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旁边的老媪端上来一盅雪丝燕窝,推至晴妃面前:“不是热补的东西,今日特地吩咐小膳房做的,最是软乎甜口,对女子的好处更是多,娘娘今日必须多用些。”晴妃面露难色,她身体娇弱,滋补品用的太多,本月是常常反胃,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偏偏太后是每日都派人炖煮好后送来,还让人盯着她吃完。
“放凉了吃,最近嗓子不适,妾担心烫坏嗓子。”晴妃将盅盖打开,便不再有动作。
老媪侧立垂手呆在一旁,语气算不上恭敬,甚至算得上是轻蔑:“娘娘小孩子脾气,小孩子岁数小自然气性儿大,喝盏苦药都是要伴颗儿甜糖,可是娘娘又不是清贵名流,更不是年幼稚童,对自己好的东西也不肯听话,难为咱们太后娘娘体恤您的身子,别的娘娘可若像您这样体弱多病,都不一定有这种珍品进补,您就知足吧,要想好喝的又对自己身体好的,世上就没这样两全儿齐美的事,若您有几分善心,也体恤体恤奴才这个老婆子,早些用了,奴才也好早点回去交差,省得白耽误功夫,您看着奴才也气恼,身子不爽利不是?作为妃嫔,养好身子为陛下诞下子嗣,本就为应尽之责,何须别人来三催四请…”
“你…”晴妃攥紧住纤细的手指,气得双肩都在微微颤抖,若柳风中蹁跹的蝶儿,美得别有风情。
她不敢发怒,此老媪名为虞侯,别人称其为侯夫人,乃先帝乳母,本早该在先帝断奶时离开皇宫,可是先帝对她过于依赖,便留她在宫中颐仰天年。
侯氏还待继续说下去,偷眼看萧培砚脸色越来越难看,像被捅了一锥子的皮球,一点一点泄下气来,她不由得收住了还要长篇大论的大舌头,惴惴不安地等着萧培砚的态度。
他却淡淡地抬眸道:“皇母的心意,切莫辜负。”
晴妃抬着手,捧起那蛊尚且热烫的燕窝,骨节突出的手腕尚还因过多进补而肿胀出青紫,显得恐怖骇人,萧培砚眸色深深地暗了下去,而晴妃则浑然不觉他的异状,粗喘着气喝下了那蛊物什。
肚腹中瞬间饱胀,腥味还淡淡地残留在舌尖,点润了她干燥的唇角。侯氏端着汤盅离开,走得从容稳健,只是肩部一高一低,显得颇有几分滑稽。
萧培砚说话带了一点儿喘息之声:“凌氏,太后准备让朕认侯氏的儿子为义子,你是如何看待的?”
凌乔毫不知情,为此也不知如何反应,这几个月以来她才发现萧培砚地位岌岌可危,根本没有任何权力,完全就是一个傀儡皇帝,而关于他自己似乎对这样一种荒谬的局面也无力回天。
见到凌乔的反应,便解释起来,其中语气竟含几分自嘲意味:“侯氏乃朕的乳母,他在朕十五岁时离宫,两年前诞下一名幼子,叫沈绣,说起来还是沈南齐的侄儿,刚出生时就被朕封为诰国公。”
凌乔沉默片刻,颇为此感到荒谬,先帝两位亲子尚在,独孤氏竟想立别人血脉为登帝,且哪怕不由萧琮、萧中洗继位,还尚有那么多王室宗亲,独孤氏为保自己地位,是一点伦理纲常都不顾了。
她立时反驳道:“此事关系祖宗基业,陛下还当思虑清楚,我朝自建立起来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萧培砚却直接了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朕知自己时日无多,来不及扳倒太后了,所以亲下一份诏书,传位于平夷王,他平叛后周旧部,想必天下人必服之,只是如今皇宫被太后层层围禁,想将此消息递出去实在不易,宫中的人都是太后的眼线,朕知你的底细,但冲你刚才的话,朕想把此事交付于你,有这份诏书,又有潞州兵马,平夷王必定可以顺利登位。”
“奴才若不接,陛下会杀了奴才吗?”凌乔眸底晦暗,直直看向萧培砚。
下一瞬,冰冷的刀刃刺破空气,直抵肌肤,激起了凌乔脖颈处细细的一层鸡皮疙瘩,她顺着刀柄望去,逆着暖光对上晴妃那双凉薄无情的双眼,她沉稳着答:“会。”
萧培砚也不过问,悠悠然回了书房。灯下打开青布包袱,却见粗粗一卷竹简,用麻线捆扎得分外仔细,解开绳结抖开竹简,刚一铺开,题头赫然五个大字——退位诏书!
