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告诉?我是影煞堂主的事不正是你手中最厉害的杀手锏?总要留到最后才祭出来。可是你要知道,死人是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手一挥,周围假山后,树木上飘下无数人影。
小白一用力,带着我飘进了屋里,反脚踢上门,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乱响,如下疾雨,无数的暗器钉在了门板之上,更有几枚份量甚重的飞锥穿过门板飞了进来,小白随手挥洒,将之一一斩落于地上。小白将我送到床前,又将八仙桌立起挡住,低声说:“在屋里呆着,别出去。”
也不等我答话,从门外抄起一个行囊,从里面掏出一把揉木而弦之的弓来,回头向我一笑,纵身跃了出去。
我跳下床,趴在窗口向外看。只见小白跳到庭院中,猿臂伸屈,刷刷刷三箭连株,发出凌厉的破空向德王飞去。
德王冷哼一声,左手伸出二指,看准长箭来势,在箭上一拨,第一箭便斜斜的落到地上去了,转眼间,第二第三箭已到,他面不改色,伸手挟住了第二支,看准时机,手一挥,正敲在第三支箭正中,两箭齐折,跌落于地。
小白更不答话,张弓如满月,又是连株七箭,这七箭虽然有先有后,但彼此间相差极微,但如七个人一同放箭,平行飞出,箭尖带起的尖啸之声在静夜中听来份外惊心,德王身形闪动,打落了其中三支,却再也来不及打落另四支。
那四支箭却不是奔德王而去,只听得几声惨叫,那四箭射中了四名德王手下的喉咙,鲜血沿着箭身缓缓地流下来。
德王大怒,一掌劈向小白,小白却不与之正面交锋,又是一箭逼退了德王,再一次连株七箭,快如流星,又有七个人倒下,有一个人没有立时就死,倒在地上,翻滚着,嘴里发出唔唔的哀嚎。
血腥味一阵阵地飘过来,我喉头作恶,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冲到院中,挡在小白与德王中间,大声喊:“别打了,别再杀人了。”
十九.
小白冲上来,一把将我搂过去,将我的头压到他怀里,说:“别看!”
看到我藏到小白怀里,德王本来向奔来的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下了。
我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问:“你们一定要打吗?”又转过头看着德王,说:“你拿了他的镖银,他杀了你的手下,这样打来打去,可是你们两个根本就没仇啊。要说有仇,我在刘家庄破坏了你的计划,你更应该恨我!”
德王仿佛被我这一番话触动了心事,怔怔地站了半晌,眼睛只在我与小白脸上扫来扫去,忽然一声长叹,转过头去,对那些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些手下都是一愣,接着就鼓噪起来。德王脸一沉,冷冷说了一句:“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那些人方才噤声,将躺在地上的同袍拖的拖,抱的抱带走了,整个庭院瞬时变得无比清静,只余我们三人,静得几乎听得见远处的风划过冰封湖面的声音。
静默中只听得德王说:“素心说得对!我和你根本就没仇,我一向自负养气功夫,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没想到今日竟和你在此做意气之争。明天你便去找管家,我会交待他将你的镖银原数奉还,影煞之事也就此做罢,别让素心为难了。”
小白托着我的下颔抬起我的头,一双星眸在静夜中闪闪发光:“意气之争,说得好,说得好!我率人攻打影煞之时,真正又有多少是为了所说的的正义呢?又有多少是为了你呢?你又哪里想得到这些呢!素心,镖银也找回来了,我会辞去了总镖头的位子,此间事了,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
“游遍大江南北,岭南春色大漠飞雪,哪里都好。”
我看看德王,又看看小白,点了点头。德王对我极好,心里是知道的,可是……可是,人间到底不是我可以长留的地方。我牵起小白的手,两个人向外走去。
德王略显惆怅地看着我说:“你就走了?”看到我们的脚步,他突然喊道:“杨兄且慢,在下还有一事。”
小白看着他,片刻前那种暗潮汹涌的紧张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之间相交的视线不再如两头野兽般充满着戒备与敌意,竟奇异地似乎有种敬意在流动。
也不去管身后宛如天崩地裂后的残破,德王领着我们来到一处临近湖面的小亭子,请我们在桌旁坐了。当着德王,我不好再腻在小白怀里,乖乖地找张石凳,一坐之下,只觉冰凉彻骨。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月落乌啼霜满面天,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分,我纵然极力忍耐,浑身上下的颤抖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牙齿不住互击,发出咯咯的响声。
小白脱下了身上的外衣将我包住,德王也脱下大衣披在我的肩头。
身体这才慢慢暖起来。
德王拿过小白放于桌上的弓,伸出食指勾住了紧绷的弦,一收一放,一声清澈的龙吟颤微微地传开去,良久不绝。他将弓放回桌上,说:“杨兄好巧的心思,箭可及远,又比用人力发出的普通暗器快了不知多少,用来对付江湖中人实在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白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德王接着说:“杨兄担任总镖头五年有余,这五年来,联合镖局从来没失过镖,全是杨兄居中调任有度,知人善用。就连二年前落虎山强盗劫镖的事也能借官府力量轻易摆平,足见杨兄对官场也有留心。”说到这里,微一沉吟,又说:“那么杨兄对我目前的情况也肯定是心里有数了。”
小白也不藏私,说:“德妃之父庸亲王一事,满朝大臣都是议论纷纷,说你是狡兔死,走狗烹,棋子一旦没用,便毫不留情地马上放弃。现在,就算是你这边的人,也是藏着三分私,怕自己说不定就是下一颗无用的棋子。九王又紧咬住这件事不放,存心要孤立你。在朝中说话最有份量的铁中棠动向不明,万一他择九王而弃你……你现在的处境正是内外交困。”
德王毫不掩饰对小白的激赏,点头说:“不错,杨兄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关节所在。这也与我要说的事有关。”
小白霍地站了起来,话音里带了几份冷酷:“王爷不必多费心思,杨某向来对争权夺势毫无兴趣,绝不会为你所用,更不用说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了。王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德王却依然坐着没动,只是抬起手来示意他稍安勿燥,说:“杨兄所说不错,官场上明里打哈哈暗中捅一刀的手段你我心里清楚得很,杨兄志在四海,自是不屑这些卑鄙龌龊的事。可是若是我说我所做所为并不光是为争权夺势呢?”
