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我有点懵,依稀记得宫里我的帘帐用的是粉绿,是春天的颜色。这里的帘子却是五色珠子串成的。
“怎么了?”身旁的被子动了,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打碎了我的幻梦,“又做梦回到皇宫里了?难不成你还想做那劳什子县主?”
我低头,看见了一张苍白英俊的脸,凤眼迷蒙微开,紧蹙的眉头和轻翘的红唇表达着说不出的嫌弃。
是我熟悉的感觉。
是何绝尘,我有些晃神。
当初我从宫中出来之后,发现爷爷病重,爷爷想等我回家,不想离开京城,就没有回药王谷,也没有告诉我。那时正好丹青葬父,我身边也没有贴身的人去探望他,而他在信里总说一切安好,让我放心,却生生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我回家后才察觉他的异常,一边给他用内力温养,一边一起赶路回药王谷。可回去之后四堂主都说病入脏腑,不能除根,只能调养。我就留在药王谷侍奉爷爷,自己也养病,正好带小宝学医。可幸福的日子总那么短暂,只过了一年,爷爷就去了。
那时的我悲痛欲绝,四处游荡。一次去天机堂偷看大师兄和嫂子的时候,被何绝尘撞见,自此被他缠上了。
那时我还为了摆脱他,把郡主的身份留在药王谷,自己跑回了女娲教。
“你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他一把抱住我,“你都这样了,除了我谁还能跟你。你在想什么?你难道还对李相夷念念不忘?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都丑成什么样了。”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毒舌,我内心还是燃起愤怒的火焰,“我在想,你堂堂天机堂堂主的侄儿,是怎么沦落到给我做面首的地步的。”
何绝尘被彻底激怒,他松开我的身子,面对我,使劲捏着我的脸说,“我是你相公,不是面首。”
我冷冷地看着他。
回到女娲教总坛之后,我急着恢复实力调停教内矛盾,把业火痋收入体内之前大意了,竟不知那业火痋只吃活人的血和脑。我被业火痋消耗得差点死了的时候,若水终于说服我,号召信徒把病重不治的亲人送到女娲教超度,供业火痋吸食,最后火葬。待到我养好了身体,看到了许多活生生的生命痛苦地被业火痋折磨致死,我自觉罪孽深重,不思饮食。用小花的话说,就是少了许多人味和活力。于是在若水的主持下,给我广收面首,女娲教自此成了江湖上真正的魔教,何绝尘就是那时找来的。
我当时对他还是心有芥蒂,就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心爱的女人有一部武学秘籍,男人明知女人是跟她师父发了毒誓,绝不外传,却还凭借武力,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抢走了这本秘籍,这是什么原故。
他回答:既然女人发过誓,男人就不可能找她直接要,若她答应了,就是违背誓言。如果硬抢,女人也不算违背誓言,男人也得到了秘籍,提升武功,不就可以保护秘籍和女人了。
虽然现在想想这就是漏洞百出的解释,这说明他最爱的还是自己,女人在他心里还得放在秘籍之后。可当时我就被唬住了,认可了他的爱,当场就原谅他,把他留下了。
“你想做我相公,那不可能。圣女是没有相公的。”
“狗屁圣女,你就是阴沟里的老鼠。”
“你更是老鼠。”
他忽地咧嘴一笑,又抱紧了我,他的温度传递到我身上,“所以老鼠和老鼠才是天生一对,就像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我又想起之前我们还情意绵绵时,我们坐在屋顶,一人抱一个酒壶,他给我讲他的故事。他父亲早亡,母亲另嫁,天机堂堂主何晓惠虽然是他姑姑,但总是围着方多病团团转,也不怎么管他,把他扔在一群弟子里面跟着学习。可大家都知道他是堂主的侄子,虽然没有人打他,但是所有孩子都孤立他,没有人跟他玩,他从小到大就是自己玩。后来方多病的病好了,他姑姑才想起他来,嘘寒问暖,那时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了。
