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茶和妈妈搬进了听海苑,入住了宋承儒家外观是淡黄油色的三房三卫的小洋房。
宋承儒家住顶层六跃七,七楼有一个小阁楼,从阁楼推窗走出去,是视野开阔的种了许多绿植与花儿的屋顶露台花园。
花园的一侧还停了一辆喷了黄色漆改装过的旧房车,房车里面放有一些在露台方便使用的用品。这房车应是吊车吊上来的。
许清茶很喜欢这个露台,搬进来后,常常蹲在花花草草前面观察它们的花瓣叶子纹路,观察得有灵感了,就迅速跑回房间为她纪先生出设计。
其实纪先生脾气有点臭。
她最初接触他时,讨厌死他了,他总是挑剔怪一样这里挑毛病、那里挑错误,总是不满意她的各种想法。
她完全不了解他,每每都像瞎猫碰死耗子似的凭运气。
再然后,她的原创设计慢慢成熟,她也慢慢发觉其实纪先生对她很有耐心,教了她很多。
近四年的邮件往来,他在她心里的形象越来越近乎完美,越来越让她经常无意识地停住手里正忙的事情,发呆地想起他。
许清茶忽然想起了宋叔叔的儿子。
自她们搬进来后,宋叔叔的儿子一直没有回来过。
她之前很担心他会故意欺负妈妈,可这两天她换位思考仔细想了又想,意识到他的心情应该比她还糟糕。
她和妈妈是外来者,侵入了他的家,分走了一半他的父爱,他心情一定很烦躁,还很讨厌她们,才会有家不想回。
她有一点感同身受了。
许清茶想,下次见到他,她应该表现得友善一些。
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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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提示音响起的时候,许清茶正看电脑上的招聘信息,五天过去了,她还没接到Silence的二面电话。
她决定再高抬贵手地多给Silence两天的时间,凑个周整,如果Silence再不给她打电话,她就……上门去求求那位漂亮的店长姐姐。
许清茶低头看手机。
微信是妈妈发来的:【宝宝,我和你宋叔叔大约还有十分钟到家,你换一下衣服准备出来吧。记得带上厨房里的白色保温饭盒,是要拿给爷爷奶奶的。】
许清茶拿着手机走出房间,准备去看一下厨房里的白色饭盒,却在转弯间看到有个人影正站在中岛前喝水。
很奇怪的感觉,许清茶心跳莫名又跳空了一次,而后“咚咚咚”重重落下。
那人转了过来,上下看她。
许清茶愣愣地看着他,然后突然睁大眼睛,猛地转头就跑。
跑得掉了一只拖鞋,她也没回头。
身后传来了水杯落桌的一声响。
许清茶大脑一片空白,冲进房间迅速锁上了门。
妈妈和宋叔叔不在家,她以为家里没人,刚刚出去时她只穿了睡衣睡裤。
睡衣是吊带,睡裤是超短裤。
许清茶忙手忙脚地打开柜门换衣服,慌得锁骨以上的整个脑袋都通红。
她本来是打算穿裙子去见宋家爷爷奶奶的,现在顾不得了,扯了条灰色运动裤和白色短袖套上,三两下把头发扎起在脑后,戴上帽子,穿上袜子,深呼吸往外走。
走两步又觉得脸和耳朵都好热,回衣柜前翻找口罩戴上,才低头走出房间。
她刚才有点太慌乱了,慌乱得没有礼貌了,好像应该主动和他说一句“哥哥好”。
但是,但是,他刚才为什么要上下看她?他不该看一眼就立即绅士地移开目光吗?
许清茶忽然停住步子,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她慢慢抬头,没看到她丢下的那只粉色云朵拖鞋。
也没有看到刚才站在中岛旁喝水的人。
许清茶转头看向他的那间卧室门,不知道他是在房间里面,还是已经离开。
……就当他已经走了吧。
许清茶深沉地走到鞋柜前,低头打开柜门准备换上小白鞋——
她忽的怔住。
她放在柜门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她跑丢的那一只拖鞋,正安放在鞋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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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是个好人。
坐在去见爷爷奶奶的车上,许清茶的脑海里总是不自觉地涌现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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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宋家爷爷奶奶的中医堂。
许清茶觉得有点熟悉。
她临下车时,悄声问了一句:“妈妈,我高中时候是不是来过?”