这话说得古怪,不光小白重新坐下来,凝神听他细说,连我也忘了发抖,呆呆地看着德王。
德王说:“也不怕你说我忘恩负义,庸亲王买官鬻爵、几个子息无恶不作的事我都有所闻,早有除他之心,只是一时之间尚须借助他的力量压制老九,所以暂且隐忍他一时,可是暗地里我都一笔一笔地记着,若有一天,我位列九五,他自是首当其冲,绝不会让这等蠹虫多存活一天。”
小白冷笑一声,说:“你位列九五,这些老臣子自是用不着了。退一步说,你若真有为天下百姓的心,又何必非要等当上皇帝以后才治他。”
德王苦笑一下说:“杨兄说得轻巧!若不是老九揭发了他,我想我还是会留下他吧,毕竟他是两朝元老,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我倚重他之处甚多。没有他,我今天也没足够力量制衡老九,或许早已长埋地下也说不定,避大害而趋小害,舍小利而得大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小白沉默不语,眼中精光闪动,显然是在心里衡量他这番话有几分是真。
德王说:“杨兄可是信不过我?”
小白却跳过了这句话,看着他说:“你说下去,你想要我怎么做?”
德王说:“江湖的事我想就此放手,请杨兄接管。”
“放手?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在暗中培养势力,好有一天……”
德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力分则弱,尤其现在,若分出力量去重建影煞,则我身边乏人,老九定会借机打压,我又无力对抗,倒不如将所有重心移往这边。”
小白点点头说:“也对,以前你略胜九王一筹。自影煞被我率人攻破四处分坛,实力大不如前,你若再两头奔忙,最后只怕是两头都落空。只是你说的接管又是怎么回事。”
德王看了我一眼,说:“近来江湖之上也颇不平静,苏荐青来势汹汹,借狐醉果控制大批江湖高手为之卖命。近来更收到线报,他率领手下南征北讨,不到一月,大江南北已经有近小半的门派宣布投效于他。我怕有一天,他真的一统江湖,怕是比老九更为**狠辣。”
我在一旁听了他的话,想起小青,那个略显稚气的脸孔似乎还在眼前晃动,坐在午后的书房里,沐浴着阳光皱眉说:“你又饿了?午饭吃过还没有一个时辰!”纵然满脸不甘不愿,最后还是起身走向厨房。什么时候,他竟变成了可以和德王小白势均力敌的对手了,被他们这样慎而重之地提起。我小小声愧疚地说:“他的狐醉果都是我给的。”只是那两个人像是没听到,又像是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自顾自地继续着他们的谈话。
小白皱眉说:“我与小青也有数日同行之缘,曾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他,确实是个深沉的人物,心冷手狠,九王曾灭他满门,这份仇,可不是轻易化解得了的。若是他真做了武林里的九五至尊,下一步,一定是对付九王。为何你不等他一统了江湖,再与他联手对付九王,岂不是事半功倍?”
我又小小声地插嘴:“小青不喜欢德王。”两个人还是听而不闻。
德王说:“若不制止他,这次江湖上的劫乱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所以我将影煞交给你,以你的手段智谋,人脉之广,一定能遏制住他。我说过,我所求远远不止权势,我要的是天下再没有饥寒交迫,再没有贪官污吏。若老九能做到这些,我也许会甘居一旁,助他开创盛世。现在,你也看到了,老九一心……若想做到这些,只有我自己将权势抓在手中、登上皇位才行。”
小白有些动容,看了德王半晌,像是从没见过他一样,说:“或许天下都看错了你。”
德王却不甚在意地说:“但求无愧于心。”又带着几分热切地看着小白说:“你可是答应了?”
“嗯,凭你那一句天下再没有饥寒交迫,值得我放手一试。只希望你今日一番话并非花言巧语。否则……”
德王朗声说:“皇天厚土为鉴,这番话句句发自肺腑,我们击掌立誓。”
说着伸出手来,与小白啪啪啪地击了三掌,两人相对大笑,震得树上枯叶簌簌而落,宿鸟乱飞。
待他们笑过,我拉拉小白的袖子问:“那我们又不走了?”
小白略带歉疚地看着我说:“素心……”
“看来是不走了。”我打断了小白的话,“你们也不打了,那我能回去了吗?我困了。”说完这句话,一瞬间就变得迷糊起来,头脑中绷了半天的弦突然松了,无比的倦意涌上来。
三人一起站起来,小白牵着我左手德王走到另一边牵着我右手,三人肩并肩向回走。小路狭仄,三人并排便显得有些拥挤,我好几次绊到不知谁的脚。
我突然想起一事,向德王说:“你想当皇帝啊!我有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德王转过脸来问我。
“我去找族长,让他杀了现在的皇帝还有其他和你争的人,下毒、剥皮、五马分尸,随你选,保证死绝,一口气都不剩,剩了不要钱。”
德王奇怪地看着,忽然咳一声,转过脸继续向前走。
小白把嘴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现在的皇帝是他爸爸!和他争的是弟弟!”