凌乔仔细一看,这卷书简韦编连缀极是精致讲究,搭手摸去,竹简背后竟没有一个皮线绳结;紫色竹简刻正文大字,绿色竹简刻评点小字,紫绿相间,文评有别,分外简明清爽;竹简天地打磨得极为光滑,还分别涂出一道蓝色天地偶有眉批,朱砂书写,悬于石粉过白的中间刀刻文字之上,似白璧之上镶进了颗颗红色珠玉,上手入眼爽心悦目。按此书制作之精,外面还当有或铜或木之书函,目下没有,定然是唐举背负不便,将函去掉了,殊为可惜。
凌乔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的,只是这皇位来的这样突然,她自己反倒倏然有些茫然与不知所措了。
晴妃放下刀刃,以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先帝与胡人宫女相交,生子,若非胡人宫女自己出走,这个胡女便是国后了,先帝正妻独孤氏有才无子,将胡女所生子认为嫡子,做了皇储,不多时,那胡女便莫名其妙地病逝,后来所知,胡女原本是东离为结好先帝而献的一个远支王族女子,独孤氏野心甚大,精明练达尤以精通政术,有摄政弄权之念,但后周旧部只认男子,独孤氏再如何有才,也无法打动后周旧部的心,小郑王被先太祖囚于房州,房州山高水远险蛮荒僻远甚于濮阳,小郑王虽思念故国光辉,却不愿再起战事。独孤氏一手将胡女之子抚养到十岁,眼见自己亲生儿子虚弱,心下将胡女之子定为国君唯一人选,但您于胡女之子不好利用,偷揽名士制造魂骨金丹,此金丹每日一服,一旦断服,全身将如蚂蚁啃噬般难耐,断足三月必会七窍流血而亡,不得不为独孤氏所控,你可明白?”
凌乔听了半天,陡然默言:“胡女之子,如今竟要挟手退出皇位?”恐你不是在诈我。
萧培砚无奈道:“这张座案是国中应对的最尊贵的位置,朕别无长处,唯放手臣下任事,还是说得也,前有简穆太后,后有平夷王萧氏,无论朕亲政与否,何曾会有朕的一席之地?朕虽崇于至尊主贵的帝王之位,但不是一个忠奸不辨昏聩致乱的国君,朕与平夷王同出于皇家,更是有自小的情谊,不然你以为朕为何要给他潞州兵马?平夷王比朕更担得这个身位,朕已病骨支离,未来如何全看他自己。”
凌乔捏着诏书,只见萧培砚抬指轻咳,已是瘦得见骨,他才不过二十岁而已,就成了垂死的皇帝,隐约已见当年孝庾帝咽气的影子,他年轻的身子骨早已被寒凉朔风吹得干干净净了。
郢都战事稍平,听说平夷王退回了泽州城,几个月以来都没什么动作。
在宫中待多几日,凌乔终于等到机会离宫南下郢都,若在此日出发,赶到郢都也要立秋了,萧培砚精神渐好,为此夜宴百官众臣,倒真是做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一个个油头满面的大医直饮得不亦乐乎,五斤装的空酒桶就放在太极殿前,酉时要运出宫外的皇院别庄载酒。
看着镜中娇颜胜雪的晴妃,一身红纱长裙,一头如云长发,雪茸茸的皮裘拥着白中泛红的细嫩肌肤,灿烂的笑靥点着一双汪汪墨亮的大眼,纤细轻盈的身姿鼓荡着诱人的丰满婀娜,天上仙子一般。
凌乔为她的额间画上一点朱红,镜中稍有愁云的脸便倏尔有丝光亮,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倒真是叫人心生怜意。
晴妃坐在萧培砚侧边,始终保持着得体又疏离的神色,而在她偌大面案上的,都是金贵的食肴,诸如鼎方肉、大河鲤、舂面饼,足以见这次宫宴有多热闹重视。
娴妃在右侧方愤愤不平,目光一直落在斜倚在龙椅上轻喘的萧培砚身上。
对于这位娴妃,凌乔所知不多,但也是部分随独孤氏入京的后周贵室女,原姓稷,本名稷容。
桌案上摆放着两大桶高梁酒,色泽红润鲜亮,晴妃吩咐道:“凌氏,盛酒”。
众臣只顾着投壶,划拳、敬酒,便也没在意凌乔在宫中的尴尬处境,凌乔在余光中见晴妃缓缓使了眼神,便马上明白过来。
上侧的独孤氏和沈南齐虚虚享受着表面的一派祥和之气,却也不忘了看着凌乔的举动。
“呯!”
