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上岸以后,颇为引起街上路人的注意。领头的那位肩宽身高的公子双手提着好些鱼,旁人一猜就知:这是须离城外那片海中的鲤鱼,鱼尚嫩,可惜活跃得很,城里也没有多少渔民,便可望不可即,难以品鲜鱼。
江烬珩也不看路人经过他时的嫉妒样,反正兴高采烈地让人以为,这是捡到金元宝似的。
总算有那么几个城中百姓认出来这公子为谁了。“那提鱼的!怕是江商户他唯一兄长的亲儿子,是江世子哎!”
“也只有他每回一见江培,就带来这么些条鱼来。还那么得意!”娘子越说还越发嫉妒些许,可惜不乏羡慕,所有想诋毁的话只好吞咽在肚子里。
所有的污秽,终究抵不过一束月光,洒落心间的独一圣洁。
一个卖瓜的老头不知为何走向江烬珩,看脸色还有些胆怯,像是下定决心后又反悔的模样。
“江世子,”怕是年长,说话有些费力气。不过江烬珩正欣忭非常,很耐心地听着老翁吞吞吐吐地恳求道:“我想……买你的鱼可否,家中子孙爱吃,鱼,却是时常很难打着。”
“又是您啊!”江烬珩笑嘻嘻地予老翁两条鱼,鱼甚是肥嫩,不愁一顿不够,只愁吃不腻怕一时嘴馋。
江烬珩平生只三次踏入他叔父的宅邸,每次都会拿来好些鱼,可等入门之时却只剩那么几条,原因是老有百姓们向他买鱼。
一批又一批,这是第四次,还是能见到这位老翁,像是死死守着城门,等待江烬珩的归来。
江烬珩没有收铜钱,当三人走进江宅,鱼却不同往日,只缺两条,还剩足足十五条,挺让人意外的。
“王咏栖!她爱我并非我的错,你拿刀举向我,成何体统?更何况……”金缕衣说到这里时,王咏栖已经废话不多说,已是将剑刺向他。
“而且……我……救了你最爱的人不是吗?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只是凡躯再无生还,我的灵魂不会消散。”
王咏栖冷眼相向,斜睨着冷眼瞥了王咏凉一眼,他的漠视深不见底,然后对金缕衣说道:“那又如何?我会下黄泉路上陪你,让你死后念生,让你痛不入骨,让你死不如无魂在躯壳之上。
我不会再让你出现在她的口中,她的心上就算添满了你,那是她的错,可是因为她,都将是你的错!是你让我开始恨上一个我爱的人。”
他说完,一击命中,他倒下身,从腹部流淌着血液跌落石地上,两个人,一个带着冤,一个带着恨,离开人世。
江烬珩没眼看下去,扭过头去,唾骂一声。
王咏凉不能接受王咏栖那一眼,更是他那荒唐的举措。她无言以对,晚来的倾慕如同长时间处在风雪地里晚来的日出,抵不过一朝媚好。最终遗憾遍布。
她的四肢麻木无力,她无法接受,痛苦地叫喊一声。让路过的旁人不禁胆寒,只想尽快远离。
沈溯月看着江烬珩烦躁的面容,连叹气都不想哀叹。“烬珩!你拎着鱼去见叔父,我和她,背着人先去看看哪里有他们的藏身之地。”
江烬珩心里感激,但还是拒绝了。“别!挺麻烦的。”他看向身后靠在墙边的推车,上边放着轻飘飘的水桶,桶里没水。
他灵机一动,沈溯月会意。王咏栖和金缕衣被三个人废了好半天的劲儿给抬上推车里,最后再拿水桶翻个底朝天盖住,做得可谓天衣无缝。
“那血渍怎么办?”王咏凉问道。
“你还有脸说?”江烬珩并不想追究一个女娘的责任,可他出于窘迫。
这种话谁都可以问,但唯独王咏凉不可以。
王咏凉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我会负责到底,血渍怎么办?”她诚恳地笃定道,随后又把没有得到答复的问题再次相问。
“哼!挑哪个日子不好,非要挑我叔父生辰宴这天?”江烬珩不想理她,只想让她明白,王咏栖犯下的罪行必是不小。
“回答我!”她慌张得音都颤了。
“你那会儿提的用来装鱼的木桶那不掉地上了吗?”沈溯月替江烬珩回答道。
“所以呢?怎么办啊?”王咏凉不解,再次问道。
“你蠢!”江烬珩唾弃得都无心看她一眼。
“鱼没了呼吸,才有了血痕,你明白了吗?”沈溯月问道。
她沉默了好大半天,两个人早已经从后门走进江宅,她居然还是无动于衷。
经久,她道:“我明白了。”
三个人各都提着几条鱼,当时江烬珩觉得王咏凉一个女娘,所以让自己,多提了几条。好在废掉的鱼并不少,只不过跌落江宅门口的那几条,在王咏凉走进江宅后被一些路过的人都捡走了。
江培为江烬珩专门修建的屋子依旧崭新如初,他把推车停在了屋内。沈溯月在后门口等着王咏凉,两个人不一会儿也随之进来此屋。
三个人沉默寡言得差不多了,花灼和月空进屋与三人碰面。
“你们刚刚都做了些什么?”花灼出声诘问道。
“你都知道了?”王咏凉反问道。
“为什么还带着个推车?水桶的口还是朝底儿的?”
