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她就不是人
“公子?”应心瑭迈进竹门半步,侧身面对站着不动的人。
身为宗门小辈,她不能走在无极门前辈的前面。
白时寻看了神情恭敬的小友一会儿,捏紧扇柄的右手一抬,将折扇另一头敲在左手手心一握。
“应小友,不若——去里面说吧。”他飘然而过走在前面,轻笑自己真是在这里待久了。
房修是修真百家中再正常不过的一门,只不过明明很热衷于结伴侣的忎峄门,偏偏避讳此道。
应心瑭还是第一次进倦客楼内,跟在白时寻身后一直上了阁楼。
白时寻走到敞亮的大开窗边儿,望了望楼下花藤,转身邀请小友对坐。
应心瑭顺着白时寻的视线弯腰探向窗外,馥郁的香气浓烈袭人,不似以往的香远益清。
她闻了闻,挺翘的鼻尖不自觉地皱了下,转过身振奋地说道:“公子,我已经将扶摇决练到第三重啦,依随天地,引动扶摇。”
白时寻手指微动将折扇一展,手腕一翻转扇一整圈,收扇一瞬香气已然飘散只留清幽。
他特意施法令花香更浓郁,不过应小友好像不太喜欢。
“应小友,手给我一下。”他放下折扇,手指交叠点在纤细的腕上,又说道:“运行一个小周天,让我看看。”
应心瑭体内气旋中的内生真力,沿着任脉运行经过背部督脉,极快地运行了一个小周天。
她直接缩回手腕,问道:“公子,我以后还要继续找揍吗?经隧要淬炼到什么程度?”
白时寻交叠的手指还停在那里,然而指尖之下空空如也。
“你这——也太快了。”他垂手捻了一下指尖。
想了想,又道:“我观你是风灵性,给你扶摇决是想让你打通经隧,让身体更敏感——”
白时寻忽然顿了下才继续解释:“我是说,这样或许可以提高你的风灵性纯度,引气入体成功打通玄窍。谁知你竟以自身武技内力,引动调遣天地造化。”
应心瑭不甚在意地说道:“公子我测过了,我是风灵性纯度五成中下资质。灵气开脉不难后续境界难升。”
白时寻点点头:“玄窍玄窍,玄之又玄的神秘力量,可遇不可求,这也是你的造化。”
他心中轻叹,应心瑭怎地是在杀人的时候,打通玄窍得。
应心瑭仰首思索下问道:“公子,若是同一境界,风属性战技流对决风灵根法术流,谁会更胜一筹啊?”
白时寻上前一步,目光在小双刀髻上流转,好笑道:“出手才知有没有,谁赢谁输不好说。不过呢,人家站在那里念念法决捏捏指,挥挥衣袖结结印。你呢,动作太大,头发会乱。”
他说着,伸开手掌,看着一支簪子躺在手心。
这是他要赠给应心瑭的生辰礼,是固定发髻的簪子。
耀月银灰绞丝拧成的镂空小蝴蝶,落在紫盈盈的花瓣上。
白时寻手腕抬起衣袖滑落,用簪子尖儿挑出双刀髻上一缕长发,不着痕迹地将簪子别进不太规整的发髻上:“应小友,贺你生辰。”
应心瑭抬手用一根手指点了点发簪灵器:“谢谢公子,祝我生辰。”
她摸到一缕头发又散了下来,连忙缠了起来。
白时寻抬手正要按下,停顿一下捏着应心瑭手腕上的衣袖,将扰乱那缕灵动的动作制止,说道:“这样——就很好看。”
“其实我将头发放下来编发更好看。”应心瑭有点苦恼宗门要求的规整发髻。
她打小被师叔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点也不觉得自夸有什么不妥。
白时寻微怔,这自夸可真不客气,不过说得也是事实。
应心瑭头发还没长太长,双刀髻有点轻薄,披在背后的头发半短不长的,是没有两人初遇时缠着丝带的编发飘逸好看。
白时寻看着照镜子的少女,想他待在忎峄门月余,曾碰到不少来上院清扫大气不敢喘头也不敢抬的弟子,也见过受到长老点拨就诚惶诚恐砰砰磕头的,还有隋俞那样被功法砸到喜不自胜语无伦次的。
安静沉默的恭慎,惶恐叩头的忠厚,激动不已的欢脱。
这何尝不是忎峄门考验新弟子心性的特意安排。
应心瑭自在,大大方方承接机缘,力所能及投桃报李。
让人很难想象,如此性情之人,是个孤苦无依的少女。
性情无好坏,全看是否与自己合拍。
应小友,你可愿意去无极门看看。
白时寻想问却又忍住了,他如今失忆自顾不暇,自己并非无极门的人,而是无极门当年捡回去的。
“在我对苦苦寻觅记忆失去希望的时候,有人说尽力而为。可我想,是不是活在当下更好。”他主动提起了秘境之中的相遇。
应心瑭听见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抬眼看向蓦然间似水含烟的双眸:“公子,那位告诉我昆仑鉴有上万碎片的公子,就是你啊。”
见白时寻温柔抿唇轻笑没有否认,她拿出来那块碎片,说道:“可惜这块是假的,公子可知怎么辨别真正的?”