那盏烈酒竟全洒到晴妃华美精贵的罗裙上,众臣看向她的目光便偏移了些,紧张的气氛中,凌乔听到太后的咒骂声:“蠢东西!”
晴妃更是惊然大怒,狠狠甩了凌乔一巴掌,打得她半边脸红肿不堪:“什么东西!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来日更是要骑到主子头上!”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还不伺候本妃更衣!”晴妃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
“是…”凌乔慌张极了。
独孤氏吩咐众臣继续宴饮,也不将此插曲当作一回事。凌乔暗暗松了一口气。
晴妃关了帐门,给燎炉加了木炭,又点亮了两盏铜人纱灯,明亮的帐中顿时暖烘烘一片。左右打量,又拿来帐角一个木架,将小胡女所捧衣盘中的宫裙挂在了后帐口。
晴妃眼疾手快地压住她的手腕,轻声说道:“从后门出去,有人接应,酉时之前必定藏身于酒桶,到时候马车会一路北上到达酒庄,中途你切记不能昏睡,自己找准时机从桶中脱身,定将诏书送到!将来庾国如何全看你了。”
凌乔称喏,由人领着换上宫裙直往太极殿后侧院而去。
她低垂着头,心中忐忑至极,而怀里的那份诏书稳妥地收贴在胸膛里,远处的宫灯焰大稳定,不为风寒侵扰,将前路和来人身影都照得分外明亮。
远处传来洒水擦洗的声响,尚且正在交谈,看见她们这几名小宫女来了,并没有刻意停下他们的对话。
“这出去一趟运酒,少说也要走三百里,马儿都能跑死几匹,你说那些贵人,真是有阅历,什么酒好不好,到他们嘴里就没有尝不出来的!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劳累奔命就只是为了让那殿里的贵人尝上一口鲜!”
“哎,这有什么,说起来酒庄隶农不也是无偿为萧氏耕耘酿造,酒奴大多是后周残留下来的公田老隶农,认定了做牛做马是隶农的天命,你且也这样想想,日后没有这么忿忿不平,省得我也听了烦。”
“呸!酒奴与我们宫里做奴才的可不同,他们四海漂泊而来,对各国变法与新田体制大体上都能说道说道,留在酒庄,图的是庾国尚算太平,萧氏族人尚算宽厚,然则世事一旦有变,他们终究是可以了无牵挂地走,轻则逃亡一空,重则劫主造反入山为盗,如东离的盗跖军一般,他们自然是乐呵一日过一日,那我们呢,若平夷王真杀入皇京,只能任人宰割,保不齐连全尸都没有!不过也好,这做奴才的日子我也是过够了!该担心小命的还是殿里头的贵人,仔细他们也还没有剥削我们够!”
两个小太监放下手中的活,抬头看向凌乔她们,顺势顶直了脊背,提高了声音对她们说道:“这般磨蹭,也不瞧瞧什么时辰!若是误了出宫的时辰,你们几个脑袋可以担待着起?还不快!还想等着我们帮你们干活?内务府都招的什么人?怕不是收受了贿银!”