“你对我再好,我死了女娲教也不会给你的。”
何绝尘脸色难看,提着床边的衣服,气呼呼地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许久,我的贴身小哑巴时不时给我送粥送水。这次又过来跟我比划,关瑶儿来找我了。
待我易容完毕,穿好衣服坐在石桌前的时候,她才被侍卫抬上了那百余台阶,跳下坐辇冲到了我眼前。
“你怎么还在这!我不是给你传书说武林诸多门派应朝廷号召,这几日要一起来灭了女娲教!我沿路接你回药王谷,一直走到这。结果你,你竟然还没出发!”瑶儿紧握着拳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捧着碗,喝了口热酒,“我走什么,我又走不了。”
瑶儿抢过碗,“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酒。”
“正是独酌良机,喝口热酒多逍遥,你也来一口吧。”我又要了一碗,平时若水在,定不会让我喝酒的。
“对了,你那一群跟屁虫呢?一个个都去哪儿了?”瑶儿确实敏锐。
我甩了一下袖子,“噢。离火和息土去查万圣道的事了,估计深入内部回不来;建木去处理分坛的事,杂事颇多他也不擅长,一时半会也弄不完;若水帮我去找几个活祭的祭品,生辰八字要求比较多,还得不惊动官府活着带回来,估计得有个一两个月;我前几日打发辛金出去处理教众的事,他就没回来,倒挺识趣。”
瑶儿脸色渐白,“我最近常听人说女娲教用活人做祭,为此我跟他们打了几架。我还没问过你,这是真的吗?”
我看着瑶儿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些不舍,“是真的。”
“为什么!?你分明不是那样的人!”瑶儿有些崩溃了,“亏得延青那么信任你。”
是啊,瑶儿找的那个短命男人,临死之前把瑶儿托付给我,我又要食言了。
“延青没有你想的那么信任我,只是不想你死而已。”我淡淡道,“不管怎样,你可以走了。”
我转头跟侍卫指示,“送关小姐离开。”
“等等!我不走!你把那些人都支走了,休想把我也支走!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你不跟我说明白了,我不会走的。”
我看瑶儿在侍卫手里挣扎,还是不忍心,挥挥手,侍卫松开了她。
她猛伸着双手扑过来,“你说啊,为什么?”
我赶紧后退,不想让她碰到我,谁知太着急了,身体失去平衡,直接向后倒去。我感觉后面的影子已经在向我飞来了,可他还是离的太远,我的脑袋就要磕在后面的柱子上。
瑶儿伸手牵住了我。
我们相顾无言。
时间紧迫,我还是先说话了,“我跟你说明白了,你就离开这里?”
瑶儿点点头。
祭坛下。
一排病人躺在草垫子上,脸色有黑有青有红有紫,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安详地闭着眼睛,满脸笑容。瑶儿挨个去把脉,试完一个摇一次头,仿佛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你给他们用罂粟?”瑶儿摇摇头,“可有一些也是能治的,你用罂粟他们迟早会死。”
“这些都是平民,哪有那么多钱买你的稀世神药?我也是为了让他们不要痛苦。”我坐在椅子上还是有点头晕,今天走太多路了,“教里的机密都让你看光了,你可以走了吧?”
“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瑶儿走近我,“我给你把把脉。”
我赶紧把手抽走。谁知胳膊却被她抓在手里。
“关心,你怎么这么瘦!”她的脸离我很近,我已经没了推开她的力气。
“你竟然在我面前易容!”她暴力撕掉了我的易容。这可是我熬了好久猪蹄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假脸,估计以后是用不了了。想想心里还是会抽痛。不过想想,都这个时候了,保持外表也没什么意义。
瑶儿猛吸了一口气,“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我来给你把脉!”