哦,建议没被采用,我又变得昏昏欲睡。朦胧中,听到小白说:“你处心积虑恭维我,听起来好像非我不行,给我套上了这么大一个枷锁,其实只是想让我留下吧?这样素心就始终没离开你的范围。”
德王轻轻地说:“一半一半。”
镖银的事解决了,小白在身边,德王也在,这一觉睡得香极了。醒来时,天已大亮,只觉头枕着硬硬的东西,脚踩处却是软绵绵的,还带着温度,我看过去,我只穿着中衣躺在床上,身上覆着锦被,其他两个人都是坐在床上靠壁而坐,我头枕的是小白的腿,脚却放在德王的怀里。
两个人闭目合息,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倦意与欣喜。
那以后,小白便也在德王府留了下来,只有几个极少数的亲信知道。对此,我是高兴无比,在这里毕竟住了很久,多少也有些舍不得。
小白辞去了总镖头,那个华芙蓉终于坐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位置,却哭得不能自己,口口声声说不想坐,抓住了小白追问他以后去哪里。小白只是从容一笑飘然而去。
自从德王拒绝了我的暗杀建议之后,我便十分好奇他会用什么方法对付九王。可是小白与德王似乎已经有了某种默契,无论我怎么问,两个人都是缄口不言。
从冬梅那里打听到两个人正在书房,我蹑手蹑脚地往窗子底下爬去,想偷听两个人在说什么。刚爬到窗下,小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素心,别趴在地上,小心肚子疼。”
第一次行动失败。
我在花园里溜了半天,让冬梅找来几块布,估计时候差不多了,又跑回书房外面。这一次加倍地小心,先将布缠到手掌上,将过于宽大的袖口与下摆也紧紧地绑在一起,向窗子下面爬去。堪堪爬到,窗子咿呀一声打开了,一碟精致的点心放在我面前的地上,是德王的声音:“快吃吧!”
第二次行动失败。
气从心上起,我再也顾不得,一脚踢开书房大门,大喊:“我也要听,为什么单瞒我一个人?”
正听见德王向小白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交待下去。”
已经完了!
一个是高居庙堂的皇族,一个是笑傲江湖的侠客,那日两人湖边击掌为誓,仰天大笑,谁也不曾料到到会带来那么惊天动地的效果,也为后世留下无可比及的一笔。
先是朝中,德王全力反击,动用了手中所有力量明查暗访,又揪出九王手下几个贪官。德王顶住压力,大笔一挥,凡贪污二百万两以上,满门抄斩,朝野为之震动。德王更是在朝上当众言明,不许皇朝中有一个贪官存在,言辞慷慨激昂,原本对德王心有顾忌的大臣又开始渐渐向他靠拢,朝中风气为之一肃,连皇帝都对他这次的做为赞赏有加,铁中棠也感叹地说“后生可畏”,几次下朝之后,还拦住德王,打听我的近况。
江湖中,小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瞒尽天下人耳目,所有人只知道影煞一夜之间消失了。而在北方兴起了一个新的门派:无极门,也不是没人对此怀疑,毕竟两者所用兵刃极为相似。但是这疑虑马上就打消了,因为影煞专事暗杀,视人命如草菅。无极门却在长江以北筑起一道防线,浴血奋战,将苏荐青阻于长江以南,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德王闻讯,曾大笑着说:“杨兄,我二人联手,天下实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啊。”
小白只是看着我,微笑深邃又平静:“天下并非我所求。”
而我在王府里的生活却是乱中有静,那些江湖上血肉横飞的厮杀、朝堂上的无形的你来我往对我来说似乎都遥远得有些不真实,我的心思只是集中在德王与小白身上,无论他们如何忙,总会有一个留在府里陪着我。
“喂,小白呢,好像从昨天起就没见到他。”我吐出瓜子皮,问德王。
“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告诉过,小黑嘛。小黑,小白呢?”我又忙着伸手去捞桌子另一边的苹果。
德王一口水呛住了,咳得面红耳赤,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有失仪态,我意思意思地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德王缓过气,想说些什么,动动嘴,最后还是轻笑着叹口气说:“小白小黑,嘿!能和杨兄相提并论,也算是向前跨了一步。”
“你还没告诉我小白去哪里了。”
“保定,有些事安排一下,没猜错的话,明天他便会回来。”
我吃完了苹果,又去抓那边的无花果。德王看着我,忽然说:“你的徒弟就要来京城了。”
无花果从手中跌落,我焦虑地看着德王:“他来做什么?长江以北就是你的势力,他会不会……?”接下去的话,我不说想必小黑也能明白。
德王摇摇头说:“别担心,他不是傻子。况且他来京城也只是我和杨兄猜测的结果,现在他被阻于长江以南,若要跨过长江,使中原北部武林臣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急于报仇,你又在这里,他很有可能会单枪匹马闯进京来。只是没有那群手下,他与老九哪个会赢,现在实在难以预料。”
二十.
只是没有那群手下,他和老九哪个会赢,现在实在难以预料。”
德王的话一直在耳边挥之不去,我心里五味杂陈,与小青已有半年未见,既希望见他一面,又怕他来了以后身处险境。
第二天,小白果然回来,将马交与佣人便直奔我房间,眉宇间神采奕奕,全没半分的旅途疲惫。
我从床上跳到他怀里,喊:“小白小白,你回来了?你这死鬼,到哪儿花天酒地去了?下次再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他接过我,坐到椅子上,失笑说:“这句话从哪学来的?我可没教过你这个!”
“昨天厨房里的王大娘骂她丈夫,被我看见了。后来她揪着他的耳朵进屋接着骂,我偷偷趴在窗子上听到的。”
小白低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香木的盒子,二寸见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水色缎子上躺着的却是一枚小小的红色果子。
“狐醉果!”我大吃一惊,仔细看看又摇头说:“不,不是狐醉果,冷眼一看几乎以为是了,但真的狐醉果颜色要比这深,比这个晶莹剔透,还有香味。”
“果然没错!”小白喃喃说道,两道剑眉紧锁。
“什么?”我把玩着果子,若非对狐醉果极为熟悉,我几乎也分辩不出。但真正的狐醉果一出现即暗香盈室,这枚果子非要凑近了鼻端才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而且最大的不同就是:狐醉果的香是淳正的酒香,这枚果子的香气之中却夹杂着一股腥膻。
“前两天,保定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两个江南武林中人忽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在酒楼里大打出手。打到后来,连武功也不用了,撕抓啃咬,和市井无赖没什么两样,闹得不成体统。据说就是为了这枚果子,所以我特地拿回来让你鉴别一下。”
我叹口气,说:“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非要我亲口说出来?”将果子放回盒子里,看着他说:“小青已经来了,是不是?”
