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卿站在门外,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们去巡山……千万不要跟来。”
松雪看了李团一眼,用力关上门。
李团安静地等着,那阵奇异的声音响了很久,第二次雷鸣后才消失。
等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开门,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这回她不敢贸然跟上去,只是戴起檐下挂着的斗笠,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堆柴火的屋子漏雨,她把湿柴捡到一边放好。这都是兰卿费力砍来的,只怕那人看到又要生气吃不下饭。
最底下是一个灰扑扑的包袱,她没打算看里面装的东西,可包袱却散了架,露出其中的一封封信。
她习惯在信封上画一个桃子,因此一看便知掉在地上的是她的亲笔信,但那封上还有信客戳的印记。
兰卿为何递了钱又将东西拿回?怕她泄露天缺崖的事?可她只问候了娘和李圆,顺便报了平安,松雪也都知情。
总之,实在没有骗她的道理。
那两人的屋子都上了锁,她也不再耽搁,披上蓑衣去追人。
李团抄近路跑到了那个悬崖,躲在旁边的草丛里。
天色昏暗,风雨交加,一只只催命虫却稳稳当当地飞来。莹莹绿光掠过,聚在悬崖边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兰卿挥舞着锄头,却赶不走那些虫子,一个趔趄掉下了山崖。
李团赶忙冲到崖边,什么都没有了。
“庄周梦蝶,不必在意,明日她就会回来。”
松雪癫狂地撒下一把引火符,将催命虫挨个点燃。狂风卷起灰烬吹向崖底,松雪也想往下爬去。
“放手!”
李团闭上眼,紧紧地抓住松雪的一只手。
“我答应过兰卿,要照顾好你。”
每回兰卿出门都会点点她的脑袋,交代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末了却撂下一句“帮我看好她”。
看上去冷淡的人,说话也不好听,心肠却最软,最怜惜别人的性命。她不知道兰卿还能不能回来,如今只能抓紧松雪,希望不负所托。
“你说什么呢?我才是兰卿,秋兰卿,掉下去的那个叫冉松雪。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们担心你作乱,这才换了名字。”
李团甩了甩头,她被大雨砸得睁不开眼,张口就能尝到苦涩的水,想起从前种种,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流泪。
“名字不重要……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可是手渐渐没了力气,她跟着独臂的女子一起慢慢向崖底坠去。
“我和松雪都是白玉宫的废徒,被人关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曾经有人逃了,她说会回来救我们,可十几年过去,只来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你。”
李团摇头道:“我们一起想法子离开,好不好?”
“来不及了。”
眼前的人平静地笑了一声,忽然用力转了转手腕。
最后一点萤火掉入了悬崖。
李团站起身,朝崖底看了许久。
那些女人没有再跟她说话,她甚至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去,像往常一样做好饭菜,画符修习。
天亮后她守在院门口,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
可惜兰卿骗了她,她们都没有回来。
逃出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符言,但她为何会变成那副阴险的模样,再也无人知晓了。
如今李团也被困在天缺崖中,她怎么也走不出密林,更别提找到那条石道。
第三日,晴,院门贴的符纸掉到了地上。李团珍惜地捡起,发现那是个传音符。
“起阵,走。”
是兰卿的声音。
李团叹了一口气,她倒是补齐了符,可单凭她一人能起什么符阵?还是毁天灭地的封存符。
但她还是跑去阵眼旁试了试。
衣袖随风而动,催命虫自四面八方涌来,一时间天闪雷鸣,恍惚中她看到好多虚影在身旁忙碌。
西陵口音的姑娘说道:“我们给符言留句话,催一催她。”
“说什么好呀?让她给咱们带冬枣吃。”
“等她回来我们就出去了,我请你吃个够。”
李团听到一个熟悉的沉稳女声:“她不一定记得住开符阵的口诀,我再念一遍。”
是兰卿的声音。
为何之前她却没有发觉,松雪将她拉到一边时,眼神是多么哀恸。
她伸出手,一只催命虫乖巧地停在了她的手心。
传闻符术高深者能借自然之物留影存声,这些虫便是她们在日复一日的禁锢中钻研出的信吗?
回想那些信封上的印记,其实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松雪带回来的符纸都有些年头,像是细心保存了许久的样子。明明看上去不比她年长多少,外面发生的大事她们却一概不知。
解救一群人很难,封存一个地方倒显得容易许多。唯一的希望逃出去后久久不归,她们便做好准备决心赴死,安排好了九十九步,剩下那一步却交给了她一个陌生人。
拼拼凑凑琢磨出真相,可她下不了手。符阵一成,崖底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磨磨唧唧的,你这样怎么能成大事?”
