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得不像话——或者说海,此刻她就在它之下。脚下是蔓延无边的沙地,暴露的岩礁,枯竭的珊瑚群,巨大的森白骨架···
狂风刮来,头顶的海水晃漾。沙子劈头盖脸覆满全身。
骨架碎裂的喀嚓声伴着砸落的闷响。
海水又晃了一晃。里面的太阳将整片水域映射的闪烁光耀,几乎不能直视,晃得人直掉下泪来。
海水包裹流动,将太阳洗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猛地海水掉了下来!天崩地塌的震动······
“嗡嗡” “嗡嗡”····小圆惊醒,拿过手机关掉闹钟。
躺了会儿,开灯起床。蓝胖子已经解下来放在了第二层抽屉里,床头柜上如今只有一束满天星和伞。关掉电热毯,把睡衣换下,前去洗漱。
然后把东西带下楼,即去干活。只有几个碗,洗过把早点端上去吃掉,再把碗碟拿去洗了。便回去画画。
程风还坐在那里,侧头看她画。
笔尖沙沙,现出星夜出逃的师徒四人背影。唐僧打马在前,沙僧随奔在侧,猪八戒挑着担落在最末。只有悟空,前奔的途中还在回头看顾呆子。四众连同马匹行李都勾画得简单,大量留白其中,天上一笔月,其余都用黑色涂满充当夜色。
她涂得手都蹭黑了,他又笑她,她自己也笑。
画呀画,她下去洗碗,他就在那里等她。
楼道里烟气缭绕,电暖橙黄,他们有自己的海。
秦姐来的时候,店里一堆快递。李玫正抱着一个在拆,旁边柜台上摆着些对联贴纸什么的。“这个狗好喜庆啊!还戴着个雪帽子!”她脱下手套拿起一个看。
“好看吧,可不便宜呢,光这一个就15。”李玫打开箱子说。
“15?!这么贵?!”秦姐咋舌,“要贴到哪里啊?”来回一看,也只有立式冷柜旁那块墙上两张食物宣传画之间——就这里还有地儿了。“贴那儿?”她拿着贴画比划着。
“嗯。”李玫又掏出来一些碗筷放在桌上。把箱子搁下,先看那碗有没有问题。
“这你也在网上买?超市不多的是。”秦姐搁下贴画,过来拿起一个碗。瓷的,上面有花朵图案。看看一共八个碗,“买这么多干嘛?”她问。边说边将棉服脱下来,叠好。
“多吗?”李玫笑着把碗放下,拿出袋子撑开,秦姐将摘下来的围巾和衣服一起塞进去。把东西放进柜子下面,李玫又道:“在网上买惯了,看见了就忍不住,反正要买别的,省得出去跑了。”
“哎呀,你们真是·····”秦姐摇头,想起自己家:“我媳妇也是,快递那叫一个多啊——衣服、洗衣液、吃的····什么都在网上买,超市又不是不去,买那么一大堆还要在网上买····把我两个孩子都看会了,这么小就天天网购,唉!真是!”
李玫笑着:“网上是方便啊,什么都有,现在不都这样儿。”她把碗筷放到一边。将那个箱子捡起来划开胶带,拆平,放在一边。
“哎咦···”秦姐摇头,“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买回来10次我看能有5次她满意就是好的。不行了还得去退掉,哪有店里方便。什么都看得见摸得着,不好的不中意的咱就不掏那个钱不是。”
“这倒也是,”李玫笑,“反正啊各有各的好处,你们年货办得怎么样了?”她又拿起一件来拆。
秦姐看着她下剪刀,一边道:“差不多了,也跟你这一样,都是邮回来的。说给我买,我不要,非要买。买了个大衣,说是酒红色的,还买了个裙子。哎呀,你说说我又不像你们瘦瘦的,穿什么裙子还?”见李玫正好从袋子拿出件红色棉服,她又道:“你也买衣服了?”
“嗯,”李玫说着将衣服抖开,极轻薄的年轻样式。又说秦姐道:“ 你也没多胖啊,试试吧。老是不穿不穿的,人能年轻几回?过年了图个喜气,穿它一身新俏。”
秦姐闻言直乐,点头道:“好好好,就你会说。这给小圆买的?” 李玫点头,秦姐一摸东西,“呦,羽绒的。”
李玫点头笑着摩挲衣服,秦姐又道:“不便宜吧?”
李玫笑:“嗯,过年了嘛。”秦姐点头,也笑。
“啊对了,”李玫想起来,把衣服抱在腿上,“姐,三十咱们这里都还营业,不歇。你要是想歇几天呢也没事,你看看你要几天,都行。”
秦姐为难,说:“过年很忙吧?”
