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
温礼在睡梦中梦到了谢琼楼,男人开着一辆黑色超跑,嚣张肆意。而她站在他车前,眼看着那辆超跑急速驶来,她却挪不动脚步。
在车离她只剩不到半米的距离时,院外震响连天,温礼被爆竹声音吵醒,炸得她惊起满背冷汗。
是一场梦。
鞭炮驱邪避凶,倒吓退了她一场噩梦,保她平安无事。
东皖不禁烟花炮竹,温礼刚走出房间,就听到楼下董丽梅在骂。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不能等晚上再放啊!”
又听见温书远忙安慰道:“哎,新年不要生气,早上放炮去晦气,就让他们放吧。”
董丽梅皱着眉头,小声嘟囔一句,“礼礼还睡着呢。”
“她电视台那么忙,好不容易过年回来能休息几天……”
温礼垂了垂眸,心底某处柔软地陷了陷。
她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董丽梅坐在餐桌边上剥豆角,见温礼下来,她指了下灶台上的锅,“礼礼,那锅里有热的春卷,你自己弄着吃早饭。”
温礼应了一声,倒了杯牛奶,从锅里把盛春卷的盘子端了出来。
董女士做菜手艺很好,她的爱好是研究美食。除了一些家常菜,温礼小时候还吃过她做的雪花酥,牛轧糖,蛋糕卷之类的。
不过后来董女士升职,带了高三毕业班,也就没什么时间再研究甜品了。
温礼咬了一口春卷,热乎的豆沙馅料在嘴里爆开,正正好好的甜度,沙而不粘。
“多吃点。”董丽梅看向温礼,“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再多睡一会儿,是不是外面放炮把你给惊醒了?”
她自顾自说道:“我就应该出去找他们,大清早响什么响……”
“没有。”温礼摇了摇头,喝了小半杯牛奶,解释说:“是去福利院。”
这么多年来,她一年当中有空闲时间,节假日都会区福利院做义工帮帮忙。
董丽梅闻言,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说:“那结束之后早点回家啊,晚上回家一起吃年夜饭,二姨舅舅带着他们的小孩一起过来。”
温礼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爸,妈,我给福利院捐款,你们会不会不开心?”
董丽梅一顿,出声说:“只要你别像高中一样,为了攒钱捐款,同学看电影逛街你都不去,你想捐就捐吧。”
温礼上高中的时候,董丽梅和温书远都忙,没人照顾她,董丽梅就让她去住小饭桌,每个月给她零花钱。
董丽梅记得自己给的钱不少,但小饭桌阿姨和她说温礼平时也不出去玩。同学看电影去游乐园什么的,她都不跟人家一起去,而且也很少买零食。
董丽梅就好奇,给她的钱都花在了哪里,后来细问才知道是给福利院捐款了。
连带着她的奖学金,存的那些钱,年年都捐。
董丽梅欣慰又心疼,欣慰自家的是个好姑娘,但又心疼她不把钱花在自己身上。
“就是就是。”温书远抱来电脑,坐到沙发上接话道:“礼礼捐款那是替爸爸妈妈攒功德,做好事呢,我们怎么会不开心。”
“而且我们礼礼现在自己都有工资了,靠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爸爸妈妈为礼礼感到骄傲。”
“但是也得对自己好一点,不能为了省钱帮助别人,自己不和同学们一块去玩啊。”
温礼抿了抿唇,也不是这样。
她捐的钱,都是在留好够自己生活费,仍有余力捐攒的。
不去和大家一起玩……是因为当时也没人愿意带着她一块,她的口吃是到高中毕业才彻底治好的。
高中的时候,温礼并没有可以和她一起玩的朋友。
不是不想去,而是没有人邀请她。
到现在,温礼已经过了期待朋友的年纪,对集体活动也很寡淡。
但她没有再和董丽梅温书远深度解释,只是顺着他们的话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温礼拿起件毛绒外套,路过客厅时停下脚步,站在沙发后面看温书远批改卷子。
大学生的期末试卷。
温礼很少见温书远有这样纠结的神情,他看见温礼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礼礼,你看看这个选项,到底是A还是B啊。”
温礼目光落到电脑屏幕上,卷子上的一道选择题,答题处黑色笔迹画了一个立起来的三角形,中间添了一道横线。
有点像连笔的A,也有点像写的不规范的B。
小聪明相当适用,就差没把“老师,菜菜,捞捞”写在卷面上了。
温礼趴在温书远身后的沙发上,开口问道:“爸,那这道题的正确选项,是A还是B啊?”
“当然是A啦。”温书远说:“制造第二代计算机所用的电子器件是晶体管……”
温礼狡黠地笑了笑,“那他选的就是A。”
温书远反应过来,也笑了起来,“嘿,你这丫头,也帮他们及格是吧?”
温礼弯了弯唇,背起自己的白色大包出了门。
温书远笑着叹了口气,给那个看不清到底是A还是B的选项,打了对勾加了分。
……
路上积雪混杂着放过的鞭炮碎屑,空气中也弥漫着燃放过后炮竹的气味。
一路热热闹闹,街上不少大人陪着小孩出来放鞭炮。
东皖福利院在郊区,地铁不能直达,温礼坐公交车换乘倒了三站地才到。
大门外风吹日晒发旧的红墙上,立着“东皖福利院”五个大字。
推开大门走进去,一个身材健硕的女人在院子里拿笤帚扫着积雪,一挥一扫极具力量感。女人常年健身,温礼凭背影认了出来,是养护部的陈念老师。
“陈老师。”
女人闻言回过头,看到温礼,欣喜地喊了一声,“礼礼!”
