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消逝得平淡无常,仆人每日按部就班地干活打扫,仿佛全都遗忘了阮府还住着个外来的女人。
自那日午夜惊醒,瑶也便夜不能寐。血海深仇未报、家族性命未偿,她一合眼便是亲人首级悬墙的锥心之景。今日是约定交货之时,她定要去看看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早早隐藏在半月坡山口,时辰一到,风鸣山庄的人如约而至。不久,一群蒙着面容的魁梧男子也现身了。他们走到货物前,一箱一箱的勘验。
离得远又蒙着面,瑶也想要更近些,那边却忽然传话。风鸣山庄的人拦住对方欲走的动作,
“两批货已是极限,待后续货物交完,老爷还望各不相干。”
言辞决绝,摆明是急着撇清关系。两边僵持不让。
那群蒙面男子并不给情面,三两下便动起了手,风鸣山庄的人全数被撂倒。
想要讲条件,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只闻人轻蔑,“这话还是留着跟堂主说吧!”说着便把货拉走了。
瑶也紧随其后,一路跟到了南晟交界的岔口。她大气不敢喘,只盯着他们前去的方向。
谁知,他们狡诈的原地停留了,最终选择了中晋的方向。
中晋?竟是中晋?!
瑶也不敢相信倒吸一口凉气。中晋兵力雄厚,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可是……
怎么会是这个方向呢?
百思不得其解,瑶也还是不死心地跟了上去。正当她走到转角时,一个黑衣男子赫然出现,后面那群,不就是方才的蒙面之人?!
不好!上当了!
转身已经太晚,齐屿身形极快的将路堵死。锋利的剑刃折出刺眼的光,毫不留情地抵在瑶也的喉间。
他并不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剑封一步步逼近,瑶也感受到了血肉绽开的刺痛。她震惊与他的无情,双手试图够长将剑拍打掉。
她还不能死……
齐屿冷如修罗,似乎杀人对他来说是在平常不过的事。瑶也恐惧,渐渐变得绝望,只能从喉咙间断断续续发出哀求。
“求求你,我不能死……”
话音传出,执剑之人竟没有一丝动容,眼底的三尺冰冻愈加发寒。齐屿收力,就在瑶也人头就要落地之时,一粒来势迅猛的石子竟力道精准的打偏了他的剑。他霎时如沉狮苏醒。
齐屿眼底寒霜变成被挑衅的杀怒,瑶也劫后余生的睁开眼睛。只见那把剑离开了自己的颈脖,随后循着方向腾空刺去!
荒木林野草高长,齐屿的身影被瞬间湮没。
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瑶也不顾自身伤势也追进了进去。木林里早已不见了踪影,她扒拉着荒草寻了约十里,终于听见了隐约的打斗声。她赶忙蹿出来,入目便是刀光剑影的场面——看身影,打斗的应该是两女一男。
尘土飞扬,树叶横飞。齐屿出剑极猛,狠辣又致命。两名女子虽然多一人,但明显力道不足抗衡。
越看越熟悉,瑶也走近确定了心中猜想。是她们!
安陵淮和沐言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男女间力量的悬殊,打了这么久,他竟还没有一点儿松懈。
越拖到后面越处下风,安陵淮只能朝中只顾旁观的瑶也吼道:“傻站着干嘛呢!帮忙啊!”
都是因为你!还站着看风凉戏。
“哦哦!”瑶也反应过来,可她没有武器啊!她低头四处寻找,跑去拾起一段树枝。
总比没有好!
不一会儿,安陵淮就后悔了。瑶也的招式毫无章法,简直是一顿乱挥,三个人的武力还没两人高!
心一横,安陵淮扔下两颗烟雾弹。烟雾陡然炸开,两人迅速将人拽走。
齐屿当真是强悍,就算是有烟雾弹的掩盖,他没过多久就又追上来了。安陵淮不时回头,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
“这什么深仇大恨啊?!非杀不可是吗?”
