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纪 第57章 之明

陆之明是在沈菁回到省城的两周后，来找她的。

那天她刚去警局做完第二次笔录，陆叙开了车将她送回家，一下车，便见到等在她家门口的之明。她已有一年多没见过他，再见时，竟觉恍如隔世。而还未等她开口，便只听身后陆叙冲他道：“你小子怎么来了？”

陆之明上前来，先是看了看沈菁，继而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喊了一声：“小舅舅。”

小舅舅？沈菁愣住。

陆叙似乎是意识到了她的惊讶，便解释道：“沈小姐，这是陆嘉明，我小侄子。你们不是同学么，我就不介绍了。”

陆叙和陆之明是舅甥关系这件事，直到陆叙开着车扬长而去，沈菁才勉强反应过来。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孩子，想起自己一年多前看到的那幅画面，想起自己为他出走，为他离开这个城市。她的眼眶开始有些湿润。

“所以，是你让陆警官……去救我的？”

多可笑，让她离开的人，现在却是因为他，她才得以回来。

果然，见他点了点头，又连忙解释道：“沈菁，你听我解释，之前的事，都是我错了，是我花心。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真的离不开你。我后来去过你家，问过你妈妈，她说你去山里支教了，但她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后来托几个家里有关系的朋友打听，才知道你去了陈家湾，我本来当时就想去找你的，但是我妈说那地方民风彪悍，太危险，不肯让我去。再后来我就听说，听说你被困在那儿了，我就想救你去，但我一个人又没什么能力，你爸爸也……。我最后只好让我妈妈去找了我小舅舅。这事本来不该小舅舅那个区管的，但是他还是去查了，最后查到你是被卖给了别人的，还……还结了婚，领了证，很麻烦，得慢慢来。这才耽误到前段时间的。我是真的……真的很担心你。”

“这么说，我还真是要感谢陆大少爷和陆警官了，多亏了你们，不然我现在怎么能重见天日呢。”

陆之明很难受，他想去拉沈菁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沈菁，你能不能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你再原谅我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有别的心思了。”

沈菁笑了笑：“之明，说这话，你不烦么？这种话你说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都不带换样儿的。我就问你，你自己信不信？”

“我信，我当然信！沈菁，我这次真是知错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沈菁便已经不耐烦的绕过了他，要往家里走。她再也不想听他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听得她恶心。

可陆之明却仍不放弃，他拉住沈菁的胳膊，有些痛苦：“沈菁，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我不就是犯了一次小小的错误吗？而且你跟那个人生活了一年多还领过证的事我不是也没嫌弃你吗？咱们就当扯平了不行吗？要不然……要不然我们结婚吧！”

话音刚落，只见沈菁猛地回过头，死死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陆之明想了想自己刚刚说的话，以为是终于起了作用，于是连忙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沈菁，我们结婚吧！让我来照顾你，我一定会……”

“不是这句。”

“不是这句？那是哪句？咱们就当扯平了？还是你跟那个人……”陆之明的声音这才戛然而止。他那双好看的眉眼黯淡下去，像个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不肯再说话了。

这样看着他，沈菁却觉得，好像从前所有的那些感情都已经变得平淡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还在期望什么呢。

于是，她终于说出了那句她从前就一直想说的话。

“之明，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你每次只要认错就能获得原谅的样子，都让我很想吐。”

但没想到，下一秒，她就真的吐了。

……

好在陆之明并没有因为她昏倒前说的那句看到他想吐的话而生气，还在看到她吐到昏倒后，及时的将她送去了医院。

沈菁再醒来时，病床旁除了困到打瞌睡的陆之明外，还有一直在张罗忙碌的沈妈妈。见她醒了，沈妈妈连忙放下手中正在削的苹果，轻声道：“菁菁，你终于醒了。”

沈菁有些迷茫，看了看自己手上插着的输液管：“妈，我这是怎么了？”

“你……”