小白将盒子收回怀里,点点头:“听那两个人说,小青调集了近三成的手下到保定,招兵买马,布下了战线,本人却一直没现身,行踪隐秘,只通过几个职位较高的人分发了这种果子。”
“没有酒狐,离开了云雾山,狐醉果是生于淮北则为枳了。小青他还是念念不忘要报仇,可是九王……”
小白凑过来在我额角上亲亲,说:“也许不光是报仇!别替他担心,这几个月来,他带着手下东征西讨,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半青半涩的少年了,就连我也曾在手上吃过几个小亏呢!报仇的事,他也不是今天才策划,再不济也能保得自己性命。对了,我不在这几天,你没有把我交待的都记住,记住的话,我这就带你去逛街!”
“记得!”我坐直了身子响亮地答:“没有你陪,不得出府。每天只能吃五顿,不准再多吃。晚上睡觉要锁门,夜宵最多三口。还有,无论小黑让我做什么、说过什么,都要先告诉你。”
说到这里,我仰头看着小白说:“既然你这么不相信他,为什么还要答应他留下来?”
小白抚着我的头发说:“愿天下百姓再没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单为这两句话便值得一试,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的妖力还是无法恢复么?妖狐草呢?”
“不行,”我摇摇头说,“我现在全靠族长给的药才能维持住,要想恢复妖力怕是必须得回云雾山。妖狐草也没有动静,好几次我试着召唤,可是它都不理我,但是我能感觉它就在我身体里,就在这儿!”我指着心口窝上面一点点,“好像在睡大觉,怎么叫也叫不醒。”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是年关将近,尽管将近半个月天气一直阴沉,乌云压城,却丝毫没削减了过节的气氛。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爆竹的钝响,不知是谁家的孩子顽皮,忍耐不住手痒。
王府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上上下下打扫一新,处处张灯结彩。德王最近在朝中声势日隆,前来的依附的官员比以往多了何止一倍,佣人们说话也都多了三分底气。年末,拜访送礼的官员富商络绎不绝,德王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
相较于德王,我与小白却是无比的清闲,小青不知所踪,他手下的人按兵不动,战事稍歇。
每天里,我二人只是到京城各处名山古刹游玩,或是窝在房里读书谈笑,偶尔小白执谱下棋,我便坐在一旁,看他闲敲棋子落灯花。
王府规矩,除夕所有人都要守夜。在未时府中便开始大摆宴席,阖府上下穿戴一新,聚在大厅里喝酒取乐,男眷东厢,女眷西厢。更叫来马戏杂耍班子,吞剑吐火,说学斗唱,一时间,王府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我穿上德王早些送过来的一身新衣,大红的袍子,黄色腰带,红色小毡帽,眉际上方一圈白色皮毛,外加一袭披风。冬梅在侍候我换上衣服时,曾说:“公子穿上这一身红衣,越发衬出雪白的脸,黝黑的眼珠,真想让人咬上两口。”
“小白早上才咬过我!”我说。
子时的钟敲过以后,城内城外的爆竹声响成一片。
王府里几个职位较高的总管并排跪倒在地,向德王磕了三个头,德王高坐点头示意,身边便有小厮托出几个盘子,上面的红包叠成塔形。待小厮将红包分发后,那几个退了下去。又有次一等的仆役上来,这回有二三十之众,我也杂夹在中间,装腔作势地拜了几拜,直起身冲到托盘的小厮前伸手拿了两个红包,那小厮一愣,回头看看德王,德王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又是再次一等的仆役上来,我混在其中又得了两个红包。
接着又是德妃坐在帘子后受府中众人的叩拜,我依样葫芦。等全府上下闹哄哄地拜完之后,我已经抱了满满一怀的红包。
仆役们都出去观烟花去了,我坐在地下,将红包一封封地拆开来,共计一百多两,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下雪了,下雪了!”
我将银子往小白怀里一推,提着袍角跑到外面,果然天上一颗一颗盐粒似的雪花洒下来,我仰起头,感觉小小的雪珠落到脸上、钻到衣领里,凉凉的,远处轰的一声,一朵烟花在夜空中徐徐绽放,身后一个人走上来,将我的手轻轻握在掌心。
这一场宴席直到四更天才结束,德王与德妃却不就此去睡,而是梳洗一番,各乘一顶小轿进宫去了。皇家惯例,皇子新年早必得进宫面圣,而后尚有游园赐宴,不闹个一天德王是回不来的。
大年初一早上,是被爆竹声惊醒了,掀开帐子一看,门窗尚掩,只见窗上光辉夺目,起来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竟是一夜大雪,足有半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心里欢喜非常,忙把小白叫起来。
推开门,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抬头一看,却是园中的十数株红梅映着雪色开出胭脂一般的花来。
“小白小白,帮我扑个雪人。”
小白张开双臂,直挺挺向后一倒,雪地上便现出一个人影来,头脚四肢俱全。“再要个带翅膀的!”小白双臂上下划动,地上的人影便如多了一双翅膀。
正在玩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向那边看去,却是铁中棠一袭黑衣站在小院的入口。
小白从地上一跃而起,弹弹衣角,按江湖礼节作了个揖,唤声:“铁大人!”我也跟着做了个揖。
铁中棠捻须微笑,点点头说:“这位便是杨震远杨总镖头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这把老骨头是不中用了,垂垂老矣。”
将铁中棠延入屋内坐了,小白才说:“官居正一品,深得皇帝倚重,若铁大人也伏老的话,那可真是让在下无地自容。”
冬梅送上茶来,铁中棠抿了一口说:“老夫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这次老夫来,是帮人下请贴来的。”说着自怀中掏出两封大红的请柬来,放于桌上,打开看时,几行端正清秀的正楷,大意是正月十五,请杨震远凌素心两位于御花园共赴盛宴。落款处端端正正印着一枚印章,上书“御笔之宝”四个朱红大字。
小白略显诧异,合上请柬,看着铁中棠。
铁中棠说:“皇帝给人下请柬,别说你,就是我,做了三十年的官,可也从来没看过。足见皇帝对两位器重之意,”眼光在小白脸上转了一圈,看到他脸上仍然平静如水,又接着说:“每年正月十五,皇上都会在御花园设宴,那一天,皇后会亲自采下十朵最早盛开的花,放于玉盘之中,请诸位大臣竞标买下,收集到的银两会用来修建义学,以助贫困子弟入学,所以这宴会又有个名目叫‘赏春宴’”
送走了铁中棠,我问小白:“皇帝怎么会知道你在德王府?”