李团惊喜地转过身,看到满脸伤痕的松雪慢慢走来。
“你还活着,太好了。”
“算是吧,快点动手,之后赶紧跑。”
她看着松雪定在阵眼中,赶忙跑去拉人,却见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上前。
“你让我跑,那你呢?还有兰卿……”
松雪笑道:“她都跟你说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是,一开始我们不知道你是人是鬼,提防着你,真是对不住。”
原来在符言之后也有人逃了出去,没过几日就高高兴兴地回来,说她找到了解救之法。
她们松了一口气,只留下兰卿和松雪守夜,剩下的通宵画符,实在熬不住才浅浅休憩一会儿。
那个回来的人乘机杀了睡梦中的同伴,还砍掉了兰卿的一条手臂。
“为何?”李团很是不解。
松雪熟练地起阵画符,嗤笑一声:“这就要问白玉仙宫的人,为什么我们没做错事却对我们赶尽杀绝?改了我们的命格,把我们丢在这满是死气的地方……李团,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眼中含泪,大喊道:“护阵!”
阵成后风止雨霁,李团踉跄地走向阵眼,看松雪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连忙扶住了那人。
“不碍事,”松雪甩开她的手,叮嘱道:“之后天缺崖就会封存,你千万要在下一回雷鸣前离开。”
“你们呢?”
“只有我了,到了明天,白玉仙宫的废徒一个也不会剩。”
李团抹掉脸上的泪,搀着松雪走向小院。
身旁的人头发斑白,佝偻着腰,渐渐停下了脚步。
“走吧,你以为什么是死气?再不走你也会染上。”
松雪改了方向,独自慢悠悠地往崖边走去,可还没走几步就倒下了。
李团背对着坟墓向前,心中满是挥之不去的酸涩,她想起第一回听到“废徒”们的声音,沧桑又憔悴,只有饱受折磨之人才会有那样的情绪。
但留言时她们心里还有希望,是谁堵死了她们活着离开的路?
白玉仙宫。
李团决心厘清真相,替她们报仇。
她带上那本符册和写满留言的书簿,穿过稀疏的树林和干涸的河道,一路走向石门。
幸好有那些催命虫引着,她磕磕绊绊找到了出口。
往两边走就有可以攀上去的石头,可她爬到半路,却看到天边闪了一道亮光。
不能再耽搁了。
李团不要命地爬到崖顶,一路冲下山坡。几十道萤火在前面急促地飞着,引她避开石堆和深坑。
沉闷的雷声响起,李团呆了一瞬,抱头向右侧滚去。
那些虫子似乎撞上了什么屏障,一个个掉落在地。
李团来不及伤心,总觉得有什么在追逐着她,于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又累又饿地飞奔到山脚。
她趴在溪水边上,天大亮时才缓过来,掬了几捧水喝。
有人在悄悄接近她。
此刻的她如同惊弓之鸟,有一丝动静都能察觉。
她拍了拍衣袖,抽出锥子就往那人身上扎去,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云熠为了保命扭伤了腰,不明白她为何变得如此凶狠暴躁。
“啰嗦什么?你绕到我身后,难道我不该扎你吗?”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火气,可前因后果无人知晓,只能默默咽下去。
“宗门派我来看看天缺崖异动,没什么事的话你先走吧。”
“白玉仙宫?”
云熠点头称是。
“师叔……你知道天缺崖关了什么人吗?”
“知道,犯了错的宗门弟子。”
李团摇头苦笑,她怎会妄想云熠毫不知情,明明他也是杀人凶手。
“天缺崖涉及宗门辛秘,你莫要跟着我。”
李团扬起笑容,应了一声。
趁他转身拿东西的空当,李团拿起锥子刺向了他的后背。
她绕到前面,看云熠跪了下去,他手里的糖块也掉落在地。
“师叔,这锥子涂了麻药,您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我愿意信您是个好人,但想一想,还是暂时无法泄密的师叔最为可靠。”
“等您醒来,天缺崖早已被封好,您直接回去糊弄糊弄那帮老头就成。”
既撕破了脸皮,李团也不再逗留,一路赶往青山集。
一月未见,不知娘和李圆过得怎样。
她拭掉眼角的泪,最后一次看向天缺崖,那里葬着她的朋友们。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被关进这里。
李团马不停蹄地到了青山派医馆寻人,却听那大夫说李圆她们早就搬走了。
“她去比武了,不出几日就能回来。”
“内门弟子刚拜师就得出去比武?”
那大夫却推来打杂的药仆,让她仔细说给李团听。
原来李圆跟着青山派众人比武的一应花费都由自己解决。那些弟子打不过她,又见娘身子孱弱,便明目张胆地排挤她冷落她……
李团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问清路线就杀了过去。要是她没能及时教训那帮孽畜,她吃饭喝水都不会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