许盈盈小声说:“你还记得?我是带你来过,你那阵子学习压力大,贫血和痛经,就是宋爷爷给你把的脉。”
许清茶记起来了。
她对那位说话慢声细语的爷爷有印象,很慈祥和很有趣的一位爷爷。
爷爷给她摸了脉以后,还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劝她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说她如果压力大,就问妈妈多买些漂亮裙子穿。
爷爷说,女孩子心情好了,身体里各脏器都不淤堵了,很多问题就都没了。
她不知道爷爷是不是逗她的,但她听完爷爷说的话,确实心情好了很多。
之后她回家好好吃中药,痛经也治好了。
……还养成了压力大就去商场买漂亮裙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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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堂很大,很敞亮,此时有位爷爷正坐在一张窄长的桌后为来访患者把脉,有位奶奶正站在一排好多个柜子前熟练地抓取中药材,另有一个看似是学徒的年轻医生也在忙。
宋承儒见状对许清茶低声说:“爷爷奶奶在忙,我们等一会儿吧。”
许清茶点头说好,拎着白色的保温饭盒,乖巧地站在母亲身侧,与宋承儒一起在旁边等待。
奶奶抓药间看到他们三人乖巧得像在旁边罚站似的,笑着对他们招手:“你们来了,过来这边坐。”
说着,奶奶望向了许清茶。
许清茶下意识地把帽子摘了,弄了两下被压趴的头发,对老人稍稍鞠躬问好说:“奶奶好,我是许清茶,您叫我茶茶。”
宋奶奶仔细地瞧着这个女孩子。
可真漂亮呀。
像朵刚刚开放的小娇花儿,气色很好,粉粉嫩嫩的,眼珠又黑又亮,清澈见底。
“茶茶好呀,”宋奶奶慈爱地笑,“过来坐,你手上拎的是给爷爷奶奶送的饭吗?”
许清茶忙拎着饭盒过去说:“是的,妈妈说您和爷爷饮食清淡,里面都是些清淡的菜,还正热着。”
宋奶奶笑:“好,谢谢茶茶。”
宋奶奶抓药的工夫可以聊天,和这刚来的三人笑着说话。
过了约莫有十分钟,爷爷那边忙完了,扬声命令说:“那个小姑娘,过来,把脉。”
许清茶:“……”
此时中医堂里只有她一个小姑娘。
宋爷爷是在叫她。
但许清茶还是迟疑了。
如果宋爷爷是陌生人,她觉得让爷爷给她把脉没什么。
可现在宋爷爷是宋叔叔的父亲,她忽然有点不太想让爷爷给她把脉了。
万一再给她摸出什么隐疾来……
网上不是说吗,老中医都好厉害的,除了一眼就能看出你熬没熬夜,还能一碰脉就能摸出你谈没谈恋爱。
许清茶此时很怕这位老神仙中医爷爷刚一碰到她脉,就意味深长地说出一句:小姑娘,你有喜欢的人啦,是不是?
那可就太尴尬了。
许清茶不好意思地躲到了母亲身后,知道自己这样没礼貌,还是探头摆手说:“爷爷好,爷爷不用麻烦给我把脉了。”
宋爷爷还挺倔的:“不行,要过来,让我看看你健不健康。”
许清茶双手在后面搂着妈妈的腰,用力摇头。
宋承儒笑了起来:“茶茶怕医生啊?”
许清茶脸都红了:“我不怕……”
“不怕?”宋奶奶笑话她:“那茶茶你往你妈妈身后躲什么?”
许盈盈回头看女儿,也轻轻笑了,小声问她:“茶茶真不想摸脉?”
许清茶正要点头,忽然余光一闪。
同时听到宋爷爷“哎哟”一声:“臭小子你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道不咸不淡的嗓音响起:“在你非要给人把脉的时候。”
“……”
-
许清茶本以为这个人进来了,把脉这事儿就过去了。
她实在没想到,宋爷爷这时候很热情地起身,指指他,又指指她:“茶茶你过来,让你礼礼哥哥给你摸个脉。”
许清茶:“……”
宋爷爷还安慰她说:“放心,你礼礼哥哥就是个半吊子,你不用怕他。”
宋爷爷又对孙子说:“礼礼,给你茶茶妹妹摸个脉,就当练手了。你都好久没练手了吧?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连脉在哪都找不到了。”
宋礼抬头看向了里面。
许清茶正像小孩子似的躲在母亲身后,她又想起刚刚在家里时她穿睡衣不得体的模样,以及跑丢一只拖鞋的事,已经无法控制地又脸红起来。
满心都是,她刚才还不如让宋爷爷给她把脉了。
“那过来吧。”
宋礼的声音很淡,指指她,又指指桌子前面的椅子:“害怕的小白鼠,来坐这。”
许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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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茶感觉自己此时很像待宰的羔羊。
她坐在长窄桌的这边,宋礼坐在长窄桌的那边,桌上正中间放着一只诊脉枕。
许清茶垂眼看着这只诊脉枕,不知道该先伸左手还是该先右手。
想了想,她伸出没戴首饰的手,放在小枕头上。
“你们。”
这时宋礼忽然开口,他抬头看着围过来的四个人说:“能给她一点**吗?”
