说。
裴心竹再打开锦盒,这才发现盒子里不是一只镯子,而是七只做得极细的镯子叠放在一起,每一只的花纹都略有不同,不知道是什么工艺,这么细的镯子却做得极为闪亮。裴心竹最喜欢亮闪闪的东西,看得眼睛发光,一个个拿出来全戴手上。
裴凌霜坐在一旁,看她那金灿灿的一手,欲言又止,一言难尽。
不过转瞬就被自己锦盒里的白玉簪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傅鸢收到的是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种子,倒在手心里好奇扒拉,却没几个认得:“这些都是什么的种子啊?”
裴诚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这一路上,花花草草,瓜果蔬菜的种子,五姑娘只要看到了就都收起来放在这个锦囊里。”
“先别琢磨种子的事了,”裴老太太开口,“你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你过两天不是就要去青州了么,能派得上用场的就都带上。”
“还有裴诚,这次你陪着七姑娘去青州,需要什么就跟家里说。”
“裴诚跟我一起?”傅鸢有些意外。
裴老太太冲她招招手,傅鸢上前后,裴老太太握住她的手:“你去青州是办大事,办好事,人生天地间,当有此志,所以祖母不会拦着你。上次是事发突然,只能一切从简,但是外面始终不比裴家庄,你身边该有个人跟着。”
“是啊,小七,让裴诚跟着你,你身边时时刻刻有人照应着,我们在家里也才能稍微放点心。上次你去青州那几天,那个滋味,二舅母可是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傅鸢没有理由也没想拒绝:“好,我跟裴诚一起。”
*
出发的时候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走到半路突然下起大雨。
在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雨势越下越大,天又快黑了,裴诚赶着马车片刻未歇,快马加鞭,想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镇子。
“吁——”裴诚忽然勒马停下。
傅鸢觉得奇怪,撩起车帘,问:“怎么了?”
裴诚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听着什么,下一瞬,扬鞭策马,大喊:“七姑娘,坐稳!”
马车突然疾驰,傅鸢被一股无形的力往后一掼,惊慌之中只听一阵轰隆隆巨响,地好像都在抖。
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时,傅鸢脑子一片空白,一直到马车平稳停下,周围已经重新归于寂静,只剩雨声哗哗,她还魂不附体。
脱离危险后,裴诚停下马车第一时间去看后面车厢里的人。
“七姑娘?没事吧?”
终于被他的声音拉回神,傅鸢大口喘气,摇头:“……我没事。”
回头一看,发现山垮了一大片,最大的一块山石刚好就砸在他们刚才短暂停留的地方,往后的路也全被碎石堵上了。
万幸他们没有往回跑,不然现在怕是已经车毁人亡。
*
因为路上下大雨,到河县时比预计的晚了半日,临近深夜才到。
傅鸢原本还担心太晚,大家都休息了,今晚找不到地方落脚,结果远远就看到村口挂着两个又大又亮的灯笼,还站着一群人。
一见他们的马车,等在村口的众人纷纷迎了上来。
“傅姑娘!”
“终于到了。”
“路上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人没事吧?”
“……”
傅鸢一看人群,除了陆永,其他也基本都是认识的人。有些是在裴家庄认识的,有些是上次来青州的时候认识的。几个去过裴家庄的老人见了她,话还没出口,眼眶先红了。
大家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又为了吃东西拉扯了一阵,最后才去安排的住处。
他们这段时间被安排住在陆永家。小小的院子里有两间房,左边大一点的房间给傅鸢住,右边小一点的给裴诚住,边上还有一个偏偏的厨房。
陆永带傅鸢到房间里:“这房子重新加固过的,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被子也是才换的……”
借着桌上灯盏的光,傅鸢看清了屋子里的陈设。靠窗的案桌上放着镜子跟梳子,一模一样的镜子她在刘嬷嬷的屋里见过,说是嫁妆。架子上的盆则是现在陪嫁常用的样式。
陆永说过他从小跟祖父相依为命,几年前祖父离世后家里便只剩他一人。
傅鸢回头对陆永说:“帮我跟大家说声谢谢。”
正四处检查的裴诚听到这话后一头雾水。
确认这边没什么问题之后,裴诚才跟着陆永去了隔壁。
“裴公子……”
裴诚浑身冒鸡皮疙瘩,“你可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什么公子,叫我裴诚就行。”
一见床上就一床被子,再听陆永说他去邻居家睡,裴诚说:“哪用这么麻烦,这么大个屋子,两个人睡绰绰有余。找两块门板一拼就是个床,跟我你别这么讲究,我就是个粗人,走南闯北的什么地方没睡过,地里沙里坟头都睡过。”
*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起来吃了早饭,等到天大亮之后傅鸢才出门跟大家一起去田里。
结果刚到地方,就被人堵在地头了。
一个老伯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堵在路上不让她过。
陆永上前:“五爷,您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干什么你们心里清楚!”
村长也上前:“五爷,这试种的事,那是州府都来了信的。”
“怎么着,你现在是拿当官的来压我?”
“你也不想想,那当官的能跟我们是一条心吗?!”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我就没见过像你们说的那样那么能长的稻子,还一分地当别人两分地,这牛皮也不怕吹破了天!”
“五爷,那是我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人群里有人不服。
“亲眼所见又如何,你们怎么就能确定她没有做什么手脚?怎么就能确定真的是种子的原因?”
“一个黄毛丫头,她说什么你们信什么,她是你们祖宗吗?”
“五爷,您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您不信是您的事,我们又不种您的地。”
“对啊,那不信的不种不就行了。”
“我就不跟你们讲这个道理了,怎么着?有本事你们就一刀捅死我!”
你一句我一句,火气一下就拱了起来,傅鸢忙开口:“老伯……”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对方看都不看她,直接打断她的话。
一看傅鸢这么对待,她身后的人“噌”地一下全冒了火,气冲冲就要上前。对面的一群人一见这架势,也分毫不让。
傅鸢赶紧把身后的人往回拦:“大家别冲动,别冲动……”
村长也帮着劝。
但禁不住对面招惹:“要动手是吧,来呀,谁怕谁是孙子!”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傅鸢情急之下往旁边地里一跳。
看起来像是被人推下去的,沸腾的人群一刹静下来。
裴诚跟陆永赶紧跳下来看她没有受伤。
“我没事,自己跳下来的。”傅鸢压低声音含糊一句。
然后冲着站在田埂上的人说:“五爷说得是对的。庄稼是大事,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人可以穿差点,用差点,但是粮食,一粒米可能就是一条命,所以五爷的这些担心顾虑也是在为大家着想。”
这下没人再打断她的话。
傅鸢继续说:“我也是在田地里扒吃食的人,我知道吃不饱饭是什么滋味,我知道种地有多苦,收成有多难。所以我这次来不是说让大家都跟着我跑,把一家老小的活路都压在我一张嘴上。在裴家庄的时候我就说过,裴家庄的种子未必适合河县。之前我们也给绵山那边种过,绵山那边的情况,老人家们应该知道。因为后期水实在跟不上,最后的收成也并没有很好。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仔细研究,研究河县的土、河县的水、河县的天气,看看到底是不是适合种。即便最后看起来所有条件都合适,最开始也只能是小范围试种。从小到大我摸的泥巴比摸的书多,更相信实实在在的东西,断没有兔子都没见到就要撒鹰的道理,试种有了收成我们再说后面的事。”
“裴家庄的稻子刚刚收完,这次我也带着些来,我已经交给村长,青婶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淘米了,大家要是不嫌弃,今天中午就一起去村长家尝尝新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