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天晓阁。
云梦山地处南海附近,这里一年四季如春,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奇珍异果数不胜数。只是山中湿气大,导致雾气久结不散,从山上往下看仿佛置身于天上,实属一个人间仙境般的地方。
这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令人忍不住静心醉卧于山水之间,去感受与自然相为一体的滋味。时间到这里似乎也慢了下来,带来了一种亦真亦幻虚实相间的缥缈感。
而天晓阁,就处在这云梦山之上。
天晓阁不属于任何修仙门派,它就是一个江湖组织,里面也都是一些凡人们在经营,做的就是解疑答惑、指点迷津的生意。
若说天晓阁的建立也不过三十余年,而它一经建立,便引来了大量关注。无论人们遇到多么难解问题,只要被天晓阁指点过,都能迎刃而解。久而久之,天晓阁在江湖上名声大噪,每天都有人们手捧重金,慕名而来请求指点。
乾元此刻就身处在云梦山中的林溪小道上。
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好不容易飞到了这里,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拜见拜见这位天晓阁的阁主了。这天晓阁的阁主说来也是传奇,江湖上显少有人见过他,据说是一个残疾人,眼盲腿瘸,终日闭不出户,隐居在云梦山上。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经营着如此厉害的江湖组织,想必在其他方面也是十分厉害了。
其实乾元早就知道天晓阁的存在,一直想着抽时间去见见这个神秘莫测的阁主。只是这次在青峰山上着实巧了,他未曾想与天晓阁的人以这种方式见面,等下免不了向天晓阁的阁主问个清楚。
其实这一路上乾元也带着巨大的疑惑,为何像天晓阁这样的江湖组织,会插手苍穹派这样的修仙门派的事?
云梦山山脚有且仅有一条青石板小路层层阶梯通向山顶。小路狭小,仅能通两人并行,两边都是繁大茂盛的草木总是遮住这上山的视线。这里阳光虽然充裕,但被这层层叠嶂的树叶遮挡下来也仅剩点点余辉,在这条小道上行走着倒是颇有曲径通幽处的韵味。
这个林溪小道的尽头,便是天晓阁的大门了。乾元在这个青石阶梯上蹬了快有半日才找到这个大门,也是颇费一番脚力。只见这天晓阁的大门恢宏无比,足足有五丈之高,大门为朱漆楠木,还镶有金制边纹,红墙琉瓦,俨然像一个宫殿的样子,与四周的山清水秀格格不入,哪里像是山林中隐居的模样。
虽然都说天晓阁远离尘世,可是每天都有人带着尘世的烦恼来,哪里算真正的远离。
乾元走到门口,轻轻的叩响了门。
大门微微打开,却不见任何人出来,乾元正当好奇,只听从前下方传出一个稚生稚气的声音道:“来者何人?”
乾元低头,看见一个身高不足三尺,扎着两个垂髫小辫的五岁孩童从门里出来向自己问道。乾元连连后退,毕恭毕敬的向这个孩童鞠了一下躬道:“在下姓鹿,听闻贵阁能解疑答惑,正巧在下刚有疑惑,特来拜访求贵阁能指点迷津。”
小孩听后点点头道:“可有预约?”
这下乾元犯了难,他尚不知天晓阁要预约才能进,只得面露难色的摇摇头道:“尚未预约。”
只见孩童指向离大门不远处的一座横栏,横栏垂挂着几支玉牌上面还标记着号码,这小孩道:“那就请先生领取号码牌刻上自己的名字挂在上方,什么时候轮到先生了我们自会通知先生上山再访。”
说罢小孩转身便要关上大门,乾元见状立马扶住了门,低头对小孩陪笑道:“还望小仙童能行个方便,在下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想询问贵阁。”
然而这小孩却对乾元回道:“我们阁自有我们阁的规矩,只怕我行不了这个方便。”
尚未等小孩完全说完,乾元便伸出手拿着一支麦芽糖放在了小孩的面前,这小孩倒是看着这支麦芽糖咽了咽口水,内心做过一番争斗后还是道:“不行不行,阁主知道了会责罚我的。”
然而小孩刚说完这句话,乾元又拿出四支麦芽糖对小孩道:“怎么样,今早我在山下买的,刚做出来,小仙童可否喜欢?”
这小孩拿过乾元给的五支麦芽糖,将其中一支放进嘴里,滋滋甜味入口顿时觉得开心极了,他打开了大门门让乾元进来,一边含着糖一边口齿不清的对乾元道:“我可不是看着这五支糖让你进来的,我是看你实在是有急事,想帮你忙而已。”
乾元一边笑一边应允道:“是是是,多谢小仙童肯帮在下这个忙,在下感激不尽。”
小孩摆出一番孺子可教也的模样,若有所思的看着乾元点点头,这番做派俨然像个小大人,让乾元觉得有意思极了。
只见这个小孩对乾元张口道:“随我来吧。”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往山上走去,乾元便跟在这个小孩背后靠他引路。
这天晓阁里的景色比阁外的景色精致不少,里面的树木被精心修剪而成,每个都造型精美,形状各异。由于这里四季如春,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仍然能看见许多春季里开出的花朵,又让这里五颜六色,姹紫千红。
乾元与这个看门小孩走在石子路上,石子路弯弯绕绕,一路上倒是欣赏了不少天晓阁的好风光,乾元跟在小孩身后,突然开口问道:“小仙童这是把我领向何处?”
