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街上热闹非凡,两边商店生意火热,不断有吆喝叫卖之声入耳。褚一逍凑到一家卖孩童玩具的店前,伸手拿起一旁木架上的笑脸面具,对萧自成道:“这个我们九江也有卖的,我可喜欢了。”
萧自成调侃:“褚公子豁达开朗,天生一副笑相,哪里还需要买这笑面。”
“萧大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很需要这东西。”褚一逍看到宁霁一路面无表情,默然无语,仿佛魂游天外。心中一痒,那股想要捉弄人的念头又蠢蠢欲动起来,于是对宁霁道:
“宁霁,我问你一个诗谜,你若是猜对了,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宁霁:“……”
褚一逍眼珠一转,双手背后,还未等宁霁答应便摇头晃脑地道:“无声无味无颜色,冷心冷面冷天晴。就两句,猜吧。”
宁霁略一沉吟,旋即答道:“雪。”
褚一逍摇头:“雪也可以,不过不是本来的答案。”
萧自成笑道:“我好像知道谜底了。”
宁霁再答:“霜。”
褚一逍还是摇头:“也不对。”
宁霁迟疑数秒,始终未能想到其他答案,看到褚一逍脸上表情,似是憋笑憋的十分辛苦。心中明白这谜底定有古怪之处,但又思索不出究竟。
褚一逍终于忍不住笑了,对萧自成道:“萧大哥,你告诉他吧。”
萧自成向宁霁拱手一礼:“对不住了,宁公子。这谜底正是你。”
宁霁微微一愣,立刻明白过来。“无声无味无颜色”是说他一路不说话,又穿着白衣服。“冷心冷面”是讽他态度冷淡,面无表情,“冷天晴”则是借用他名中“霁”字有雪过天晴之意。这诗迷明面上是比拟霜雪等意象,实则是在拿自己作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褚一逍手指宁霁,笑得前仰后合:“你明明是名门高徒,饱读诗书,聪慧过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诗谜都猜不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惜了,我原本要把这面具送给你呢,结果你没猜到。”
“幼稚。”宁霁摇摇头,从褚一逍身旁擦肩而过,去看前面一家玉器店前的玉饰了。
褚一逍笑够了,又将面具放回了货架,对萧自成说:“萧大哥,宁霁猜错了,替你省了两文钱。”
萧自成浅浅一笑,付钱买下了笑面,递给褚一逍:“两文钱就不必省了,既然宁公子不要,那就送给褚公子吧。”
褚一逍笑嘻嘻地向他道谢,当下便将笑面戴在了脸上,抬头看到萧自成嘴角只是略微弯起,笑容文雅,标准的恰到好处。心想:萧大哥不愧是名门贵公子,连笑起来都这般含蓄矜持。宁霁若是会笑,大约也是这般模样。
正出神间,忽然一阵烈马嘶鸣声,前方一辆马车失了控,拉车的黄马四蹄扬起疾冲而来,马童扬起长鞭狠狠抽打数下,却被从马背上狠狠颠了下来,摔地鼻青脸肿,急忙迭声大喊:“让开!快让开!”
路中行人左推右搡,四处逃避,混乱之中,有位胡子花白的老者跌倒在了路中,被乱足踏得起不了身,眼看那疯马奔来,马车将要从老人身上碾过,情急之下,褚一逍不加思索跃起,在空中伸手抓住马颈中鬃,借力翻身上马。
他刚坐于鞍上,又被差些颠落。然而任凭身下如何颠簸,双手只是紧拉缰绳,丝毫不放,那马原本凶性大发,被他这么一拉,竟然止住了步,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就这样立在了路中。
褚一逍感到身下马不再狂躁,刚舒出口气。下一秒,黄马前蹄着地,长嘶一声,竟以比方才更加疯狂迅猛之势向前冲去!
“停下!”褚一逍拼力猛扯缰绳,却不论如何都不再起效了,眼看这马蹄就要踏在那老人脸上,这一蹄非死即伤。老人吓得僵在地上,却膝腿酸软,怎样都爬不起来,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马,满面恐惧。
这千钧一发之刻,一个白色人影从旁跃出,宽袖一展间,已将地上老者拦腰抱起,飘飘然落在了路旁。
褚一逍喜道:“宁霁!”
他骑着马从街上奔过,片刻后那马终于平息狂态,温顺地驮着他折返过来。
宁霁和萧自成已将老人扶起,褚一逍见到老人安然无恙,嘻嘻一笑,松开缰绳,从马背上跳下,刚好落在他们面前。
周围人看到先是一个衣饰明艳的笑面少年驯服恶马,又是一位白衣翩然的少年剑客险中救人,这两幕当真如书画中所述的一般动人,当下无不欢声鼓掌,高声喝彩。
褚一逍听到路人赞叹,心中洋洋自得,摘去脸上面具,悠然一撩额发,故作潇洒之态。
周围人见得这少年面具下容颜明俊,眉目骄人,昂首而立,发上金带在阳光下璨璨生光,真是应了诗中那句鲜衣怒马之风流,更是一片欢声,其间还夹杂着不少女子对其容貌的夸赞,褚一逍听入耳中,心中更喜,
简直像身处云端般浑身飘飘然。
宁霁看着褚一逍在人群中搔首弄姿,眉间微微一蹙,低声斥道:“轻佻。”
半晌后人群散去,马童骂骂咧咧地又拴上了马。褚一逍听够了周围女子赞美,心满意足,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大叫道:“恩人莫走!”
