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莲心空着手回来了,语气有些低落:“值守的太医说这次出行所带伤药并不算多,郡主技艺娴熟应当不会伤得太重,没必要拿药。”
这已经是她美化过的言语,原话可是要难听的多。
薄潇也在燕宫待了这些年了,自然是知晓的,这些人上行下效,为难她也是怕大公主余怒未消。
“无妨,只是可惜莲心深夜白跑了这一趟。”
“本就是奴婢职责所在。”莲心上前拿过梳子,轻轻顺着发丝往下抿着,“郡主手上有伤,该等奴婢回来再弄的。”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没事的。”她身边侍女年年都在换,来来往往十几个,也就这次的莲心算是尽心些,是以薄潇早早就学会了自力更生,毕竟这是燕宫不是她的淮宁。
看着两人一派主仆和谐的场景,菱角心里憋着的火没处撒,拉着脸说道:“郡主您当好人做好事儿之前,能不能也想想我和莲心。”
莲心看向她皱眉摇头制止。
但菱角才不管呢,不高兴地撇嘴嚎着:“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您把大公主得罪了,明日我们就得跟着一起吃冷饭剩菜了,八珍鸽果子肉燕盏羹再也吃不到了啊。”
如果不是她不计较,菱角一个宫女平日里本也吃不上这些的好吧。
薄潇本就心神过耗有些累了,现在还被吵得头也是疼的,只得出言打断菱角的施法:“明早我去大公主那里请安,莲心你跑趟嘉王处,去替我道谢,谢他遣人陪我一同奏乐。”
得到郡主的回应菱角这才收了声,这就对了,出了问题就赶紧想办法解决,不要要影响她的生活。
等等,郡主让莲心明早去找谁来着?嘉王?!
嗅到八卦的气息菱角顿时忘了方才的小情绪,凑上前问道:“嘉王?你们之间?”
“君子之交而已。”薄潇语气淡淡,只差把不愿多说几个字写出来了。
她不想说自己还不想知道呢,菱角轻哼着换了个话题接着问:“那你打算怎么向大公主请罪啊。”这事关到自己今后的生活品质,重要的很。
“请罪?大公主可并未怪罪于我,明早只是去请安而已。”薄潇垂眸心中自有成算,或许会被刁难,但只要顺利请安没受到责罚,便足以告诉其他人大公主的态度了。
洗漱打理好之后,莲心和菱角熄灭烛火退了下去。
薄潇看着垂下的帐蔓,咬着被子回想梳理着今夜所发生的一切。
好像不合常理的地方只有救人那一处,但受益颇多的越侍卫,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薄潇有些惶恐,她担心的不是这次,而是之后还会不会突然失去控制。
反复回想那时的举动,她从确信自己不是随意救人的滥好人,到后面甚至也开始自我怀疑了,难不成真的是她没忍住圣光普照了一下。
想得头疼,薄潇将自己缩在锦被中蜷成一团,小心翼翼搂着受伤的手。
梦中是淮宁温暖的屋室,她被融融馨香包围,母妃心疼地红着眼眶坐在床边,小心翼翼为她涂着药膏,父王则大马金刀地坐在外间骂骂咧咧。
母妃有气无处撒,便斥责让他小声点,不要吵到女儿。
涂好药后,薄潇伸手环住母妃的腰,倚在她的怀中,“娘……”
“娘!”