良久,她才抬头问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用罂粟?你不知道那是害人的东西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你知道我身体太不好,那时爷爷去世也没太注意,后来还被一种毒虫所害,我初来月事时疼的死去活来,当时找你开药也无济于事。因着给他们用,我手里便有了许多,为了缓解疼痛,我便用了,就再也离不了了。
“所以我不能跟你回去,回去没有烟叶抽,我活不下去。而且我也不想再东躲西藏了,我的身体受不受得了两说,别给药王谷添麻烦。毕竟是皇后钦封的朝廷通缉犯,一不小心就是灭门的惨祸。瑶儿已经长大了,是药堂堂主,不是小孩子了,乖。”
瑶儿哭了一会,抹了眼泪说,“出卖你的小花正巧几日前来找我,她说她当初把女娲教的所有情况汇报给皇后,就是因为皇后手里有她弟弟。这下她弟弟得了重病来药王谷,我就把她绑这里来了,你看你想怎么处理。”
我不想挪动,但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背我去见她吧。”
路上我给瑶儿好言相劝,求她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她弟弟治病,费用找天香坊报账。
“凭什么!她那么对你!”
我叹了一口气,“可能是之前欠她的吧。”
我终于坐在床上,裹上了温暖的被子。小花站在我眼前,一言不发,两眼红肿,目光游离,再没有之前的灵动。
“我不怪你,你跟瑶儿回去吧,她会尽力治你弟弟的。”
“对不起,郡主!若不是我告诉皇后娘娘,朝廷不会下决心除掉女娲教的。我以为丹青和公主会阻止……是我害了你。”
“我不是郡主,郡主在药王谷病逝了。你若想她,就回那里拜一拜她吧。”
“对不起,对不起……”小花喃喃地念来念去。
再这样她只怕就要崩溃了,“小花,我不怨你。感谢你在宫里时候的照顾,我才真正有了爱人的能力,爱爷爷,爱小宝,爱瑶儿,爱众生。我原该谢谢你的,既然你背叛了我,我就不谢你了。”
“我背叛了郡主,我该死,我该死……”小花在地上不停磕头。
“是我的错,你一直在我身边,我都没问过你关于你弟弟的事,我可能是担心他回来的话,你心里就没有我的位置了。若是我知道你弟弟的事,女娲教帮你把人找回来应该不难。是我的嫉妒心,害了我自己。与你无关,走吧。”
“还不快滚!”瑶儿难得发了次火。
我看向她,“你也走。”
“我不走。”瑶儿坐下了。
“我也不走。”小花终于换了花样。
最后还得是笛五,看我眼色把她俩敲晕。跪在地上向我行了大礼。
“她们俩都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你也是。我把她们托付给你了,希望你照顾好他们,照顾好自己。”我扶他起来,冷脸道,“把她们送回药王谷。”
“圣女,保重身体,等我回来。”说罢头也不回地扛着两个人走了。
真是的,一个两个的,都要我等他们回来。可没人给我多准备点烟叶,我能等的了吗。我的手颤颤巍巍地点上了最后一斗烟。
云雾缭绕,似做神仙。恍惚间我听见小宝在叫我姐姐。是啊,在最后的最后,没见到他,还是有点遗憾。毕竟下一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大S的死让我警醒,我尝试描述她的内心。
我是家里姐妹的父亲,是妈妈的男人,把自己当做工具,把身体当做工具管理,为的是拯救家族,为的是证明自己不比男孩差。
但是我在内心深处认为,真实的我,脆弱的无助的我,悲观的无力的我,有**的我,是不被任何人爱的。所以到哪里都要戴着光明美丽的面具。只有自己在房间的时候,才摆出臭脸,因为真正的我已经很生气难过了,所有人都无法依靠,甚至母亲姐妹也是。老公最后会受不了我,最后会出轨会出卖我,我终究是不被爱的人。
我觉得自己的感受不重要,维持家庭和谐才重要。自己的小家不重要,给妈妈一个家才重要。我在这个世界过得很难,只有信仰才让她坚持下去,但是总有坚持不下去的一天。我认为那一天是自由的一天,幸福的一天。
我终将走向自己设计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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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望帝春心托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