领头的宫女心领神会:“公公切莫羞恼!现在时辰尚早,何愁来不来得及,估计天亮之前跑一个半时辰就到了,我们的马儿这样的好,哪怕公公在路上也不会受到多少颠簸,我们小宫女不懂事,那公公心胸宽广,想必也不会容不得…”
凌乔在昏暗之中看见她从袖中抽出一小锭银子,悄悄地收在那公公的袖中,而公公似乎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和颜悦色起来:“行了,瞧你们许也是被宫中事务绊住了脚,下不为例,赶紧干活,我与长胜公公去喝杯茶,我们回来之前必须将马车架洗干净,若是运回的酒有污糟,叫贵人们知觉,可仔细你们自己身上的皮!”
见着他们远远向偏殿而去,两位宫女伸出手就将高桶上的红布掀下来,抬着凌乔上去,桶里空气湿闷,涨着她的胸肺,令她有些气短。
随着桶盖被关上,凌乔便无可视物,耳朵对外界的声响都更加灵敏,只听得外头的人一阵交谈,不多时马车便缓缓驶动。
酒桶过于高大,神武门的守侍常躲懒,并不会查看,凌乔被窒在马车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昏半睡,全身都被残渍浸湿,腻在轻薄的宫裙上,阵阵发痒,咣当咣当的车轮沉重地碾在她的心头,良久无语,怀里的诏书似乎烫人一般,叫她心情紧张亢奋。
有了这份诏书,哪怕萧璟不起兵,他也是皇帝,虽然大概率这帝位还是要靠武力夺取,但至少他不会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
“好了,累死了,进去歇会儿!”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凌乔等到全部声音都消失后才敢从桶里钻出,她费力地睁开眼,遥遥望去,北方天际山塬如黛,远处绵延的群山断断续续,活脱脱一只游在黑幕星河下的蜿蜒巨龙!
…
这个寒冷的秋日,郢都边境人迹寥落,从北方群山银线般抽出的燕赵官道一进易水河谷便埋进了茫茫轻霾,清晨的太阳也变得红蒙蒙混沌起来。
凌乔跑到附近的城邑,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她来到一座全部由小间房屋组成的紧凑庭院,本是有意打探是否有马车出往泽州,却听里头有人交谈。
一人慨然道:“我等避祸他乡,自甘市井风尘,若非伯公宏图大谋,何得重入士林也!”
伯公晃着空碗笑道:“嘿嘿,我等何足挂齿。要说还得说殷楚那小子可造!一教便会,一点便透,锦衣玉食,高车驷马,嗨嗨,还当真有一番气象,成了个人物也!”
另一个人大笑,痛饮:“好!只怕此子不是个人物,是个人物便好说。”
伯公向尚公一摇手:“先别乱岔,听我说说东离情形。”
他悠然一笑,将大半年来在东离的诸般周旋大体说了一遍,末了道:“归总说,东离时势仍在两可之间。以我揣摩,老东离王对殷楚已经上心,然不会拿一个身在敌国的人质公子做孤注一掷。但也就是说,东离宫廷必定同时在其他王子中遴选储君。殷楚能否成事,还需我等全力周旋。”
尚公沉吟道:“以老夫忖度,老东离王明知殷楚安然在庾,而不以邦交途径索回公子,无非是顾忌庾国开价过高。若是别国,定然早就软硬兼施了。老东离王不动声色,委实老辣也!”
伯公拍案笑道:“老辣个鸟!东离庾国血海冤仇,老东离王敢提索回人质,只怕萧氏叔侄便要提割让崤山函谷关。嘿嘿,萧荣这老小子不怕殷楚成名,分明是要喂一口肥猪好要高价!老哥哥说得也是,老东离王是老辣,宁可不要这个公子,也不尿庾国这一壶。鸟!这便是君王,生生的铁石心肠也!”