“……”
江烬珩烦躁得扒着头发,“别问了,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他问花灼。
“刚刚那不金缕衣从后门走出去了吗?我们刚赶过来就看见沈少主和王咏凉,所以想着……先把金缕衣晾在外边。”
月空和王咏凉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琢磨起自己对对方名字的熟悉感。
“月空?”
“王咏凉?”
仅在一刹那间,两个人魂飞魄散,不见踪影。
“月空!”花灼对待突然消失的月空,已经习以为常。可惜这是第三世,以为她们可以白头偕老了,但结果却是这样,月空因遇自己的半魂,两相合一,灵魂冲突,只得死亡。
这一切明明来得突然,却都很平静。
“花灼,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口气四个人都离开了?”沈溯月冷言质问。
她没有回答,“该来的总会来。”
“你不觉得你做的一切都很过分!都很令人斐然所思吗?”江烬珩斥骂着那个无所谓的她。
她的平静态度不得不教人生厌。
她近乎疯狂一般地笑出声来,“月空,月天清。她和王咏凉都是半个魂魄?王咏凉是月空用半个魂魄捏造出来的分灵。两个用着同一个灵魂的不同躯壳,当她们合二为一,那整个魂魄就会消散。
而只有将自己的半魂,给予并非是自己用灵力捏造出来的躯壳上,当合二为一的时候,才不会消散。所以我无力回天,改不了她们的命运。”
她恢复平静,“你刚刚说?四个?”
江烬珩也不想多做些什么,“两个人自相残杀,他们的敌意凭什么放在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不知道吗?生辰宴!我叔父的生辰宴!他们蠢驴吗?”
花灼颇为无奈,揉着眉心,“我来负责到底,你们先去宴会上吧!算我欠你的。”
“哼。你当我想管?”江烬珩本想拂袖而去,可两人还未踏出门一步,竟颇有默契地回头驻足不前。“你要怎么处理?”
下一刻,再看向被掀起的水桶时,正挡着花灼。而推车上空无一人,水桶也终于口朝天。
确切的来说,王咏栖和金缕衣两个人就像没来过一样。只听水桶后的花灼似是流泪哭泣,“可他们四个人早就不在了!不在了啊!是我过蠢,一心只想达到目的,可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溯月同江烬珩一般,都不想去插手此事。可毕竟是女娘,就算平时再清冷,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也无法撒手不管。他们就站在门口,像是会把水桶望穿。
“本就遗憾的事情,就算眼前有一百个心笃定改变它就是正确的,可人力本就是有限的,你不能改变一切!这是最好的结局,念着她就好,不一定她非要在身边才是万般正确。”江烬珩道。
“何况人心难测,你以为的重生只不过是你异想天开罢了,机会总有很多个不测让你陷入绝境,你不能逢生,只能等死,只能看着过去痛苦的回忆。
凤凰浴火重生,没人曾想,它经历的痛苦岂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况你们的三生三世,本就只有你一人在出力,你为你现在还存在不应该感到庆幸吗?”沈溯月道。
“别说了。你们走吧。”花灼哽咽道。
江烬珩也不想再说些什么更激的话,只好温吞地诤言道:“别哭了。”随后牵着沈溯月匆忙离开。
宴会上,总算摆脱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气氛。
江培看着沈江二人各自都提着桶鱼,笑道:“千里迢迢过来一趟不容易,还带些鲤鱼?还没上菜呢,先去屋里看看,看看叔父给你准备了什么。”
江培对江烬珩调侃完,又看向他身旁的沈溯月。“沈少主?转眼间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你比我们江烬珩……小个四年?是吗?”