追赶得体力要透支,沐言看到了前面山谷的湖泊,心生一计。她和安陵淮对视一眼,拉着瑶也就往那边跑。临近,瑶也才洞悉意图,叫喊已是为时已晚。
“不要啊!我不会水!”
咕噜……
安陵淮拽着瑶也跳入湖中,大口呛水,瑶也下意识想要往上窜,却被安陵淮一手摁了回去,还周到的封住了穴道。
沐言紧紧盯着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才示意。
安陵淮提着瑶也上岸时,她已经昏迷。沐言一阵汗颜。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儿吗……”
不提还好,一提安陵淮就来气。“温柔?我选择让她呛晕已经是最大温柔了。”她无比嫌弃的将瑶也放下,“笨死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不是为了救她,我们何至于变成落汤鸡。”其实这还不是她生气的点,她愈加不服气,声音低弱而不甘:“这还是我第一次当逃兵呢……”
如此看来,沐言瞬间明白安陵淮为什么这么暴力相待了。
寒凉之季全身湿透,若不尽快烘干很快便会染风寒。沐言勘察着周边环境,“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救她?”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安陵淮收了脾性,她抿了抿嘴,傲娇冷哼。“英雄豪杰岂能见死不救。”
闻言,沐言表示认同。“确实。”
十米外有一处山洞,瑶也躺在地上,沐言拾柴、安陵淮生火,情况总归不算太糟。
看来,今日要在山洞里挨过一晚了。
火苗的熊熊旺盛,泡过水的身体已是彻骨的冰冷。风从洞口吹了进来,格外的呼啸,每每拂动了升起的柴火,惹得石壁上人的影子随之晃动。
衣服都快烘干了,瑶也还没醒。沐言有些担心,“她怎么还没醒。你给她点的什么穴啊?”
安陵淮不急不躁,她侧眸瞥了一眼,看见瑶也眼帘微动。
“放心。只是下手重了些,给打晕过去了。”安陵淮凑近烘手,“要不你给她渡口气?或许能醒得快一点。”
“得了吧!”沐言才不上当,“要吹也是你吹,是你给打晕的。”
说着说着,瑶也不知道何时睁开了双眼。明火炙炙,她下意识的抬手遮光。她看到细小安陵淮和沐言,才记起今日之事。
她有些不明白了。处处与她针对的人,为何要救她?
瑶也支起身体,两人才发觉她醒了。她企图起身言谢,奈何身体孱弱。
“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瑶也没齿难忘。”
两人两两对望,其实她们也没想要她感谢什么。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话,是安陵淮说的。随后,沐言将烤好的野鸡递去。“你昏迷许久,吃点东西吧。”
几次交道,瑶也也逐渐熟知两人的嘴硬心软。她此时看着手上烤好的野鸡和身上烘干的衣服,心里一阵温暖。
瑶也盯着烤鸡看了须臾,不知如何言表她此时的感激。饥寒交迫,她吃得狼吞虎咽,可不知怎的,她吃着吃着竟抹起了泪。沐言低头添柴,最先注意到异样的还是安陵淮。
伤感来得莫名,安陵淮不知所措,拍了拍全然不觉的沐言。
瑶也越抽泣越伤心,忽然发问:“像你们这样出身权贵又能力滔天的人,定是没有烦恼吧?”问题如哭泣般丈二摸不着头脑。
还以为是什么了,安陵淮呼了口气,不以为然地继续烤鸡。
沐言回道:“纵使帝王也有身不由己之时,权贵又算得了什么?人活着就会有烦恼,我们岂能例外?”
“嗯?”瑶也反问,“那你们的烦恼是什么?”