李玫点头,“还行。”
“唉,”秦姐叹气,“我也想着要几天假过个年,又怕店里忙不过来。他们今年也不打算回去,那我就先歇两天,三十和初一吧。”
“够吗?不还得打扫卫生什么的?你别担心这里,我们都这样过来了,没事。”
“卫生他们两口子休息了也就收拾了,再说我每天回去了都弄,就那么点地方,半天就完了。我等三十做做饭,守个夜,初二没事我就来了。”秦姐笑。
“那好吧,”李玫也笑,“你要是哪天想再歇,再说就行。”
“嗯,那就这样,我先进去了。”秦姐说完便进去后面。
李玫将衣服装回去,继续拆着快递。还有两双鞋——一双黑色小皮靴,一双黑色运动鞋——试了试自己的,也不错。加上之前到的衣服,娘俩的过年装束算是齐全了。再就是一些糖果糕点,坚果零嘴什么的。还有两大箱子素描纸,又是一箱子炭笔。将拆好的纸箱子和垃圾拿到后面收拾了,买的东西都先摞在柜台里角,等晚上再拿上去。弄好,便是午饭点了,正有客人推门进来。
画笔歇着。正凝视海面的当儿门响了,把小圆和程风拉了出来,对面的墙面显现。母亲把老刘叫了出去,尾音还在说着,门给夹断了。
看着回复的墙面,明亮的电暖光,身边的程风。她微微一笑,他也笑了。
继续画画。师徒被捉回来,绑缚了,鞭打。唐僧涕泪横流,怨怼悟空······
风声传来,鸣啸着····巨大的风势刮裹,天地间只有它。凛冽而清晰,吹呀······刮呀······
音乐飘来,风声渐缓,歇止了。他牵着她,徜徉在一片绿草地。绿得像海一样广袤和怡人,星星点点的蒲公英和小花点缀着。空气清爽,沁人心脾的青草气息萦绕,天上的太阳柔和照耀。一时风过,蒲公英飘散······
她伸手去抓,摊开的掌心里,一颗小伞静静的。一吹,又起飞了。
草叶掠动,轻轻地痒,他牵着她跑起来。太阳下,绿地里,像两只白蝴蝶。
绿地无边无际······“叮铃铃”“叮铃铃”手机突然响起,她睁开眼,连忙点开。
“喂,小圆,”那声音半哑,好像刚醒。
“吓一跳吧,”他笑了,轻轻地,“我睡不着——做了个梦,”
“我梦到以前,还梦到我们一起看着电影吃饭,梦到在海边,下好大的雨,忽然就醒了···”
“雨好大啊小圆,雨好大好大···”
沉默,
还是沉默,
····“我醒来,你不在我身边···”
呼吸忽然被捏住,泪落下来,她陷在这一片沉默里。
程风······
·····
“小圆,我好想你。”
泪水又汹涌而下,她捏着手机,咬着嘴唇。
“别哭小圆,别哭。”声音哽咽,隐忍。
“等我。”
她低着头,独坐着哭泣,良久。忽然听见门响,连忙起身上楼。
李玫捎着饭上来正好看见小圆上去,卫生间门响。她便将盘子放在了程风坐垫下一层,然后下去了。
之后小圆下来,已经洗过脸,坐下端起盘子开始吃饭。吃过将碗送去洗了,继续画画。这次,再没有海和风,只是画。
李玫上来去过洗手间,摸摸小圆脑袋便下去了。老刘在那里洗菜备菜,她过去将那箱子炭笔打开。拿出一盒,掏出一支开始削。
后天就是小年,小哲也要放假了,欣喜地说可以发视频了——虽然就放到初六。过年了,也不能给他添衣服,问他要什么他又说都有。孩子玩得她也不懂,网上搜了一堆也不知道该给他买什么才合适,买贵了还怕被发现。看来看去还是决定买个平板给他,网上好多人用这个学习,他应该也能用上。就让他藏好,装在书包里,偷偷地用。
程风不在,小哲今年估计是不能来了。听他的口气还想跑来,虽然他们大概也是知道他来这里了。唉,还是算了,她一再叮嘱,他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到时候他报考这里,不知道能不能如愿过来?他们要是不同意的话怎么办?唉,一想这个问题就发愁。虽然自己可以提供一切,要是小哲过来。可是,毕竟······唉······
······还有程风····眼看要过年了。他要是不回来,小圆的健康证马上也要重办······一想起带小圆出去那两次她受得那些罪······唉,也不知道现在会不会好点······
应该会好点吧····她现在已经可以独自出去了,又和程风一起外出那么多次,口罩都敢偷偷摘了······不像以前,从执意要帮忙的时候,到下定决心去办健康证。那个时候,简直就是凭借着一点执念,强撑着去的呀。去一次剥一层皮,足足也痛够了,她不想她再承受那些。要是程风回来就好了。找个人,把小圆解脱出来。也不要□□了,就让她和程风一起。唉,这都要过年了。
李玫继续削笔。偶尔上去,去过卫生间,把盒子里画秃的拿下来削了送上去。
老刘在后面整理收拾,最近几天都是这样——厨房的大扫除年年都是他的。楼上是小圆,也是每天做一点。
李玫也不削了,拿了块毛巾,从柜台里开始收拾。一忙就到晚饭了,客人,订单,又开始忙。
然后是他们自己吃饭。吃完秦姐走,歇了会儿接着收拾。和老刘挪冷柜,搬柜台,又扫又抹······
小圆也上去打扫了会儿。其实楼上很简单,用处少,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几乎是和平时一样就行。除了墙壁、天花板,要把东西都盖起来,把灰尘刷刷。
弄完下来她继续画画,手机上偶尔有短信,聊一两句。
李玫忙完坐在那里喝水,老刘进去抽了会烟,出来摘了围裙穿上外套走了。
不久,有两个熟人过来吃饭,点完,李玫就下厨去。
电暖明亮。画里画到菩萨与悟空云降五庄观,众人礼见了,即要去看树。再翻页,突然看见那片叶子。
还是微微的绿,映在那里,静静的。泪水翻涌上来,程风把它递来的时候;轻抚一下,那种触感仿佛还在······
程风······
程风······
程风······
她痛得抓紧自己,程风······突然,她抖了抖,像被针扎了似的。程,风,
她的口,在缓缓吐字,虽然无声,但,是在吐字,程——风
程——风,她笑了,又哭又笑,程——风程——风程——风
程风
······
这晚关门,李玫和小圆一起把东西搬上去。试过衣服鞋子,道过晚安,各自歇息。
小圆没有拿画板上去,只是在黑暗里静静呼唤着,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