小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一位大臣皇子有什么动静,哪里逃得过他的耳目。”
“那我们去不去这个□□大会?”
“□□?是赏春,不知道的人还以……”
“花钱去买花,不叫□□叫什么?这个皇帝也真会做生意,几朵花也拿来卖。”
“为难的会是那些大臣,做善事既不能落于人后,得个吝啬的名声。又不能一掷千金,摆明了告诉皇帝我钱多,这其间的分寸拿捏可要费一番心思了。”
天擦黑时,我正在院中堆雪人,德王缓步走进来,我喊:“小黑,皇帝请我们去□□大会!”
“□□?哦,你是说赏春大会。”
小白也从屋里走出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小黑与小白在一番长谈,决定去赴宴。当他们把决定告诉我时,我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好啊,我也要看看御花园的花有没有我种出来的好看。”
时间从指尖平静如水地流走,初五、初十,十一、十二就这样毫无痕迹地过去。
十三日,我们正坐在偏厅中喝酒赏梅,忽然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王爷,苏荐青苏公子来访。”
“小青?”我猛地站起,带倒了桌上的杯子,一道酒渍顺着桌面慢慢流向边缘,一滴两滴地滴落在地上。
德王一皱眉,说:“请他到落雨轩,奉茶,不可怠慢。”
管家答应了一声走了,我提起袍角跑在他后面,管家回过头来笑着说:“公子,我这是到门房那里请苏公子到落雨轩,您只要在那里等就可。”
“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落雨轩在哪里,只好跟着你了。”
跟着管家到了门房,只见琉璃世界中,一个年青公子翩然独立,身上一件玄色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凭添几分尊贵气息,越发显得丰神俊朗,哪里还有半年前的稚嫩青涩。
“小青?”我疑惑地问。
他转过头来一笑,说:“素心,你看这雪下得可好?白雪红梅,相得益彰。以前总想着等报了仇,就带你回我家乡,西子湖畔的红梅比起京城来,可是毫不逊色。”
我正要回答,德王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苏荐青,你孤身一人来此,是太胆大还是没将我放在眼里?”
小青抖抖身上的雪,说:“我今天前来,只叙旧,不论恩怨,王爷不要会错了意。”
“叙旧!何旧可叙?”
小青哈哈大笑,笑声回荡,震得梅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笑过后,他说:“我与王爷有何旧可叙?但我与素心师徒相称近一载,其间种种又岂是外人所能明了的。”
小白本来含笑在一旁听着,这时也接口说:“既是故人来访,那就请进。”
小青当先便往里走去,经过我身旁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时之间心里乱成一团,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好不作声地跟在他身边。
德王紧走两步,伸手引路,说:“这边请。”又小声地说:“你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小青将我二人相连的手向他面前一送,说:“素心在这里,你会杀我?不怕素心难过么?”
德王冷哼一声,径自在前面走着。
四人在轩中分别落座,我就坐在小青旁边,小白与德王都选择了对面,两人四只眼睛不断在我和小青身上扫来扫去。
小青对他两人视而不见,只将眼睛钉在了我身上,又抚抚我的脸说:“比上次见还是清瘦了一些。素心,跟我走!”
此言一出,啪的一声,小黑手里的茶碗碎成了千万片,四下飞散,小白快步走到我身边,大袖一拂,挡住了飞向我的几枚碎片,那几枚碎片沿着小白的袖子滑落到地上,发出铮铮轻响。
我心里一阵茫然,抬头看看小黑,又看看小白,只见他们都是一脸紧张,又看看小青,也是双目又圆又亮,一脸热切。
“小青,你还记得我救你时的情景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我会记一辈子。”
“那天,你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被几个人围攻,你一脸的倔强凶狠,宁死不屈,看到我,还抽空狠狠瞪了我一眼,那时我就在想,这个孩子有意思。到今天,看着你,尽管知道你已经一统江南武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人敢对你说半个‘不’字,可是在我心里,你却还是我初见你时的模样……”
“不,不可能,你看看我,我怎么会还是初见时的模样?”小青激动之下,又露出了变声期独有的粗嘎嗓音,带着浓重鼻音的话在轩里回荡着。
我忧伤地说:“小青,你那时候就像个小孩子,被人们气坏了,大声喊着我要报复,要权要名。为了这个,你出卖我,害得小白生死不明。可是……你始终都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最想要什么,我知道我最想要什么,我最想要的是你。”
“真的?”
小青在我的注视下脸慢慢涨成红色,带着一丝狼狈说:“以前我不知道,所以……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啊。”
“可是我已经有了小白,即使没有小白,我待你也是……如徒如弟。”
这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胸口,他脸色发白,倒退了几步,大口大口地吸气,过了半晌,他惨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最先遇到你的人是我,你应该是属于我的。没想到我一念之差,生生将你推到别人怀里。以前总以为只要你还在,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原来有些事情真的只得一次,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
泪珠只在我眼中滚来滚去,我深吸一口,走上前说:“现在江南武林全都听命于你,正是该你大有作为的时候。我只等小白处理完人间的事便与他归老山林,怕是没机会看你成为天下第一人了。”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嘿,没有你,我做了天下第一又给谁看?这次来,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你肯跟我走,便是让我放弃报仇也可以。反正九王多行不义,我不收拾他,也会有别人,可是……”说完,他呆滞地转过身向外走去。
我追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在雪地里越来越远,还听得到他口中念道:“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渐行渐远,终至不见,我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泪流满面。
二十一.