“粗也粗也。”
尚公皱着眉头摇摇手,“老夫以为,此事要害在两处:一则是公子成名成事以增身价,二则是如何返东离?目下看来,成名成事不难,只怕后来最大的难处在回东离。”
“所言极是。”
凌乔没听出其中的滋味来,但事关东离,定是秘事,她不想惹祸上身,悄悄退出门,进得更小的宅院,只一排风灯将门厅映照得温馨。
这户人家有马厩,想必也是养了马的,便问询了里头的女妇。女妇见老,一张古铜色的大脸上隐却笑意,隆起的肚腹往里收缩了些,她仔细打量着凌乔,“何许人也?”
凌乔忍着咳意咽下一口水,怔在原地:“敢问娘子,附近可有租车的老户,我有事要去泽州城一趟。”
“可有银子?没有银两,去哪儿都不成,何况还是泽州那样乱的地方,你一小娘子,孤身一人去?小心教贼人掳了去!”女妇正在烧热水,这会儿柴火响得噼哩啪啦。
凌乔从怀中掏出碎银,忽道:“有银子,只要娘子有办法将我送到泽州城,价钱可随娘子定,只是脚程要快,我有急事”。
“那好,我夫君乃出货执事也,明儿要在陈城采购一批干货,你若是不弃,明儿我让他顺带捎上你,其他商旅如今奔波商货都刻意避过泽州,便宜又轻快的车行估计娘子在这儿是难以寻到的。”女妇煮热饭肴,端进了里屋,回头又对凌乔说道:“外面寒冷,进来歇息一下罢!”
凌乔恍惚着随她进屋,刚掀开风帘,便见着一莽粗汉子从里屋出来,她毫无声息地打量着来人,只觉得这人精壮,是个常年奔波在外地的商旅人模样。
女妇将食肴放在桌上,又倒了碗热水。”这儿有个姑娘,明儿你去陈城采货时捎她去趟泽州城。”
粗莽汉子剜了女妇一眼,大大咧咧地坐下,捧着杯盏将里面的热水喝了个干净,粗喘着嗓子说:“指什么捎!你这老娘子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还去泽州,那里兵乱你不知道啊?
女妇反驳道:“幸苦到你多少,人家又不是不给银子,你是不是跟银子过不去?
泽州再乱,会消掉你半条小命不?”“你同我出来!”女妇从箱屉里抽出粗大的麻绳,领着凌乔到了后院,长长的车队整齐地排列在几成间门房前,且每辆都是铁皮包轮的大车,棕色麻布将货物苫盖得严实,而女妇也言简意赅,将绳子的另一端置于凌乔的手中:“牵住绳子!”
凌乔听话照做,只见她用绳子将货物绕了又绕,粗大的麻绳便将麻布捆扎得稳稳当当。凌乔初入城时便觉得此城分外荒凉,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多的马车出现在同一户人家里,不自禁好奇道:“敢问娘子做的是什么生意?”
女妇仔细检查着货物,不冷不淡道:“兵甲器甲胄、布帛粟菽,酱苷酉烈酒、菜蔬干肉、皮革猛火油甚或牛马草料,举凡困境种种,都尽行收购,几百人的商队,做的件件都是长流水的大宗生意,我倒也不是愁银子,见你确实着急,便同意捎带着你,你一个姑娘家,身上虽然狼狈,可我有见识,知道你穿的是上等蚕丝,价值不菲,又细皮白肉的一身,可足见是如何地养尊处优,缘何要只身一人到那泽州城去?”
凌乔心道这妇人的眼睛好生厉害,这样都能知道她身上的宫裙用的是上等蚕丝,她自己垂头去看,明明这官裙连原本的颜色都瞧不清了。
她摇了摇头,纳罕道:“给别人家做小奴婢的,犯了主人家忌讳被赶出府了,在那儿举目无亲,便想到泽州来投奔亲戚,他祖上有三分薄田,为人好心肠,我若是到了他那儿,想必也饿不着肚子,这对我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生计了。”
女妇反应过来,将信将疑:“今夜你且在侧屋休息,明儿天早时,就出发,瞧你衣服也脏,侧屋有我的几套衣服,你自己收捡两件来穿。”说罢匆匆喘着粗气回了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