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扬眉 第4章 老姨娘

周瑾两手抱拳向韩灵致谢，那灵动的少年挥了挥手，眼睛弯弯一笑，一只手轻提长袍轻盈的转身回了书院，留下一抹雪白的身影。

周瑾收回手，弯腰提起菜筐转身回了武馆。

这一日便在风雪停息时入了夜。

周瑾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寝衣，端坐在属于他的那间房里。

房间大概五六个平方，墙壁上挂着各种小玩意，有弹弓，小木剑，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弓箭，都是小周瑾的最爱。

小周瑾虽然呆愣了点，但看得出来他有一个挺不错的童年，这让他不由想起自己，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从两三岁开始就寄住在亲戚家，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更没有属于自己的玩具，有的只是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

有这样的童年经历，他从懂事起便知埋头苦读，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最后他还读了研究生，但从始至终他都感到孤独，一种独自一人跌倒爬起再前进的孤独。

门外时不时还能传来周家人走动的声音，周瑾安静的趴在床上，静静的听着这些他从前很少听到的声响。

屋外院子里响起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

“周玟，不用这么客气，我不喝茶。”

“我过来就是给你说一声，你爹让我给你们带个话，说他接了威武镖局的活，半个月后回来，让你们不要担心。”

来人是附近的一个邻居，在城南开了家马场，周斌遇到他正好回家，便托了他来给家里报个信，免得自己再走一趟。

周玟一番感谢，将人送出门，再回来便见到周瑾披着破袄站门前等着他。

“瑾弟是找我有事吗？门口风大，我们进去说。”

周玟揽着他进了屋，两人坐在了周瑾房间板凳上。

“爹跑这趟镖是为了给姐姐成亲时置办席面吗？”长水镇嫁娶各有讲究，娶媳妇的自然得大花银钱操办，嫁女儿的人家为了给女儿撑场面那也是得宴请亲朋邻里的，就是再没钱的人家，女儿出嫁也是得置办两桌酒席的。

周家眼下是没钱，但往年花在人情往来上的钱不少，嫁女儿该请的自然得请。

“嗯，大姐成亲是大事，爹早有安排，瑾弟不需担心这些。”

周瑾倒不是担心办酒席，他担心的是家里长期没固定收入，武馆会不会办不下去了，继而周秀珠在夫家会不会遭嫌弃。

“嗯，我不担心，只想着要是我也能出去赚钱就好了。”

周玟大笑：“傻子，哪用你出去赚钱，别急，等过完年开春时候，送你去学堂，你好好念书考个秀才回来才是真的赚了。”

“那不急，肯定能考到的。”虽然没有学过古代的八股文，但他从小便有学习的毅力与天赋，不怕考不上。

周玟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没有笑话他。

“那你乘着最近空闲，多练练武，强身健体，不要跟那些书呆子一样风吹就倒。”

周瑾乖巧的点头，身体才是科考最大的本钱，身体不好难度加倍。

“但是，我也想先学学写字，哥，你得空时能教教我吗？”他想找点这里的书籍看，但他一个还没有开蒙上学的小童总不能无师自通。

“没问题，我屋里就有本千字文，每天教你几个字。”周玟说这话有些心虚，那本千字文，他都没有认全。

周瑾不知道这遭，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周玟回了自己房间，周瑾便脱了袄子，钻进了被窝里，一夜好梦。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周瑾便在院子中间扎起了马步，挺胸抬头，直腰收腹，调整好调息，深吸缓出。

作为现代人他不懂扎马步的好处，但自从有了小周瑾的记忆，他才知道练武第一步便是练体，体魄要强，重心得稳，动作要协调，而扎马步能让人下肢强健，重心稳定，心态上也能打磨人，是练武初期最好的锻炼方式。

日头渐渐从东方升起，屋顶的积雪慢慢融化，汇成一股股从屋檐落下，叮咚叮咚的正好掉落在房檐下的水缸里。

周瑾已经坚持了半个时辰，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双腿微微颤抖，体力上他其实还能坚持，但心理上他感觉到了极限，呼吸和心态都开始起伏。

“可以了，瑾弟先停下休息。”周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一道铃声警醒了他。

周瑾缓缓起身，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感觉怎么样？停了段时间不练，是不是身上酸痛了？”

“是的。”他没有多说其他，怕被看出自己对于练武的陌生与不适。

他发现练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操练，还有对精神的锻炼。

“放松下身体，围着院子慢跑一会就好了。”