“是。”
“少主说话还挺冷漠。哦对了,沈末桅也来了。去找你兄长吧,刚刚还和我念叨着你呢。”
他对上江烬珩无奈的眼神,只好先一步离开。
两人的眼神中却都还透露着一丝不舍。
沈溯月走后,江培吩咐下人提着两桶鱼到厨房,引着江烬珩又去了他那间屋。他的屋很偏,但是屋内并不差。
“你和沈少主好上了?”江培蓦然问道。
“嗯。”他也不见外,很是诚恳地应和着。
“那可是你仇家啊!你经过对你爹的考量没?”江培隐隐有些愠怒。
“叔父,仇人和沈溯月无关,不能这样对他。这不公平。”
江培不说话了,进屋以后,推车已经不见了,所以他也没起疑心。再次道:“烬珩呐,叔父希望你能明白,仇家是怎么对你和你父母的,你不能心善到,可以随随便便原谅一个仇家。”
“叔父,我要说,朝廷隐瞒了一个真相,你还会不愿再回景桉吗?”
“你说什么?”
江烬珩将他知道的真相一五一十地说给江培,听得他那叫一个愤恨。
“他们做人不知天理。”
江烬珩讥讽般地笑,嘴角咧开的弧度有些森然。“对于那群不知天理的人,会认为,他们自己才是真理。”
江培拍拍江烬珩的后背,“可惜,我不能接受。”
“嗯,叔父,你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忍下怒火。您放心,我会报仇雪恨,不负吾家冤屈。”
江培欣慰地笑了,“去看看叔父给你准备了些什么。快去看看。”
江烬珩其实并不感兴趣,他现在可没兴趣,可是又不想辜负江培的心意。
床前的那片地上摆着一个长度正好的木箱子,坚实牢固,他打开锁:里面是一把他很喜欢却当时无法触及的名剑。
江培走近他,“怎么样?喜欢吧?江绫给的提议,那小子,总算有点主见了。”
“江绫?”
江培看着江烬珩对那把剑爱不释手的模样,有些欣慰:“对了,江绫这小子还挺了解你。”
江烬珩心中窃喜,江培看着他,“那我们走吧?宴会估计开始了。”
宴会上,江烬珩独自坐在一边,他旁边的空位他很希望坐的人是沈溯月。可惜他侧过头看着对面的沈溯月,有些郁闷。
江烬珩心中暗暗低叹:“希望他没有对叔父生气。”似是察觉到某种低落的目光,沈溯月也侧过头,看着同他一样正在喝茶的江烬珩。
他说了一个或许只有江烬珩,才能看懂的口型:“忍一会儿。”
江烬珩欢愉会意,高兴得不得了。“他没生我气?梅花开咯。”
一眨眼的功夫,两边都坐满了人。一个江绫,一个江楠。一个便是江夫人吴愿的儿子,一个自是于颜的儿子。
江烬珩不经意间瞥了眼江绫,两人的视线碰撞上,仿佛一阵风吹散了凄凉秋天的落叶。只可惜,打破的却是彼此之间的寂寞。
江绫故作玄虚地凑近这位家中实在神秘的堂兄,或许是心虚,有些怯懦地逐步靠近他。
“堂兄,我……你见过我吗?”江绫似乎又想起来,当时包裹着自己非常严实,这一下看上去伶俐多了,也顺眼多了,就算见过也凭现在这朴实简单样儿,属实难认。
“没见过,倒是现在见到了。我听叔父提起过你,你是江绫吧?”他见过江楠,也记住了他的模样,再加上江宅拢共也就两个男儿郎。至于眼前这个,多记一张脸算是一张,反正现在他记得清晰。
江绫也并没有因此妥协,心中也正气凛然,“我不是说我们是否在宅里见过,是在景桉?你记得吗?”
江烬珩倏忽制止道:“想起来了,我第二次来这里时,你爹说,你正和冥听一小姑娘亲密着呢!怎么?也不带回来看看?不过堂兄劝你啊!少和冥听那儿的人来往,不是些好东西。”
“莫非,冥听和我们江家有深仇大恨?”
说到“恨”,那些小打小闹的情情爱爱就该被抛之脑后,他们江家最看不惯的,就是仗势欺人。
“岂止?不仅……”嘴边的话,他都止住了,他忽然觉得一道目光很是惹人发毛,他凭着感觉望过去。沈溯月正看着他俩举止亲密,挨得贼近。他有些怒意。
江烬珩清醒着,绝对不能让这所谓堂弟给搞得两人关系逐渐疏淡。
他浮躁地闷哼一声:“躲我远点儿。”
江绫不理解他此时的性情,为何突然如此,但是他一定要帮江烬珩回想起,他到底在哪见过自己。
“你可还记得三载前的少主选妃日?”