“快进来,孩子们都很想你。”
温礼走进来,陈念拉着温礼的胳膊,“谢天谢地,还好你来了,我本来还在发愁,今天过年,人手不够呢。”
温礼目光落在院中心一个小雪人身上,雪人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的旧围巾,手里拿着瓶喝光的汽水瓶,看起来很是可爱。
“这是谁堆的呀?”
陈念笑笑道:“昨天小愿带着梦梦他们一起堆的。”
陈念勾了下唇,看向她身后,八卦开口:“你男朋友——那个小谢,没陪你一起来呀?”
东皖福利院这些年来也换过很多老师,只有陈念是从创立初一直待在这里的老师,也看着温礼从当初十六岁的一个小女孩,长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
从她高中起,每年都以“小谢和礼礼”的名义给福利院捐款,满打满算到现在已经六年了。
可陈念还没见过这个陪温礼从高中一直走到大学快毕业的男孩子。
“什么时候把小谢带过来给我们认识一下呀?”陈念笑着出声说:“大家都很羡慕你们的感情,小情侣可以一起做公益,连续做了这么多年。”
“也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男孩子,能让我们礼礼这么喜欢。”
温礼笑了笑,没有说话,走进了屋子里面。
屋里不少孩子衣服还没换,这里的小孩,大多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或是身体,或是心理,最小的孩子才一岁半。
“我先给孩子们换衣服吧。”温礼说。
陈念应了一声,“我去把门口的雪扫了,李老师饭也快做好了,换完衣服带他们过去吃饭吧。”
屋子里除了温礼,还有一个女老师,她和温礼打了个招呼,继续给躺在床上的孩子小心翼翼穿衣服。
四岁的小孩笑眯眯地张开双臂,和女老师要抱,女老师忽视掉他的需求,只是面无表情地给他穿衣服。
温礼收回目光,刚弯下腰捡起一个玩具,两条小腿就被一个小女孩给抱住。
小女孩两条胳膊抱得紧紧的,贪恋她身上的柔软和气味。
小女孩叫“小愿”,和温礼小时候一样,也是口吃。她比这里的孩子稍稍大些,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她抱着温礼,嘴巴里艰难地发出声音,“姐……姐……想……想……”
温礼心底一酸,却还是咬了咬牙,一点一点把小女孩的手拉开,不让她抱自己。
她给小愿换完衣服,又去一边给一个小男孩换,男孩看见有人过来,立马蜷缩到角落里面。
温礼疑惑间,女老师开口解释道:“前段时间有家媒体来报道,拉着小正拍照。都是陌生人,他不愿意拍照,那记者硬给小正拽了过去。闪光灯一开,小正没见过,吓得尿裤子了,现在还有点儿应激。”
“没事的礼礼,你先给其他孩子换吧,小正的衣服待会我来换。”
温礼点了点头,想到那个盛夏午后。
少年拒绝捐款后让媒体拍照报道,当时的温礼还没有这个概念,以为宣传的都是好事,都能帮助人的。
直到谢琼楼说出“捐助的实际意义是帮助有需要的人,而不是放大他们的困窘难堪”,温礼像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换位思考想自己当时口吃,如果有人非要拍自己,在镜头面前,她肯定是相当窘迫的。
那个时候的温礼,在谢琼楼的影响下,第一次接触到“镜头霸凌”这个词。
包括她后来选专业选新闻学,谢琼楼在她的青春里,改变了她太多太多……
温礼和陈念她们一起大扫除,给孩子们喂饭,看孩子们自己准备的新年表演……
等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坐公交车返回市区,七点半到家。董丽梅做了满满一桌菜,温书远虽不擅下厨,也打下手拌了几个凉菜,二姨舅舅带着各自伴侣和他们的小孩过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
看春晚节目看到将近十二点,手机里是齐潇和剩下室友在宿舍群里发新年快乐,东旅台的工作群里,宁知薇发了红包让大家抢。
十,九,八,七,六……
电视台里主持人的声音进入倒计时,钟表指针一点点转动。窗外烟花璀璨,爆竹连天,无边的黑夜里炸出一朵又一朵灿烂的天光,昼夜狂欢。
楼下大人们欢聚,温礼在倒计时前,跑到了房间里面。掐着时间,卡住零点,紧张而又期待地按下发送键。
她准备已久,早早在对话框里打好,伪装成“群发”的祝福语。
【小憩栗子:昭昭如愿,岁岁安澜。日有熹,月有光,新春嘉平。祝你新年快乐!平安顺遂!】
那边过了十分钟左右回复。
【XY:新年快乐。】
他这个语气,温礼敢肯定,谢琼楼绝对不是群发。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谢琼楼头像那块玉制的无事牌,想到贺时序的话。她咬了下唇,小心翼翼地打字发送。
【小憩栗子:谢琼楼,你以前的名字,为什么叫谢玉呀?】
这次没有再让她等十分钟。很快,微信消息弹了出来,温礼手指攥紧,顿了两秒,点开那条消息。
耳畔烟火巨响,她心鼓如雷。
【XY:我初三去东皖,当面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