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知匆匆离开了宴会,步履着急。她一路不言语,细看还能看出她面色有些异样的潮红。她只想快点儿出宫。
身后的侍女跟得匆忙,她欲言又止,终是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
险些撞上,阮知知急急停住脚步,她的呼吸变得不畅,脸色憋得更红了。她水眸有些愠气的看着,侍女惶恐,却坚决没有让步:
“小姐还是回去吧!”侍女语气着急,“今日宫晏非同小可,老爷还勒令您拉拢些关系。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责罚您的!”
“行了。”阮知知不想听下去,生生打断。“要是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揽。”
“不是!”侍女焦急,她不是这意思!她只是担心小姐。
离开的后果阮知知不是没有想过,但今日不知怎的,她胸口闷得紧。她冷静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应该。语气放缓,将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松。
“今日累了,想回去休息,父亲问起就说我身体不适。”说着也不管,绕开侍女继续往宫外走。
到了宫门外,阮知知匆忙上马车。未等坐下,一股致命的窒息感笼罩心头,她全身泛软发晕,整个人栽在了车里。她自救地大口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涨的满脸通红。不一会儿,她又全身僵着,唇色一秒变得青紫。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喘疾又犯!”
侍女打开门帘,映入眼帘的状况让她瞬间惊愕!她看着阮知知渐渐泛白的脸色,那样的熟悉。
“是了!药丸!”侍女胡乱的翻找着身上,急出哭腔,“药丸放哪儿去了!”突然,她想起来了。进宫时搜身,所有东西都被上缴了!她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以前小姐喘疾复发也没这样严重啊!
阮知知想说话,可费力张嘴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耗尽心力,她停了下来,艰难地喘着气。此时,她虚弱的侧倒一边,苍白如纸的脸上冷汗淋漓。
侍女想去叫停马车,却被阮知知制止了。她使出最后的气力将手抬起,可刚一碰上,又无力地掉了下去。
“小姐!”
侍女眼眶通红,手足无措的帮阮知知顺气。她将人扶起来。
阮知知倚靠着调整呼吸,过了许久才勉强开得了口。“别去。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侍女着急:“小姐!”阮知知不理,隐忍的闭上了眼。
侍女想顺气又怕打乱了呼吸,手伸出去又收回,只能一个劲儿地哭。其实,她也是近年才知道自家小姐有喘疾的。每当隐忍的情绪控制不住时,小姐就会引发喘疾,稍有不慎就会气乱而亡。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侍女哭得像个泪人,“都是因为我方才拦着您,您才会喘疾复发的,都是我的错!”愧疚难当,她狠狠给自己掌掴了一记。
马车行驶在大街上,偶尔驶过石子,车身颠簸。
阮知知听着侍女一遍又一遍的自责,想要安慰她,却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她的眉头痛苦的皱在一起,极力忍耐着。
许久,阮知知才缓过来,可却沉沉的睁不开眼皮。终于,她昏迷了。
从皇宫到阮府,约莫一个时辰,近府时,侍女轻声唤醒。“小姐,小姐?”
昏睡中的阮知知仿佛坠入了虎穴龙潭里,死命不得脱身。感到晃动,她模糊的意识才渐渐收拢。睁开眼睛,眼神涣散了许久才聚焦。
侍女见状,侥幸又欣喜,激动得声音发颤。声泪俱下,“您终于醒过来了。”
全身疲软无力,脑袋更是昏沉。阮知知的眼皮虚弱的微微睁开一条缝,直到一束光亮从车窗映入,她才觉清醒。缓缓转过头,询问:
“怎么了。”
侍女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阮知知,细心的替小姐整理服饰。“我们快到府上了。”
闻言,阮知知拉开帘子的一角,已隐约能看到府邸。寒风灌入,她又放下帘子。
“等下你注意点,别让别人察觉出端倪。”
车子在阮府门口稳稳停下,两人下了车便径直回房。主仆向来亲和,侍女亲密的靠近而走,借机搀扶着阮知知虚弱无力的身体。
回到房中,侍女第一时间翻出了药丸给阮知知服下。服药后需静养,阮知知躺在床上沉睡,侍女也自觉退下了。
又半昏半睡了几个时辰,阮知知始终觉得不踏实,再次能睁眼,夜色也黑。她习惯了,每每喘疾一发就要翻覆至半夜,多年如此。
她蜷缩在床上,嘴里大口大口地呼气,额前细碎的发丝已经汗湿。她手指用力地抓扯着被角,嘴唇有些发紫。
又是自己跨过鬼门关,阮知知煎熬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恢复。她无神地睁着双眼,像起死回生般脱力出神。
其实,死了也好。
半刻,神志恢复。阮知知意识清醒过来,脑海里闪过今日宫宴情景。
那个安陵郡主,怎会发现自己喜欢的是茉莉而不是牡丹?她们二人生似骄阳,年龄相仿,为何她却可悲许多。
她这一生都是悲哀。
她生来就是阮府里笼络权势的工具,是肮脏下贱的交易之人!不能逃脱,不能选择,没有思想,甚至比府中瓷瓶还要任人摆布。
她是喜欢茉莉的。因为它纯洁似不染乌尘,香而不招、美得恬静,更有爱情坚贞之意。