小孩答:“去见韩老先生,我们阁属他年纪长,属他懂得多,无论你有什么疑惑他都能解答。”
“韩老先生?”乾元轻轻念道,随即又问向小孩道:“那你们阁阁主会出来见客么?”
小孩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乾元,搞的乾元还一头雾水。小孩轻哼一声答:“我们阁主可厉害了呢,可不是你这种普通人能见的,我把韩老先生介绍给你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乾元连忙对小孩鞠躬道:“是是是,是在下失礼了,还劳烦小仙童继续领路。”
小孩有些不服气的瞥了一下乾元,转身继续一蹦一跳地领路了。不一会,便引得乾元来到一座木屋前。
这木屋房门紧闭,只见小孩走到门前拉了拉垂在门前的麻绳,上面的铜铃便“叮铃叮铃”清脆的响了起来,小孩站在门口对屋里大声喊道:“韩老先生,有客人来到。”
屋里传来的声音略带苍老,却又不失劲道,只听韩老先生回道:“知道了,进来吧。”
小孩推开木屋的房门,褪下自己的鞋,乾元也照做。
屋子里有一个长长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便是茶室,韩老先生就在这里等着。小孩走到茶室门前,特地把手中吃到一半的糖藏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推开纸门,看见韩老先生盘腿端坐在茶室中的草席垫子上,对韩老先生道:“韩老先生,这位就是今天的客人。”
乾元站在小孩身后,恭恭敬敬的冲茶室里韩老先生鞠躬行礼。
韩老先生气定神闲的点点头,对小孩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孩转身离去,韩老先生对站在门口的乾元道:“年轻人,坐到我对面吧。”
乾元恭敬着回道:“多谢。”
待乾元刚刚盘腿坐下,韩老先生便为乾元倒上一杯茶,顿时茶香味四溢。韩老先生一边笑一边对乾元道:“先生应该没有预约,突然造访我们阁吧?”
乾元面带疑惑问道:“老先生怎知?”
韩老先生笑眯眯答:“我见那看门小童背后有支棍儿糖,一定是先生让他行方便时给的。”
乾元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来的匆忙,未打听到贵阁有这个规矩,是我的疏忽。只是眼下时间紧迫,只好讨好这个看门小童让他行个方便了。”
韩老先生答:“无妨,虽然这个小童实在没有原则,但阁主既然让他看门,那他放谁进来便是谁了,先生倒也不必如此不好意思。”
乾元略微含笑点了点头,韩老先生又张口问道:“那先生可知我们阁是如何做生意的?”
乾元点点头道:“这个倒是听说了一点,贵阁是按照出价的高低来决定回答的多少,出价越高,得到的回复便越详细,出价越少,则回复就越含糊。”
韩老先生面带笑意的点点头,乾元从袖口中取出一串红色的手链摆在茶桌上,乾元道:“只可惜我这次出来的实在匆忙,未带太多银两,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个了,这是东海红珊瑚串珠,生长在险地,取出来后又请能工巧匠细细打磨而成,颗颗红润光泽,目前市场上应该能价值百金,不知这个串珠能否代替银两。”
韩老先生客客气气答:“老朽一定知无不言。”
韩老先生收下串珠后,向乾元问道:“先生出手如此阔绰,不知是遇到何等困惑?”
乾元答:“倒也不是困惑,就是想和老先生聊聊庄子。”
韩老先生倒是疑惑了,问道:“仅是聊庄子?”
乾元答:“正是。”
韩老先生道:“先生请讲。”
乾元答:“我们所了解的庄子,知其一生潇洒浪漫,自由不羁。视金钱为粪土,视权贵为腐肉,虽得一生穷苦,可也算活的逍遥自在。而我的疑惑就是在此,那便是人活一世,能否真能活的像庄子所言那般快活?”