渐行渐远,终至不见,我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泪流满面。
正月十五到底还是来了。这两天之中,小白见我一直闷闷不乐,千方百计地为我排解。
四更天时分,冬梅就来到房里侍候我梳洗。
“公子,您说是这套青色的好,还是要穿这套杏黄色的。青色可衬得公子面白如玉,杏黄则会让您很可爱,天哪,我都不知道选哪一套才好,您可是要进宫去见皇上啊!想想,是皇上,有多少能像您一样?若是现在让我见到皇上一面,哪怕立刻死了也值得了。”冬梅双手捂住胸口,一脸向往。
我坐在床上,睡眼惺松,看着她一个人在地下忙来忙去,忍不住开口说:“皇上有什么稀奇,同样是一个鼻子两眼睛!难道他长了三个耳朵?”
冬梅争惊风似地冲上来,掩住我的嘴惶恐地说:“公子,这话可不能说。皇帝,那是天子!九五至尊,被人听见您说这话要杀头的。”说着,用手划过脖子,两眼上翻,又絮絮叨叨地忙去了。
我取笑他说:“亏你还是德王府里的人,说起话来就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似的。”
五更天时分,德王与小白也都梳理完毕,聚到我房里。德王今日穿的平日里上朝的服色,紫罗袍黄金带,小白却仍旧是一身布衣。
三人在府门登上马车,便直奔皇宫而去,马车后是一长串的家丁。
在午门外下了马车,徒步走过护城河,跟在德王的身后走进皇宫。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皇城内,四处打量,禁不住感叹,果然是“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只一个大门便足足有四五人高,门上的黄铜钉足有海碗大。
皇宫坐北向南,前有箭楼,后有钟楼、鼓楼,北面倚景山而建,又一层护卫屏障。两座箭楼间,足可够四辆马车并排驾驶的青石甬道延伸进去,连接着远处的太和殿。朝阳的地方采用黄瓦、红墙、红柱、红门窗,阳光一照,更显“阳刚”之威。阴影部分、檐下和梁枋,却巧妙地运用了蓝、绿等色,施以彩绘,尽显“阴柔”之美。
过了箭楼,路两侧便是文德坊与武功坊,两坊后又各有楼房一座,称作朝楼,是官员上朝前候朝的地方。上朝的时辰未至,我们便先向朝房而去。
走进房中,屋内放置着四只火盆,三三两两的官员正相聚谈笑,见我们进来,嘈杂的朝房突然沉寂下来,鸦雀无声,百十来双眼睛只是盯住了这边。德王看了我一眼,神色如常地对身边一个中年人说:“张大人,来得好早啊。”中年人仿佛惊醒,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啊,这位是谁?”德王似笑非笑,却伸手将我拉到他身后,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朋友!”那张大人讪讪地找椅子坐了。
一个官员凑近了德王的耳朵,小声说:“听上书房的太监说,皇帝又赐了冀北的封地给九王,圣旨都拟好了。”德王脸色一变。
屋内东北角聚着一堆人,各种品级的官员服色交相辉映,被朝房内的气氛感染,也向这边盯了几眼,便又围着一人自顾自地谈笑。被人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正是九王,自珞珈山一别,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有个官员说了几句话,九王转过头看向这边,略略一扫,目光流转,说不出的得意,站起身,拨开众人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叫了声“三皇兄”,德王点点头,又和其他的官员应酬去了。九王将目光停在我身上,说:“自珞珈山一别,本王可是日日夜夜记挂于心,美人如玉,有没有想我?”
“你脖子上的伤已经好了?”我语带嘲讽。
九王对我用剪刀割伤他脖子的事显然记忆犹新,伸手摸向自己颈项,说:“当日你在我脖上这一刀,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别以为托庇于三皇兄便是万全之策,本王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到那时,才让你见识到我的手段。”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有本事就做给我看,光在这里说大话有什么用?”
他又凑近了一点,对我上下打量,便如一条眼镜蛇盯住了猎物,一脸的邪气低声说:“三皇兄早尝过你了吧,他的风流之名可是天下皆知!光是府里养的就十几个,还不算外面的。啧啧,冰肌玉骨,看得人心里痒,圣人也忍不住。我倒不介意和人分润,在我身下,管叫你□□。”说完转身走了。
小白脸一沉,手指用力,捏下一块桌角,伸指弹出,这一下劲道使得甚巧,初缓后急,飞出时无甚声音,到得九王身边,破空之声方厉。九王闪避不及,正打在他腿旁“伏兔穴”上,桌角虽细小,力道却强劲之极,九王腿一软,当即摔倒。
朝房之中登时大乱,几个侍卫奔到九王身边,将他扶了起来,还有几个疑神疑鬼地四处查看。
房中多是文官,真正的高手少之又少,更兼小白这一下巧妙之极,谁也没看出他便是动手之人,神不知鬼不觉。
九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个暗亏,有火无处泻,脸涨得通红,强笑道:“本王一时不小心,倒让各位看笑话了。”狠狠瞪我一眼,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在一旁偷笑,拉住小白说:“刚才你为什么不打掉他的牙?让他以后再也不能乱说话。”
上朝时间到了,静鞭三响,百官停止了谈笑,整理一下仪容,按官职高低鱼贯而出。偌大的朝房顿时变得空空落落,只剩我与小白两人。
“素心,素心!”小白唤了两声,才将我从神游状态中拉回来。
“什么事?”我看着他。
“还在想着小青?”他话语里的不舍表露无遗。
我点点头,低首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他说:“你想,小青将来会怎么样?”
他伸手将的搂进怀里,我也就顺势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他么,将来会很好,比你我都好。报了仇,手下又有那么多高手,不愁创不出一番事业。然后呢,他会有一个娴静的妻子,还有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天天围着他,吵得他恨不得出家。如果你还不放心,我们将来也可以下山来看他,偷偷地,不让他知道。”
“或者,”我跳起来,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可以把他的小孩偷走,玩个几天再送还给他,小青的孩子一定很像他,小小年纪就会横眉竖眼地看人,还很会做菜。你说好不好?”
小白一皱眉:“不好,别人的孩子有什么好,如果能有一个小小素心才好,小小的软软的,一边流口水一边乱爬。”
我向他皱鼻子:“我又不是母的,怎么可能会有小小素心?”