她也曾试过反抗命运,哪怕粉身碎骨,却都什么都改变不了。
九岁那年,父亲带她到平南侯府。侯府公子热情亲近,她只当是年少戏耍不放心上。后来,父亲升职尚书,带她去侯府的次数便更勤了。问及缘由,只道孩童间要多来往。十岁那年,侯府衰败,父亲转而让她与张家公子来往,那人举止不轨父亲也置之不理。十一岁,她出落标致,开始有人说亲,父亲全部拦绝,紧接着,他又叫自己去陪赵家公子吃饭。长此以往,侯府、张家、赵家、李家……她渐渐察觉到不对。
她说,自己长大了,不喜与男子来往。于是,她开始抗议,拒绝了父亲的要求,却被他勃然大怒关在房中三天不给吃喝,几近丧命。
古来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又言虎毒不食子。可她的父亲,竟连亲生女儿都能出卖。
她还是不愿,意识到了此等行为的肮脏。她去向母亲求情,母亲劝告她,要为家族兴盛容忍。她寻求兄长,可大哥在边关、二哥自己都自顾不暇。她甚至以死相逼,却可笑地发现自己连死都做不到。
父亲自小给她配了一个贴身侍卫,十几年来,他不仅时时受命监视她,还令她连寻死都不能。每有伤及,他都会全力将她医治如初,无情得像一个石头。
最后,她心如死灰,接受了做一个提线木偶的命运,将自己的情绪全部隐藏起来。她厌恶极了这个家,郁郁寡欢后也患上了喘疾。
本想就这样做一个无所谓贞洁的木偶,可她又偏偏爱上了日月相伴的侍卫,她想做一个自爱的女子。她只能在抗拒和服从中挣扎,害怕自己真的被玷污了,更害怕自己会被他嫌弃。于是,她向往成为一朵洁白坚贞的茉莉花。
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部释放,让她根本承受不住。阮知知的神情抽搐,手指已经抠得血肉模糊,鲜血在被褥上绽放成花,她不知亦不觉。
这时,一抹修长矫健的身影翻身而入,速度之快,像是着急赶过来的。他径直走向床榻,冷峻的面孔有些愠怒的气息。入鼻的血腥让他浓眉拧起,却在看到模样时眼神一柔。他站在阮知知床前,被褥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他无言,轻手制止阮知知抠挖的动作。
指尖微凉,失控的阮知知瞬身一震,她后知后觉的抬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瞬间泪眼汪汪,像一直受伤委屈的小猫。
“你流血了。”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发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可就是这样淡漠的声音,是她梦中都求不可得的。蓦然响起,如此熟悉。
久不听闻,她甚至觉得恍如隔世。
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从父亲勒令他不准再靠近自己起,有一年了吧?
这一年来,她费尽心思也见不到他一面,更打听不到他的消半点息。她不知道父亲以何让他如此守诺。痛苦难言,她只能夜夜站在窗台前对着老树倾诉。她知道,他就守在自己身边,而那棵树,是监视她最好的方位。
心跳比自己更快反应过来,它激烈的跳动着,雀跃的心情充斥全身,她忽然感受不到一点病痛。可她还是不敢相信的顿着,直到眨眼后他还在,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失控的眼神也聚焦在眼前人身上。
她抿起苍白的唇角莞尔一笑,憔悴却温柔。她眼含泪花,张了张嘴后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来啦。”
他终于回来看她了。真好,这一夜的死而复生,也没有那么辛酸了。
阮知知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她咧着嘴,枯死已久的心又活了过来,没有血色的脸却笑得熠熠生辉。直到,她低头,瞥见了自己不知何时扣得血腥的手,嘴角缓缓下压。她顿时了然,眼神一瞬黯淡。
“放心,我不会死。”
原来他只是在履行职责,他怕她死了而已。可是放心,有他在她死不了,她也不会让自己死。
想到自己刚刚傻傻的自以为是,阮知知就觉得恼怒。她倔强的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可他却紧紧抓着不松手。这一刻,她甚至还在期许着他是因为担心她,可他却只字不予解释。
“我给你上药。”
司年一手抓着阮知知,单手自腰间掏出一个白瓷瓶,不由分说地给上了药。阮知知也不挣扎,她这么看着他动作极微,怕她疼,还会时不时小心吹气。就像曾经她给他上药时一样。
心里被触动,阮知知突然眼眶一阵泛酸,她立即转过头,在泪珠掉落的那一刻悄然擦掉。她神使鬼差般问: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花吗?”
司年顿了一下,却不语,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上药。
阮知知释然,就像窗外洒进的月光一样,一碰就碎。“其实,我喜欢茉莉。”
掌掴:扇巴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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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喘疾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