三人一齐回头,原来是那名被宁霁救下的老者。
老人激动地涕泗横流,对着他们不住作揖:“恩人!今天我一定要报答你们!”
宁霁摇头:“不必了。”
褚一逍点头:“好啊好啊。老爷爷您说说,您要怎么个报答法?”
宁霁瞪了褚一逍一眼,正要再拒绝,却听见萧自成温声道:“舍生救人于危难间,勇气可嘉,老伯一番心意,宁公子就收下吧。”
老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老朽也没有什么金钱贵物以报答各位,只有一身算命本事,颇为得意。命中福祸,婚丧嫁娶,一算一个准!不如让我替三位看看手相,算一算你们日后有何福运!”
这老者头戴方巾,一身青灰长袍,领口绣着八卦文,白须飘飘,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看来真是位算命先生。
“好啊好啊!”褚一逍道:“算命这么有意思的事,我可一定要试试。”
“那就按年龄大小来分先后吧。”老先生从袖中拿出一个放大镜,对着阳光仔细擦了擦:“哪位先请?”
三人中显然萧自成最年长,他行礼道:“有劳您了。”将手掌心摊出,送到老者面前。
“嗯——,这位官人,事业蒸蒸日上,官运亨通,日后必定身居高位,富贵荣华。”
萧自成笑道:“谢谢老伯,承您吉言了。”
褚一逍对宁霁道:“下一个该你了。”
宁霁一愣:“你的生辰未必在我之后。”
“哎呀,我是孤儿,哪知道自己的生辰?”褚一逍笑道:“你先去吧,长者为尊,就当是我尊敬你。”
宁霁对占卜算命等术向来不以为然,但此时出于礼貌不便推托,于是将依言将手掌递到老者镜下。
老先生细细查看他掌纹,脸上浮现出吃惊神色,颤声问道:“这,这位公子生辰可是七月初六?”
宁霁点点头。
“天哪天哪,”老先生激动不已,口中念念有词道:“甲申月,己巳日,己巳时……这位公子,您跟那清心派师祖元子虚的生辰八字相同啊!”
“公子高风亮节,怀瑾握瑜,胸怀天下,德佑苍生,是天定的斩妖济世之人。”老先生手捻长须,喟然长叹:“虽是天机不可泄露,但老朽敢言,现下绝人众四处生祸,将来人间必有一场大乱,恰如三百年前元子虚平息魈乱一般,您便是这乱世中降妖除祸的英雄,日后定会威名远扬,玄门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宁霁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此事于他全然无关,反倒是一旁褚一逍拍掌欢呼,满脸喜色:“好厉害啊,宁霁。你将来成了名扬天下的仙君,一定要经常请我吃饭啊。”
“饮无不求虚名荣华,但求一生除妖歼邪,所为皆出于本心,无愧于师门教诲。”宁霁轻声道。
“到我啦到我啦。”褚一逍迫不及待把手伸过去,“老爷爷快帮我瞧瞧!我有什么财运福运啊?”
“嗯——”算命先生将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位小公子也不一般啊。”
褚一逍笑问:“哪里不一般。”
老者微微一笑:“桃花运好的很啊。你命中注定遇一痴情人,此人一生一世倾心于你,忘你不舍,寻你不休。能得此般真爱,已是世间一等一的罕见了。”
“原来是这样啊。”褚一逍收回手,看着自己掌纹,却看不出什么究竟来。他又问:“难道我将来只能和这一个人在一起,然后成亲完婚,一辈子不分开吗?”
老先生被这句“只能”问住了,奇道:“不应该吗?”
褚一逍笑道:“当然不应该。首先,你说的是她喜欢我,可我也不一定喜欢她,难道只因为她对我的痴情,我就要放弃自己心中所爱去喜欢她吗?其次,就算我和她两情相悦,可人的一辈子少说也有几十年,这几十年来若是只跟同一个人一起过,难道不乏味么?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很多个人,我们互相喜欢的时候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再去找别人,不可以么?”
这段话前半段还有些道理,后半段简直称的上惊世骇俗。听他讲话的三人一齐愣在原地,像被定住了一般。
半响后,萧自成咳嗽两声,勉强道:“褚公子此言虽然有些道理,但这世上恋情,往往讲究的是从一而终。即使是男子,沾花惹草也终非君子之举。”
褚一逍浑然不觉自己说的有什么毛病,继续道:“啊呀,这和男人女人没什么关系,我是说真的,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多无趣啊,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够了。”宁霁打断道,他方才一直低头不语,这时抬眼望着褚一逍,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眉头微微一动,似要皱起,却又很快舒展开了。低声道:“褚一逍,你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这句话又似斥责又似质问,甚至还带有几分隐忍的怒意,褚一逍发觉宁霁脸色竟然十分难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话能将他激怒至此,有些吃惊。连忙摆手道:“只是我自己这样想,你肯定会和你的仙侣携手一生的,哈哈哈哈哈,至于廉耻之心么,我确实没有。”
宁霁看上去要被他气晕了,后退一步深吸口气,闭眼勉强定了定神,对萧自成行礼道:“萧公子,我,我今日功课还未温习,先回去了。”
褚一逍望着宁霁离去背影,吃惊道:“我一路说了不少不合礼法之事,还从没把他气成这样过。算了算了,先让他回去消消气。萧大哥,我们去黄鹤楼玩吧,顺路买一些东西回去带给他。”
说罢向算命老先生道了谢,又一蹦一跳地拉着萧自成向江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