韩老先生问道:“那先生的观点是……”
乾元目光镇定的回答:“不能。”
韩老先生看着乾元如此坚定的眼神道:“还请先生继续说下去。”
木屋内,乾元与韩老先生面对面盘坐在草席之上,一旁的煮茶炉还在冒着丝丝热气,乾元掷地有声的说出自己的观点,韩老先生在一旁仔细的聆听。
在他们旁边窗外梅花已经发了几支,几只杜鹃立于梅花之间婉转的啼叫。在这个梅花树下有一坐人工水池,池底碧绿池水清澈,池中的鱼儿嫣然自在的游泳,旁边的水车还在吱呀吱呀的转着,好一副怡然自得的景象。
就在此时,有二人悄然而至,他们来到韩老先生的木屋一侧,隔着卷门帘听着里面的乾元与韩老先生交谈的话语。
这二人里,其中有一人坐在玉石制作的轮椅之上,另一人负责推着。坐轮椅那人身披藏蓝色狐裘,身形瘦弱,面庞如雪般白,模样稍显稚嫩,看起来像是十五六岁少年。只不过这人的眼睛用一条白纱布蒙着,似乎已经看不见这世间的模样。他的双腿也不能行走,只能终日靠轮椅度日。
在那人身后,站着一位身穿黑色便衣,身姿挺拔的壮年男子。这男子平日里侍奉在这个轮椅少年左右,会点功夫,此刻他与少年一起,密切的关注屋内的情况。
屋内,乾元缓缓道:“在《庄子·秋水》中,记载了庄子这样一篇故事,楚王派使者寻到庄子请他去做楚国的丞相,庄子便用神龟的故事去问使者,道‘楚国有一神龟,死后三千年了,被楚王装在狭小的盒子里放在祠堂上去享受众人供奉,可若问神龟自己是喜欢受众人供奉,还是拖着尾巴自由的在泥地里徜徉呢?’使者选择了后者,庄子亦选择后者。通过这个故事我们虽知庄子不喜权贵,可他的选择未必是正确的。”
韩老先生问:“怎讲?”
乾元答:“生而为人,所束缚在人身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在家里,父母盼着成才,妻儿需要生活。在外,兄弟指着帮衬,君王需要治国。怎么会有真正的逍遥自在,就算真有人愿意抛弃这一切繁杂的社会关系,可人终究要吃食,这又需要钱财银两去置换,就连潇洒一世的庄子也有困苦去借吃食被挖苦的时候。可见,说是自由未必真是自由,他倒真不如去接受楚国丞相的邀请,这样既解决了眼前的困境,又能协助楚王让百姓们安居乐业,这岂不也是两全其美,大功一件的事情?”
韩老先生答:“若要论世俗的观点,庄子选择何尝不是错误的,可妙就妙在庄子可不是你我口中的凡人,他的思想境界已跳出六界之外。追究到底,人活在世,难得的是遵从本心,这世间纷纷扰扰沾染太多凡人,倒显得庄子境界之大了。”
“境界再大,终究立足于世间凡尘,是无法跳出六界之外生存。”乾元答:“庄子大才,可他的才华并没有给当时的人们带来实际用处,又时逢战国,各路英雄群起,百姓们用血肉之躯守护自己国家,而庄子明明有才,却不用在护家卫国之上,却始终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否他的才太虚无缥缈了。”
“此言差矣。”韩老先生答:“人活在世,终究有其用处,在《庄子·人间世》中曾讲这样一个故事,有个木工看见一个如山高被称为灶神的栎树,问师父为何这个树能长如此之大,师父回因为无用,结果当晚树就托梦而来,回‘正因我无用,我才长这么大,才被人称为灶神’。”
“由此可见,世间万物存在即合理,你无法以自己目光去衡量他人好坏,你的思想正是庄子最不屑的一种思想。或许如你说庄子之才未惠及当时的人,可他惠及了后世数代,也正是乱世促就了庄子之才的产生,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尘世繁杂,正是由这些此此彼彼促成,你说庄子固守这一亩三分地,我看不然,是你自己固守你自己一亩三分地罢了。”
乾元听后,笑了,笑的很爽朗大声,这倒让韩老先生不解了,他原以为乾元会羞愧低头的。只见乾元缓过劲来道:“既然如此,那就烦请老先生把你们阁主请出来吧。”
韩老先生问:“先生这是何意?”
乾元笑着答:“何意?这么说吧,我一直想做的就是拖着尾巴在泥地里打滚的龟,而你们阁主却偏让我做摆在祠堂盒子里的龟。”
韩老先生听完乾元这么解释更是一头雾水,怎么眼前这位先生跟阁主产生关系了?还未等韩老先生细细想,木屋外忽的想起了掌声。
乾元看向掌声传来之处,在茶房的另一边卷帘门被缓缓卷起,韩老先生顿时从草席上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卷帘门旁边。待帘卷完毕,一个坐着轮椅车的孱弱少年出现在乾元眼前。
只见这个少年眼前被白纱蒙住,看不见其双眼,这个少年背后有个身穿黑衣的壮年男子推着少年的轮椅走到了乾元面前,只听见韩老先生在他们身后喊:“恭迎阁主。”
乾元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微微敬礼道:“见过天晓阁阁主。”
少年嘴角含笑,语气温和的答:“乾元掌门客气了,叫我南宫瑾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