同在梦中的宋寻真却睡得并不安稳。
寒冽的风吹动青绡纱帘,好似无处可躲的利爪能把人撕碎。
殷红将床铺浸湿,所触之地皆是冰润的。
是血,是冷透的血。
死去的人在耳边哭嚎喊冤,声声凄厉,要她还命。
宋寻真在睡梦中挣扎,她惊惧无路可逃,却也醒不过来,冷汗淋漓紧紧扣住床沿。
洗去一身酒气的宋尧,阖眸仰首靠在榻上,学着宋寻真姨娘的语调轻哼小曲安抚她。
明月过窗棂,投在地上落下一道影子。
拂晓时分才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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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轮隐去,未尽的光晕化作晨雾,与凄白的天色相融合,如丝细雨连绵不绝夹杂其中,像一轴存放不当受了潮的山水名卷。
‘布谷布谷’的鸟鸣声回荡在远方。
今日算不得好天气,近晌午了也没什么人出来走动,昨夜还在宴饮笙歌的行宫好似陷入了空寂之中。
薄潇衣裙单薄,伫立在高台殿宇之外的檐角下。
她在等候大公主接见。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等得实在是无聊,薄潇看见旁边的簇簇青竹触手可及,悄悄折了根细润的竹枝拿在手中把玩。
殿内早已传出了说笑声,膳食也被用过撤了出来,侍从依旧笑着说大公主还在梳妆,不便见人。
她便知晓,且有得等呢。
也幸好早做了准备。
有风穿廊过,挟着雨丝带着寒意而来。
她没躲。
总要吃点苦头狼狈些,才好叫人消气。
另一边,莲心也已经到了嘉王的住处之外,她并不清楚郡主和嘉王之间有何干系,只是略显踟蹰便立刻被守卫给发现了。
在银刃落到她颈上前,赶忙将郡主备好的几份银钱一齐塞了过去,说明来意央人帮忙通传。
也不知是银钱开路起了作用,还是郡主和嘉王之间真的熟识。
没过多久,庭院里便走出了个内侍来为她引路。
莲心不多说不多看,垂首在后面跟着,进到室内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就按照郡主所教的话一句句复述。
嘉王萧意琛似乎是刚刚才起,松散地披着青绸袍子倚坐在临窗榻上,“既是道谢,你家郡主为何不亲自前来。”语气之中满是不悦。
他听到通传还专门换了衣袍和位置,却没想到薄潇果真是个小白眼狼,连道谢都如此敷衍。
“遣个侍女来,无甚诚意。”
“还请殿下恕罪,郡主今日实在是有事无法亲自前来。”没被允准起身,莲心便一直跪在那里,听出嘉王的不满后,行礼的姿态更是低了又低,“郡主这是怕怠慢了王爷,所以才让奴婢先代她来道谢和赔罪的。”
萧意琛眉眼微挑,直觉告诉他问了就会被牵扯其中,但还是没能忍住,“她今日有什么事儿?”
莲心恭敬回答:“郡主一早便去向大公主殿下请安了。”
“嗤。”萧意琛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而后真的带上了些浮躁恼怒,“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什么道谢赔罪的,全都是虚的,铺垫了这么多,就只为了等自己上钩问出这句。
真是不知足啊,昨夜已然帮过了她一回,今日却还是肆无忌惮地使着小手段,就好像笃定了自己还会接着帮她一样。
少女那带着得意的容光,仿佛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萧意琛不喜欢这种被牵着走,无法掌控主动权的感觉,此时更想在那张脸上品味一下失望的神情。
如此明显的直钩,能钓上鱼吗?
能的。
毕竟这于他而言是个机会,让他可以师出有名地接近嫡姐大公主萧蓉,同时也不会被太子和其他兄弟们警惕忌惮。
他和薄潇之间,总是这么有缘。
扯不清,算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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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寒凉,站久了整个人都是僵的,连裙衫也被雾雨侵袭变得潮湿。
薄潇在心中默数,由一至百,由百至一,往复循环不知几个来回。
终于瞥见一人影缓缓而来,云水色的对襟长衫,行走间露出霁青的下摆。
大公主的居所在高台之上,那人撑着伞拾阶而上像是破开了这漫漫雾气,平日里总带着温润笑意的面容,此时没有表情倒显得锐利了许多。
薄潇从小就讨人喜欢极了,好似天生知道该如何拿捏人心一般。
既然请人来帮忙,那情绪价值绝对会拉得满满的。
浅棠的裙衫衣袂飘摇随风而动,宫绦勾出盈盈腰肢更显娇怯,姝色细润像是浸在牛乳中的羊脂白玉。
眼眸如泛春水带着欣喜,唇角上扬漾起浅浅梨涡。
被注视着的人,轻而易举就能从其中感受到期盼和感激,这些都是很容易和爱意混淆的东西。
就比如此时的萧意琛,方才被利用的恼火全然消散了。
毕竟对怀着爱意的女人来说,那些不过都是撒娇的小手段而已,不值一提。
“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撑着。”萧意琛看到挂在她鬓边的雨水,把伞递了过去,又道:“记得还给本王。”
然后不等回应便径直踏入了殿内。
将两人交集收入眼中的侍女,也跟着进去寻大公主禀报了此事。
人家是姐弟,况且身份也尊贵,等通传也不用在外面。
殿门打开又合上,余薄潇独自站在那里,转着伞柄,仰头看水珠四散而去。
她可真是个大善人啊,给了萧意琛这么好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不仅让他装了个大的,还能找到理由顺利和大公主搭上线,好去构建实现他的野望。
这人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
薄潇端的一派平静,看着远方天际想了很多,却唯独没有对萧意琛的任何谢意。
这次的交易,他不吃亏还有得赚。
没找他要谢礼已经是自己仁慈了。
助力有志青年朝着更好的生活努力,果然,这才是她平时喜欢做的善事啊。
今天的郡主才是真正的心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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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