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终究是下了个痛快,连带着天气也凉爽许多。
安王府清风院。
孟时曲拿着那款薄如蝉翼的面具,任泠月将它戴上她的脸。
泠月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日后只需三月换一次便好。”泠月边整理着边边角角,边言道。
不为别的,今日是昭华长公主约了孟时曲,一同梨园赏秋。
梨园出了个赏秋的节目,便是众人围坐在几株大银杏下,听着戏曲,感受金黄的叶随着风摇曳而下。
昭华长公主早早等在安王府门口,倒是叫孟时曲有些惭愧。
作为“男子”,她应当主动去公主府接才是。
昭华今日一袭金色长裙,发冠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看便知刻意打扮过。
好在孟时曲出门时也刻意打扮一番,长袍显得她身形长些,玉冠束发。
“苏大人,”昭华掀帘挥手,“这里!”
孟时曲跨步上了马车。
自是定亲夫妻,少有那些男女大防。
马车悠悠往梨园去,车内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到底还是孟时曲开了口:“长公主今日怎有空外出游玩?”
昭华微垂脑袋,面含羞色,眼波盈盈,两颊的笑涡似有霞光。
“苏大人,你我日后便是夫妻,称呼无需如此生疏。”
孟时曲听罢,一时倒是有些害羞,到底是女子,如此这般,总是别扭的。
她沉默片刻,瞥见昭华眼底隐隐的失望,又有些不忍,开口道:“阿娴。”
下一瞬,只见昭华面色似朝霞般耀眼,头垂得更低,笑意盈盈。
“回风,我日后能如此称呼你么?”她声音低低地,带着些许娇声。
“自是可以。”孟时曲点点头,眼波流转,“阿娴如何称呼,我都开心。”
马车内陡然升温,气氛也十分暧昧。
“长公主、苏大人,”车夫恰到好处地解围,“梨园到了。”
孟时曲听罢,先利落地下了马车,随后伸出手来,扶着昭华长公主下车。
在她心里,是担忧昭华的,若是知道这场婚姻本就是骗局,她颜面扫地该如何是好?
恐被世人笑话。
二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共入梨园。
因身份原因,二人选择去了二楼的厢房。
虽是厢房,但并没什么**可言,只不过是三面屏风,一面靠着围栏,正正好能观一楼庭院中的戏台。
戏台由红布绸围成,在零零散散的高大银杏下,显得十分生动。
银杏叶已然泛黄,金黄的落叶铺成一片,倒有些荒凉景象。
台上唱着《西厢记》,正是戏中人在西厢幽会的戏码。
孟时曲抬手举杯,眉眼俱是笑意。
“长公主,”有婢女匆匆来报,“厢房外有一小姑娘,言说是找您。”
“找本宫做甚?”昭华眼神茫然,“本宫并不认识什么小姑娘。”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说是找您申冤。”婢女虽言说着,却也十分不解。
昭华转头问孟时曲:“回风,不如一同去看看?”
孟时曲安抚地递了个眼神给她,冲婢女道:“你将人领进来即可。”
婢女应声而出,不一会儿,带回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小姑娘怯生生地望着眼前两富贵人,见到昭华,眼睛亮了亮,只一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
“诶,”昭华一时慌了神,“你别哭啊。”
她从怀中抽出帕子,小心翼翼替小姑娘擦眼泪,温柔又耐心地问道:“小姑娘,受什么委屈了?”
小姑娘抽泣着,眨巴眨巴眼,糯糯的声音响起:“您是公主吗?”
昭华对这眼前穿着破烂的小姑娘十分怜爱,眼弯成月牙,笑道:“本宫不像公主吗?”
小姑娘眼底顿时露出几分明亮,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公主救救我弟弟!”
昭华下意识与孟时曲对视一眼,二人眼底俱是不解,昭华先一步扶起小姑娘:“不要着急,你且慢慢说。”
“我叫兰花,父亲前些日子把母亲打死了,前些日子,家里来了一群人,把父亲也打死了,我和弟弟被他们带走要卖掉,我偷偷跑出来了,母亲说受过公主恩惠,公主一定是好人,我本在公主府等,可是今日听闻公主来了梨园,便来此处求公主救救我弟弟!”
兰花前因后果暂说不明白,但二人也大致能知发生了何事。
“你弟弟如今在哪?”昭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们这就去救你弟弟!”