安陵淮冷不丁地一口回绝。“无可奉告。”
瑶也肉眼可见的更失落了。也是,萍水相逢,本就不必事事交心。
“我觉得我只是自私又胆小。一面信誓旦旦地要复仇,一面又总是胆怯后退。可这太难了,我好像,根本就做不到。”
“可你也做到了很多事情不是吗?”沐言习惯性宽慰。
“可是我好累啊。”终于有人可以倾诉,瑶也直面肩上的万斤重担。“我快要被压垮了……”
安陵淮一直保持缄默,她向来不擅长安慰人。“你这段时日是不是在大肆收买南晟官员?”
“你怎么知道?!”瑶也吃惊,她自以为滴水不漏。
安陵淮没有回答,而是指出:“你太着急了。”
“可是西璃等不了了!”瑶也何尝不知其中风险,可她别无他法。
“西璃还能撑住,你还有时间。”安陵淮一语道破,“君子藏器于身应伺机而动,以钝示人、以锋策己。人心难测,你的身份越少人知晓越好,你现在要做的是顺藤摸瓜。”
一语惊醒梦中人,瑶也茅塞顿开,可她又不明安陵淮为何要帮她。安陵淮敛下眼眸,目光重新回到烤鸡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
深夜,安陵淮和衣而眠。沐言拾起一根枯枝丢入,余光瞥见瑶也出神,顺着视线,她提醒道:
“你最好不要趁她睡觉打什么坏主意。她很阴贼的,小心她报复你。”
瑶也怔怔回过神,才意识到沐言误会了。“没有!”她连连摆手,“你们侠义相救,我怎可恩将仇报。只可惜我暴露了,否则今日就能追查到那批货的去向。
对方自责不已,沐言也没什么好隐瞒。“你放心吧,我们还留了人。明日就会有消息。”
“真的吗?那太好了!”瑶也的眼神瞬间精神,“那、那你们追查到之后,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她眼神里充满恳求与希冀,生怕沐言不答应。“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她,沐言点了点头,“会的。天就快亮了,赶紧睡觉吧。”
——
翌日,亮堂的日光照进洞里,瑶也渐渐苏醒,她睁眼张望,山洞里的另外两人早已离去。
走出山洞,洞外辽阔清新,正午的太阳当空而照,缀着树叶点点翠光。
原来,许多风光自己都不曾留意。
身上的衣裙昨日便被划破了几道,隐隐的还沾上了血色。不行,回阮府之前,她必须先换身衣裳。
瑶也下山走至大道,茫然的看着前后,不知身在何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边走边寻吧。”话一出口,瑶也意外感觉自己豁达了许多。脚踩绣花鞋,她看着漫漫前路,竟不知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渐渐传来车轮轱辘声,瑶也回头,竟是一辆驴车。
“大伯,您是要进城吗?”瑶也欣喜询问。
车夫将驴车勒停,黝黑褶皱的面庞上有一双清亮的眼。“是啊!诶?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瑶也一时不知编织什么样的理由,“我要进城寻亲戚,半路钱丢了给不了车钱,车夫便将我丢下了。”她摸了摸身上,还真没有一分钱,更加不好意思开口了。
“敢问这里离城还有多远?”
车夫怜悯,他跳下车整理板车上的草垛子,干净的收拾出一块儿位置。
他拍了拍,对瑶也说:“来,坐到车上来。大伯送你进城。”
善意总是突然降临,瑶也感动的连连道谢。她坐在简陋的驴车上,眼前透过车夫的肩膀看着蜿蜒变幻的道路。泥路与山路交错,地上坎坷不平,奇怪的是她竟一点儿都不觉得颠簸。
进城道了别,瑶也寻人找来一套衣裳换上。仔细清洗脸上污渍,忽然客栈房门敲响。
“谁?”
门外传来声音。“客官,刚刚有人送了封信过来,指名道姓是给您的。”
瑶也打开房门,伙计手中果然递着一封信。她接过信,心里却是一阵狐疑。
谁会给她送信?
半信半疑的将信打开,信纸入目只有简单二字——北历。
记忆翻涌入脑海,瑶也的思绪一下子开朗了。信是安陵淮和沐言送来的。她捏紧手中信条,将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似要把它刻进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