江绫探问于江烬珩。
江烬珩还是觉得这人颇为无趣,“三年前的事儿你还拿出来?茶喝多了,八卦的事却不多?嗯?江堂弟?”
“堂哥你别生我气,你先听我说,记不记得那个茉茉?当时你身骑白马进宫之时,有看见过我的。”
当时,宫中所有人都聚在一起,鲜少有人。并且当天,身骑白马奔出宫外过的只有四个人。
“你是,你莫非是,抢少主妃的那个黑衣人?”江烬珩一惊一乍道,好在周围欢闹声甚吵,没有人听得清他突然的咆哮到底说了些什么。
“茉茉,就是冥听少主。”
“堂兄真帮不了你。”
江烬珩恢复平静,享受茶之清淡,这茶没有世俗的纠纷,只有回归原始的宁静。
“我不是说这个。”
“嗯,堂兄知道。”江烬珩嘴角隐隐的笑意挥之不去,“堂兄不会原谅你的。”
江绫早已有了这个答案,有种想跪下来认错的冲动,但是首席那位颇爱面子。他也不想叨扰今天欢庆的日子,索性就没跪下来认错。
“堂兄,云家的人来了。但其实……他们早就来了。”江楠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已经不是一两下了,虽然有些听不清楚,但他还是很愧疚,总觉得偷听不是件好事。
云忍并非当时所见的那个瘸子,或许是被江宅的人给医治好了。云望,家中年龄最大的女娘,仅此于她的是云添,随后的两个仍是女娘,一个是云戒,一个是云幼,只可惜,她们已不在阳间。
之后是云家六娘子,云随。云家九郎,便是云即。剩余两位是云净与云赴,庆幸还活着。云家十四郎云暕,是江烬珩的最为熟悉不过了。
紧随他其后的是,云家私生女,也为云家十五娘——云想容。挽着她胳膊的是,路家家主,路清风。
江烬珩仍旧波澜不惊,所有空座普遍坐满了人。
云暕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江烬珩,有些可惜他的两边都坐了人。又看向另一边的沈溯月,心中疑问不断:“这俩,怎么会没挨在一起?”
不过他一猜就知道,他旁边各坐了对仿佛很有夫妻相的两对男女。一边是季秋河与沈末桅,一边是颜如意和孟冬羡。
云忍已经落座,看了那个不懂事的贤弟看了半天。双双霍然对视,云忍朝他招了招手,“发什么呆呢?过来坐。”
这顿家宴吃的很够滋味儿,沈溯月时不时会看一眼江烬珩。当年那次宴会,他还是一个人独独看着他看得不能风平浪静。现如今,他随随便便一眼,都能换来那人的淡淡一笑。
再聚已是命中人。
他无法不忘怀,自己的十年。他更无法承受,爱慕妄想换来真情的那十年,像是转瞬即逝,那份一眼定缘,就让爱慕令它消逝便好,所有的一切莫过于真情兑现。
翌日,云暕、江烬珩和沈溯月三人一同来到后山的墓地。
他们来看望临时被安葬在这片土地里的云家人。云暕在家中并不受宠,他的母亲名为金熄,可惜出于某种原因,从外人口中,他才明白,自己也只是个庶子之位。
他不明白当年的所有,只不过仅凭金熄的几句甜言蜜语,让他知足常乐。但只有他内心明白自己的心情,他承受不了来自家中双亲给予自己的一切压力。
《自己的宝剑自己取名》
江烬珩:鹤儿鹤儿,我的藤鞭用来钓了鱼,不知可否再给我安排一个新武器
小鹤儿:笔力不够雄浑,灵感不够充沛。你再等一百年吧
江烬珩:不要!鹤儿!!!
小鹤儿:不要鹤儿?
江烬珩:不是不是,我不过是想要一把武器而已
小鹤儿:那便让你叔父给你好了
江烬珩:真的吗?原来鹤儿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吗
小鹤儿:当然,你只需要为你的新武器想一个名字
江烬珩:那我去问问沈溯月吧
此时,沈溯月正在练毛笔字
江烬珩:阿月,你来为我的新武器取个名字吧
沈溯月:自己的宝剑自己取名
江烬珩不高兴了:啊?那好吧。毕竟是名剑,就叫明见吧!明天的明,见面的面
沈溯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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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陈情难述分离至此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