小白哈哈一笑,我心中也是烦闷稍减。
辰时三刻,有太监来朝房,细声细气地说:“宣圣上口谕,杨震远、凌素心两位东来阁觐见。”
如历代宫殿一样,皇宫建筑群可分前朝、后寝两大部分。前即南方,为阳主大,所以用作施政之所,后即北方,为阴主藏,用作居住之所。
跟随着太监一路行来,但见亭台楼阁结构精巧,山石树木安排有序,奇花异木怪石竞奇争艳,五色石子甬道四通八达,人间富贵,无过于此。
东来阁却是乾清宫旁一幢独立的二层小楼,雕梁画栋,正中的匾额上四个大字“紫气东来”。
上了二楼,迎面却是一间暖阁,那太监站定了,恭恭敬敬地说:“禀告皇上,杨凌两位公子到了。”
另一个小太监打开帘子,伸指在唇上比了一比,小声说:“嘘!万岁爷刚下朝,精神不济,正打盹呢。”
领路的太监为难地看了我们一眼,欲言又止,正要领我们下到一楼稍候,一个带着三分倦意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
走进去,只见南面窗下的小榻之上盘膝坐着一个黄袍中年男人,看年纪比铁中棠略小几岁,面目清瘦,双眉微皱,眼角几丝细细的鱼尾纹,手执一册书卷。若非亲眼所见,谁也难以相信眼前之人便是当今皇上,毋宁说更像大户人家长在深院的文士,只是身上那股尊贵清华之气却是无论如何遮掩不掉。或许是刚刚睡醒,长发披散,三五个小太监在一旁躬身伺候着。见到我,他明显一愣,眼中多了几分玩味与了然,我站在门口,洋洋自若。
领路的太监咳了一声,看着我杀鸡抹脖子似地只是使眼色。我不明所以,问他:“你向我们使眼色是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
那太临脸一红,尖声道:“大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下跪?”我耸耸肩,“我们族里可不兴这一套。”虽然对面之人是当今天子,九五至尊,在我眼里和普通的路人可没半点区别,一样的百年之后归诸尘土。
小白也朗朗说道:“在下虽身在尘世,却早已自认非尘世中人,这下跪的礼数还望陛下见谅。”
那黄袍男人脸上掠过一片阴云,硬声说:“非尘世中人。既然如此,却又为何投效于老三麾下,追名逐利?口是心非,自相矛盾!”这一怒,顿时显出几分威严来。
小白也笑道:“若逢秋雁飞南下,洞庭湖畔是吾家。”
皇帝脸色稍霁,道:“若逢秋雁飞南下,洞庭湖畔是吾家!”嘴里喃喃念了几遍,说:“好一个洞庭湖畔是吾家,这便随联去赏春宴吧。”稍稍欠身,早有机灵的小太监过来服侍他穿衣着鞋,出了东来阁。两名小太监当前领路,然后是四名气势虎虎的带刀侍卫,紧紧将皇帝护在了中间,身后又有两名小太监,捧着拂尘炭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御花园。
我本来疑惑,新年过后,才是立春,梅花适时开放,而百花尚未萌芽,如何能有买花之举?后来德王细细解释,才明白原来竟是效仿了武氏则天的法子,在花园上罩以厚布,下烘以炭火,这才能颠倒时令,令百花在这寒冬之中绽放。
脱去了厚重的棉袍,随皇帝走进御花园,举目一望,满园的桃花、李花、玉兰、海棠、芙蓉、丁香等,一丛丛,一簇簇,肆无忌惮,张牙舞爪地盛开着,深红浅红紫红粉红映花了人的眼。
皇帝回头看着小白说:“如何?洞庭湖畔可有这等好景致?”说着,也不理我们,径自向那群早候于此的大臣们走去,将我二人孤伶伶地撇在原地。
拈起掉落地上一片花瓣,是桃花,薄如蝉翼带点肉红色的花瓣上沾着点泥土。我感慨地说:“看这满园春色,怪不得人人都争着当皇帝!”
小白也在仔细地看着一盆兰花,说:“他人笑我太疯颠,我笑他人看不穿。对了,这里的花比起你种的又如何。”
我不屑地说:“匠气太重。”便再也不肯下评语。
小白了然于心地一笑说:“以后有机会倒要见见。”
外面冰天雪地,御花园中却是暗香浮动,暖洋洋地让人直想打磕睡。万花丛中,一条大红波斯地毯铺于地面,两侧是数十张檀香木的八仙桌,地毯的尽头是一张小几,白玉碗、琥珀杯,绿玉鼎各种平常难得一见的珍奇玉器陈列其上,
皇帝在小几上坐了,下面的大臣也纷纷落座,单只我和小白没座位,站在原地,也没个上来招呼的太监,鹤立鸡群反而更显突出,各色不同的眼光扫过来,有讪笑、有玩味、也有等着看好戏的。
游目四顾,找不到德王,我拉着小白向后退开几步,专心致志地欣赏起一株二乔来。小白说:“当日百花奉旨开放,唯牡丹傲骨,独不奉诏。武氏大怒,下令焚尽,又贬之洛阳。没想到今日世易时移,连牡丹也不复当初骨焦心刚,在这御花园中开得如此茂盛。”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个坐得近的官员听了,都是脸上变色,连皇帝也若有意若无意地扫过来。
正在暗笑小白绵里藏针的功夫,只听得几声罄响,十名宫女手捧玉盘,婷婷袅袅地从花中走出来,每只玉盘中盛着一朵花,或娇艳、或素淡、或妩媚、或清冷。
我皱眉道:“除了玉还是玉,就没别的东西么?好好的花,都让那些玉给糟蹋了,真是却叫脂粉污颜色。”
小白说:“难得来一次皇宫,不四处逛逛真有些可惜了。”也不理盯在身上的几十道目光,牵起我的手,翩然走出御花园,直有独来独往、傲视公侯之概。
走在清幽的小路之上,我数着两侧的翠竹说:“这个皇帝好怪!你那么违逆他,他也忍得下来。”
“有什么怪的。叫我去东来阁是想动之以利。见我不为所动,在园里便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对你动之以利?”