“你怀孕了，沈菁。”回答她的，却是刚刚听到动静被吵醒的陆之明。

沈菁先是瞳孔微微放大，继而却又恢复了平静。怀孕这事，其实也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从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闻到荤腥就想吐，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姨妈造访了，她心里早就隐约这样怀疑过。只是没想到终于检查出了结果而已。

想到这儿，她慢慢的半坐起了身来，沈妈妈见状，立刻给她在身后放了个柔软的枕头靠着。

沈菁冲妈妈笑了笑，这才看着陆之明：“是啊，我怀孕了。那么，你还想跟我结婚吗？”这话，却是明显带了丝嘲讽的意思。

陆之明抿着唇，一时没吭声。沈菁便嗤笑了一声，没再理他。没想到陆之明气性还挺大，见着沈菁这样，竟是脸色涨得通红，起身就跑出了病房。

沈妈妈见状，不由有点担忧，叹气道：“你干什么要这样刺他，其实之明这孩子心不坏，你爸爸出事的那段日子，他也是为咱家出了不少力的，最后只是被查封了车子和其他财产，房子好歹给留下了，要不然，只怕咱们娘俩到现在都没个住处呢。他倒是对你有几分真心的，你要是能嫁他，妈妈倒也能放心些，哎，可惜你这个性子……”

沈菁皱眉：“妈！你是不知道他都背叛过我不知道多少回了，这种人叫我怎么再相信他。况且我在……在那个地方的事，他全都知道，心里难道真没有芥蒂吗？”顿了顿，她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苦笑，“所以妈，结婚的事，这辈子我已经不想了，就让我陪着您吧，我只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了，好吗？”

沈妈妈从女儿的话中听出了无奈和痛苦，也只得点了点头。

而此时的陈家湾，自从沈菁离开后，陈家湾的村民明显感觉到了陈四的暴躁。他虽然还是一如往日的沉默寡言，但这份沉默里却明显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他已经几乎整整一个月未出过家门了，仅有的几次出门，还是在晚上灯火渐熄的时候，才偶尔见他晃悠着宿醉的身子，一身酒气的去往村头的小卖部。再出来时，便能见到他手里已经重新提了两大箱白酒，又往回走。

陈年倒是有心想劝一劝他，但是每次只要一看到陈四那双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便再也说不出话了。他要劝他什么呢？任谁都知道四哥把那女人就差当成心头宝来看了，现在人跑了，还是骗了他偷跑的，这搁谁谁过得去呢？于是他也不再想着劝了，只是每每等陈四想要喝酒的时候，就默不作声的陪着喝几杯。

不过今天不一样。陈年手里捏着一张纸条，紧张的手心都出了一层汗。他看了看那纸条上用铅笔写的歪歪斜斜的一行字，又看向堂屋里明显憔悴了许多的陈四，一时竟有些犹豫。

纸条上是他托了好几个人才辗转打听来的沈菁家的地址，当然，中间需要花费的“好处费”是陈四给他的。但……给了四哥地址，真的是好事吗。沈老师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属于这里，打听的人告诉他，沈老师家里还是当官的，不告他们就不错了，现在四哥还想把她带回来，怎么可能？还不如就此了断，对大家都好。可看着四哥每日这样浑浑噩噩的，又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正内心挣扎之际，陈四却已经看到了他：“站在那儿做啥子，还不赶紧进来。”

陈年这才纠结的进了屋，坐下来后，先狠狠闷了一口酒，才把纸条拍到了桌子上。

“这啥子东西？”陈四只看了一眼，便毫无兴趣的移开了目光。

“沈老师家的地址。”

话刚说完，明显见陈四楞了一下。好一会，手才拿起那张纸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完后，还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谁给的？”

“卖烟酒的王麻子，说托了好多个关系找……哎？四哥，四哥你等一等！”却是话还未说完，便见陈四已经起身快步走出了门。陈年连忙紧跟上去，急急忙忙的跳上了摩托车后座。然后“轰——”的一声，摩托车沿着陈家村的土路疾驰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