白时寻不甚在意说道:“应小友不必再费心,这也不过是个传说。若有真的,也轮不到我们如今才收集,怕是早就被有心人抢先了。”
他更在意得是,应心瑭到底有没有从蒙面蓝眼女修那里买什么特殊功法。
“应小友,怎么会去那里?我看你好像和一位男修去了相看伴侣的地方呢。”
“没有,不是!我和一位师兄误打误撞去了那里。”
关于秘境内外的遭遇和任务相干事宜,应心瑭没向不问世事的无极门前辈提起。
“难得去那里一趟,没买什么功法秘诀的?”白时寻不太放心。
“没有。公子已经给了我最适合的功法啊,我都没练到最好呢。”
“扶摇决三重,不是一阶一阶提升,而是循环往复修习,才能让你的修为螺旋式增进,就像抟扶摇而上。”白时寻欣慰地提点道。
应心瑭很是受教:“懂了。还要继续对战找揍,经隧越有韧劲,气旋才能随心所欲引动造化之力。”
白时寻耐心听着,抬手想旋一下发髻上的灵簪,好让那只蝴蝶正对自己。
可他柔和的眼底黯了一瞬,右手突然无力地蹭着少女的碎发和侧脸垂了下去,在身形不支倾斜之际抓住了伸过来的有力手臂。
“公子——”应心瑭眼疾手快地将虚弱的人拽住,扶着走向床榻边。
她将呼吸不畅的人轻轻放在铺着纱缎的床榻上,尚未直起身眼底已是惊恐担忧之色。
白时寻稍低的衣领处,露出的微凸锁骨,皮肉若有若无,白骨时隐时现,蔓延至交襟最低处就看不见了。
应心瑭不知衣服里面是不是也变成了森森白骨,此刻能做得只有:“公子——我去找左长老,让他告诉掌门真人——”
“谁也救不了我——”白时寻上半身压抑不住地起伏,攥紧蚌肉白色纱缎的手一把扯住要走的人。
应心瑭看着将自己的手按在衣襟之处的手,那手的指骨清晰地映在苍白的皮肤中,更像利爪。
“抱歉——吓到你了——”白时寻面容仓皇不安,一根一根地松开僵硬的手指。
应心瑭呼吸之下就是隐隐绰绰的胸骨,她心中大骇很想逃走,可脑识清醒得很——
这是为了封印凶剑忍受折磨的前辈!
也是送她机缘却一无所求的公子啊!
她浑身轻颤,手掌还覆盖在丝柔交襟之处,不知所措间竟感觉到阵阵绞杀刺入指尖缠住自己手腕,疯狂往血肉筋脉里扎根。
白时寻感到自己的痛苦好像被分走了,刚刚松开的利爪又猝然抓着什么救命的东西不放。
应心瑭看着绝美的公子身躯一点一点化为白骨,从下意识想逃走的恐惧,到任由痛楚纠缠的忍耐,再到主动吸收化解绞杀的坚持。
最后盯着双眸半阖不知意识是否清醒的人,一脸疑惑地一动不动。
澄澈的双眸中,标致的面容和纯净的白骨,交替闪现互相融合。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很清醒,怎么好似看不清白前辈的面容。
“公子——”她手掌微屈五个指尖轻轻按了按又抬起手,分明感觉掌下是结实完好的皮肉,可怎么低头一看又是白骨。
白时寻眸色泛空,青丝黏黏腻腻地贴着侧脸下颌,脸色惨白身躯虚浮,看上去还不如他自己手里攥着的一抹白纱结实。
一滴滚烫坠入衣领交襟肌肤裸露之处,他清醒了一下,看见细汗浸湿碎发的脸,满眼愧疚:“应小友,抱歉——我不该拽住你——不让你走。“
他看着应心瑭坐在床边,发现她对他说得话,没有任何反应。
只见清亮又迷惑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脸忽而睁大忽而微眯。
白时寻撑着一只手起身,伸着另一手在应心瑭眼前晃了晃,又干脆上手捏了下脸:“心瑭——是不是吓坏了?”
应心瑭仔细看了看眼前慢慢凑近的脸,绝美精致皮相完好。
她方才——难道是——参了个红粉枯骨观?
“公子——你好了?不用找谁来帮你看看吗?”她坐直手放在腿上,不知道怎么说刚才发生的事,只觉得自己坐在这儿也没帮上什么忙。
白时寻松了口气,往后靠了一下,努力笑得轻松:“其实已经比一百多年前好多了,至少不会——大半个人还有脸变成——”骷髅。
他没直说,感觉身边的人才刚刚平复下来,还是不要再提。
“公子——你不是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这——就是你说得差不多。没有办法彻底将这伤治好吗?”应心瑭说完又觉得多余,若是有办法,公子也不会忍受到今日。
白时寻很认真想了想:“怕是只有她,才知道怎么彻底解救我。”
应心瑭打起精神:“留下寂灭剑的那个人吗?”
白时寻摇摇头,语气沉涩道:“她就不是个人。”
应心瑭赶紧安抚虚弱不堪的公子,顺着话茬说道:“对对对。下手这么狠害公子不记得自己是谁,还留下邪术折磨公子这么多年,确实不是个人。”
至少,帮公子骂一骂那个人,让他出出忍受一百六十七年疼痛的气。
白时寻歪在床榻背柱上,低头拽了下因没坐直而敞开的衣襟,笑了笑说道:“我是说,她是魔。”
他拿过床头一方丝巾递过去,看着和自己一样刚出水似得面容,不禁回想之前禁制撑不住时,化骨噬髓的疼痛真得减轻过。
“你怎么也会浑身湿透呢?”他连着掐诀两次,让两人都恢复清爽。
是紧张我?还是刚才真得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