“哦对对,”宋承儒明白俩孩子的尴尬,忙说,“我们去那边聊会儿,别盯着看。”
四人终于离开。
许清茶松了口气,但她单独面对这人,莫名其妙又紧张地提起了一口气。
他真的……有点好看。
他穿着宽松时尚款的白衬衫,衣摆掖在黑色裤子里,裤腰极瘦。
……他此时坐在桌子里面,她看不到他现在的裤腰,但她刚刚在中岛那里匆匆瞥了一眼,看到了他挺秀劲拔的身材与极瘦的腰身。
身材这样好,脸也很好。
白衬衫很有质感,衬得他皮肤很白。
他五官舒展偏淡颜,没有攻击性,十分舒服与耐看,让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
大约是他正在爷爷店里,身处熟悉的环境,他坐姿放松,身上散发着微微慵懒的气息。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唇角好像向上轻轻勾了一下。
许清茶:“?”
他刚刚是不是上扬了一下嘴角?
许清茶又看一眼,他还是刚刚表情平淡的模样,好像并没有笑。
……她应该是看岔了。
许清茶想了想,小声问他:“那个,哥哥,你真的会摸脉吗?”
宋礼把手抬了上来,逐渐靠近她手腕。
许清茶莫名感觉手腕紧张,眼看他修长好看玉似的手逐渐接近她,她脉搏好像跳得也紧了。
眼见他手指要搭在她手腕上,许清茶已经屏住呼吸。
宋礼看了她一眼,停住手指,没有搭到她手腕上,转而搭在小枕头上,淡淡地说:“你怕我。”
许清茶愣了下,摇头:“不怕。”
“欺负你?”
“……”
——你怕我欺负你?
他大概是要问这一句。
这人说话大喘气吗?
许清茶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我怕你欺负我妈。”
宋礼挑了眉。
“继续说。”
“……”
许清茶回头望那边看了一眼,那四位大人站得很远,正在笑聊着什么,没有人把目光飘到他们这边来。
许清茶胆子大了点,轻轻抿唇,坦言说:“礼大哥,我知道我不认识你,我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应该不喜欢我和我妈妈。”
她手不禁握起了拳头,压低声音说:“只要你不欺负我妈,我想和你和平共处。还有,你放心,我虽然不知道宋叔叔是做什么的,但我和我妈妈也不缺钱,我们肯定不是冲着你家钱来的……如果你欺负我妈妈,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礼看了面前的女孩子几秒,思绪还停留在“礼大哥”这个称呼上。
是真难听啊。
难听得他想在她脸上用马克笔写下茶小妹三个字。
讲礼貌的时候叫哥哥,不讲礼貌的时候叫礼大哥。
“还有吗?”
“……没有了。”
“嗯。”
“嗯?”
他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礼说:“换只手。”
“……”
许清茶换了只手放上去。
宋礼也换了只手,手指依然搭在小枕头上,故作认真给她把脉的样子。
许清茶腕上戴着一只玉手镯,她问:“哥哥,我用摘下来吗?”
“又不是真摸脉,摘什么,送我当礼物吗?”
“……”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怎么让她……一会儿想跟他好好相处,一会儿想骂他。
许清茶低头看手镯时,宋礼正在看她。
这个小姑娘……是有点甜。
好像比纪坤和姜棠口中称赞不已的甜妹,还要甜一些。
长得甜,身上很甜,说话声音也很甜。
连她故作厉害的威胁他说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表情都很甜。
宋礼斯文有礼地缓缓开了口:“放心,我不欺负你妈,我不是那样的人。”
许清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平安落地。
她低头轻轻深呼吸,想对他说声谢谢。
他真的是个好人,也是个很绅士的男生,或许以后会是个好哥哥。
但紧接着,她听到对面漫不经心的腔调,悠悠扬扬地说:“那么,茶小妹,我欺负你。”
许清茶倏的抬头。
宋礼微笑,缓缓启唇:“行吗?”
许清茶:“……”
可去你**的绅士男生好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