周玟对于练武很在行，指点自己的胞弟更是积极，他跟周斌不同，他认为弟弟如果和自己一样不通文墨，便跟着他一起学武，有他在总能护他一二。

“好，谢谢哥。”他围着院子慢跑，周玟就在他刚扎马步的位置打起了拳，一整套周家拳打下来，身上的单衣全湿了。

雪后初晴，温度还很低，他们哥俩却出了一身的汗。

贾英打开正屋堂厅大门，一眼便看到两个儿子在锻炼，不由展露笑颜。

“时间够了就去洗漱，马上可以过来饭厅吃早饭了。”

周家儿郎勤快，周母贾英更是勤劳，每天公鸡第一遍打鸣就起床准备早饭，三个都是能吃的好手，在家里还有富余的时候，那早上的吃食都一桌子，如今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她也总是想尽办法让两个儿子吃饱。

今天一早就到屋外掐了把小葱，切了一颗大白菜，和了面再伴着点酥油做了一篮子菜饼，再熬上一锅热腾腾的红薯粥，一家人总是能吃饱的。

吃过粥，贾英便安排周玟去请大夫，想着许姨娘的病不能再拖了，老人病一拖就怕拖没了，他们周家老一辈的也就剩这么个姨娘了，贾英念着她的好，乐意给她养老送终。

“去城西街上请林大夫，他以前给看过，请他今日一定来看看老姨娘。”

贾英摸出那串散着的铜钱递给周玟，请大夫得先给点出诊金，等开完药再得给诊费，药还得花钱去药铺另抓，所以看场病得费好些银钱。

“快去快回。”

周玟利落的接过钱袋，爽声应下。

周瑾吃完想帮着收碗，却被轻轻拍了一下手背。

“二弟弟，不用你收拾，男孩子应该读书练武，不该做这些厨房琐事。”周秀珠一本正经的教育他，手上动作飞快的收碗擦桌。

“那我能做点什么？我总不能一直练武吧，读书我又还不识字。”

他不太喜欢这种教育理念，但在男主外女主内的古代社会，这种想法是极其普遍而具有适用性的。

“姐姐，其实洗个碗不会累着我，更不会耽误我读书练武的。”

他试图跟她分析下，可周秀珠身为一个合格的古代女子，有她自己的坚持。

“那也不用，你做了，那我做啥？我又不能下地种田，二弟弟，你快去跟天宝他们玩吧。等你入学堂了可没这么多时间玩了。”

贾英用一个盘子端着给许姨娘的粥，往西侧偏房去了，任由他们姐弟两争抢，她不由好笑，见过有人家里孩子抢吃抢穿的，还是头回见有抢着洗碗的，随他们去，反正都是好孩子。

“姨娘，吃早饭了。”

她在门外喊了一声，等里面应了才推门进去。

小小的房间里收拾的很整洁，许姨娘正靠坐在床上，脸色苍白，一直咳嗽咳得整个人憔悴。

“玟儿娘，有劳你了。”说着便扶着床沿坐起身来。

许姨娘头发梳的整齐，要不是趟靠着床没啥精神，一眼望去怕是看不出生了病。

“姨娘，不说这些见外的话，给你端个粥没什么大不了，您呀赶紧好了，回头秀珠成亲，还得帮我照看着呢。”

贾英扶着老太太坐好，将粥碗递给她，老人身体平时还算硬朗，虽然咳嗽两个月了，但手脚还有些力气，这屋子里便是她自己收拾的，只是一直担心过了病气给三个孩子，便总是躲在屋里养病。

“等吃完粥，玟儿就请来林大夫给您瞧瞧，抓几副药吃了就好了。”

老太太听了，沉思了一会，“武馆收到人了？”

贾英笑道：“是玟儿和瑾儿昨日里去赶集耍了一套拳，得了些钱回来。”

老太太停下舀粥的手，叹了口气：“唉，是我连累他们了。”

贾英知道老太太一贯心思重，前半辈子过的小心翼翼，极怕给人惹麻烦。

她温声宽慰道：“没有的事，他们就是觉得好玩，玟儿学了这么久的武，早就想出去展示了。再说这钱来的也及时，您这咳嗽拖不得了。”

许氏点点头，记着一家人对她的好，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妾能得到正房的照顾，实属有福气，其他人家没有子女的老妾要么被发卖了，要么就是被送回娘家，实在无处可去的便只能被赶出去等死了。

世道便是如此，所以女子呀，宁为穷家妻，不做富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