孟时曲亦是心急,可一年来与人周旋的经验,却令她觉得有些担忧。
兰花只道:“弟弟被关在城西向阳巷的最里间,我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昭华听罢,便立刻令兰花带路,一刻也不敢松懈。
孟时曲有心怀疑,到底还是发生太快,只能急忙跟上二人。
马车不一会儿便到了城西。
城西大多是贫苦百姓的聚居地,街道杂乱不堪,大多百姓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往来。
向阳巷不似名字那般向阳,而是在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里,巷子又窄又深。
昭华望着深深的巷子,一时发怵。
毕竟是养在深宫,未见得这般画面,对她有很大的冲击力。
孟时曲轻声安抚她:“不若阿娴便呆在马车里,我与兰花一同进去?”
昭华贝齿轻咬唇瓣,眼神失焦,一看便是在纠结。
良久得她一声:“好,回风,你要快去快回。”
孟时曲点了点头,与兰花一同下了马车。
兰花依旧是一双无辜的眸子望着孟时曲,她拉了拉她的袖子,娇声道:“这位大人,我们一同进去吧。”
孟时曲没多想,与兰花往巷子深处去,行至一般,突觉奇怪,眼前小姑娘分外老成。
难不成是冲着她来的?
她停滞不前,正欲开口询问,兰花却仍旧催促着让她前行。
孟时曲只觉心慌,下意识回头望,巷口的马车不见了踪影。
“不好,”她大骇,“中计了。”
话音刚落,她一个飞身便往巷口外去,轻功在此刻运用得十分老练。
出巷口时已不见马车的踪影,不过那灰扑扑的尘土上轧出的痕迹,暴露了踪迹。
她扔了一锭银子给一旁的路人,解开马的绳子跨坐上去,大喝一声,马匹立马冲了上去。
骑马自是比马车要快上许多,出了西城郊区,遥遥可见马车的影子。
她夹紧马匹,马奔得更快。
前面赶车的人似已察觉,也加快了速度,许是自觉不敌,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
孟时曲来不及停马,只在空中翻滚两周,落在马车面前,瞥见陌生的车夫,她抽出腰间软剑,狠狠心给了那人一剑。
掀帘见昭华,她已是被吓得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
“阿娴!”她的声音都忍不住颤抖,她不敢想象,若是她反应再慢些,昭华该经历什么痛苦。
昭华自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泪眼朦胧间,见那一身熟悉的青衣,嗅出衣裳传来竹叶的清香。
早已不知什么男女大防,只猛地冲过去抱住孟时曲,放声大哭出来,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回风,回风,”昭华喃喃,“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孟时曲低眉,眼底露出几分柔情。
伸出手紧紧搂着眼前女子,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低声道:“别怕,阿娴,我在,没事了。”
许是对眼前人分外安心,不一会儿,昭华便安静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偶有风声拂过密林,飞过一群鸟发出欢悦的叫声。
很不对劲。
她将昭华安抚好,又几乎附在她耳边提醒:“阿娴,你且低身趴在软榻上不要出声。”
昭华此番已被吓坏了,自是乖乖按照他的要求做,如今昭华全身心相信孟时曲。
孟时曲掀帘,锐利的眼神扫视一周,偶见灌木丛里泛着寒光。
轻笑一声:“哼,都出来吧,别藏着掖着。”
果不其然,密林突然涌出好些个彪形大汉,一看便十分不好惹,衣着打扮与流寇无差别。
她微不可察地侧身,有些担忧马车上的昭华,若是打起来,定是难以顾及。
于是她放声大笑,站在马车辕上高傲睥睨那些人,冷声道:“几个无名鼠辈,还能打得过我?”
“小子!”那个为首的被激怒,“你可别狂妄,一会你那小身板也不知会被拆成多少块。”
流寇纷纷大笑起来,丝毫不将孟时曲放在眼里。
“我瞧尔等不过是区区蝼蚁,要打便一起上,省得我一个个杀。”
那流寇何时被人瞧不起过?一时纷纷往孟时曲这处奔过来。
孟时曲紧握软剑,一个飞身躲开了他们。
不过几回合,众人便纷纷倒地。
虽胜了,但她感觉十分疲倦,挥手切断染了血的袖口,踉跄着跌坐回马车。
“回风!回风!”
昭华似乎尖叫着呼唤眼前人,后者摇摇头,有气无力回应:“无事,只是有些疲乏。”
她摇摇晃晃,跌在软榻上。
昭华五官皱成一团,眼底盈满了泪水,颤抖着双手欲去扶孟时曲。
危难之时,哪儿顾得上男女大防,更何况,苏回风是她的夫婿,她好像,离不开他。
昭华这般念着,将孟时曲紧紧拥住,只一瞬,她的瞳孔放大,连表情都凝固了。
也仅仅一瞬,她又恢复正常,只是将拥紧孟时曲的手,拥得更加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