“是啊,儿子找来帮手要抢自己位子,他能不亲自看看是何许人么?合心意,便拉拢。拉拢不来,便威吓。可是又不能真把我怎么样,否则德王折翼,被九王压倒,他的位子一样不稳。”
我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小黑说帝王之家无天伦。小白,你真聪明!”
“是你笨!”
走到竹林的尽头,只见前面有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小白说:“想不到皇宫之中尚有这等雅致的地方。”
我已经迫不及待跑到竹舍前,小白信步跟上,忽然咦了一声,抢上来掩住我嘴,低低地说:“别作声,里面有人!”说着拉着我便向回走,我不依,说:“可能是看屋子的太监之类的,我们在这里又不会碍着他们。”
掰开小白的手,走向竹舍,只听屋里传来说话声,一个轻软,一个低沉,决不是太监那种尖尖细细的嗓音。
只听那个轻软的声音说:“一年也见不到你几次,来了又是心不在焉,枉费我天天在宫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来。”像是怨着又像是欢喜着,缠绵俳侧。
那个低沉的声音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通知我,要不要提醒你我为什么送你进宫。”虽然是极力平静,仍有一丝难掩的怒气,很像德王。
我回头看看小白,他点点头。怪不得他要拉我走,我妖力内力俱无,耳朵自是不如他灵敏,想来他早已听出是德王的声音。
这一分神,便漏了几句。只听那轻软的声音变得有些高亢:“……你做大事,你要得天下,又什么时候将我放在心里了,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送我进宫……”声音停住了,代之以几声冷笑。半晌以后才接着说:“再怎么心黑手狠,他终究是他儿子。九王既会撒娇又会做小伏低,甚至不惜学老莱子彩衣娱亲,把他逗得龙心大悦,别说是冀北那个弹丸之地,便是整个冀州都赐给了他我也不希奇。你会什么,和皇帝只有君臣之礼,永远都是不咸不淡的,他根本就没办法拿你当儿子。”
屋内啪一声响,像是德王伸手在桌上拍了一掌,一时间,两人俱都沉默不语。
那个轻软的声音再响起时,带了些讨好的意味:“王爷不想将冀北拱手让人那也容易。”
德王说:“哪有那么容易!冀北产铜矿,既可铸币又可练兵,到了嘴的肥肉,他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他放不放弃没关系,圣旨还没下,现在叫皇上改主意还来得及。”
“你是说……”
“没错,东风西风不如枕头风,只要我在皇上耳边说几句,难保他不会依了我。”话中的得意渐渐消失,带着一点点幽怨:“皇上第一男宠,说出来的话还是有几分份量的,难道你忘了当初为什么送我进宫?”
悉悉索索的脱衣声传出来,半刻之后,屋内椅子倾倒之声、呻吟声、沉重的呼吸声响成一片,还杂夹着轻柔薄软的呢喃。
我回过身,拉着小白走出了那片竹林。
二十二.
“他是谁?”我问,没有明确地指出“他”。
“最受宠的娈……想来应该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梦蝶,听闻他色艺双绝……”
打断了他的话,我黑着脸说:“这些事你倒知道得清楚。”
刚出了竹林,迎面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满脸的欣喜若狂,叫道:“一路从御林军那里打听着追过来,两位公子可真能走,大半个后宫都逛遍了。这位便是凌公子吧,快,皇上正等着您哪。”
“等我?等我做什么?我可没钱去买他那些花。”
小太监掩嘴一笑,竖起的小指抵在颊边,说:“哟,公子真是会说笑,能被皇上请来赏春宴,立国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呢。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用不着您自个儿出啊,多少大臣捧着银子眼巴巴地等着送给您呢。“
我心生厌烦,没好气地说:“一个大臣的俸禄能有多少,还不都是些民脂民膏。送得多,贪得多,死得快。”
那小太监没料到我这么不上道,噎了两噎,强笑道:“凌公子说话真是有趣,这就请随小的来吧。”
“等等,皇上说只让我一个人去?”
“是啊,皇上亲口说的‘请凌公子到东来阁’,这位杨公子就请稍等。”
“不去,你去跟皇上说我和他是一起来的,到哪里也是一起。他不去我就不去。”说完,拉着小白就要走。
那小太监闪身挡在我们面前,虽然是数九寒冬的天气,他的额头上已经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地说:“两位公子,这可是皇上口谕,不去是要杀头的。”
我笑得轻松,说:“让他杀,杀得了我算他本事。”
小太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汗珠终于滚滚而下,吃吃艾艾地说:“公子,您……您别这么说啊。”
被他纠缠得不耐烦,我揪起他的领子向上一提,把他安放在路边的石头上,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再罗嗦,信不信我先做了你?小白!”
小白脸带微笑看看我,伸指一弹,一道尖利的指风从袖底飞出击上竹林边一块太湖石。顿时,一声暴鸣,太湖石缺了一角,细小的石块纷纷而落。
“看到了吧,这就是违抗我的下场,你自己想想是你的脑袋硬还是石头硬?”小太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是伸出两手紧紧护住了脑袋,哀哀地看着我。“怕了吧,还不去,难道让我求你。”
小太监终于回过神来,跳下石头撒腿就跑,一个不留神,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倒,四肢着地,狠狈万分,鞋子也踢飞了一只。他爬起来,连鞋子也顾不上捡,光着一只脚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小白看着他背影说:“何必欺负他!”
“看他眉宇间倒也有几分灵动之气,怎地满口都是阿谀之词,听得人心里不快。”
小白说:“不懂阿谀奉承,不懂见风使舵,如何能在宫中生存下去?再有灵气的人进了宫,也是明珠蒙尘了。”
两个人谈谈说说地继续逛宫殿,不知不觉到了乾宁宫,我要进去一观,小白却说这是内廷,是专为皇帝处理日常朝政和后妃、皇子们居住、游玩和攻书的地方,不得允许不能进。我一听之下,好奇之心更是涨了十分。
正在宫门前探头探脑向里张望,那个小太监又跑了回来,连礼数都免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皇……皇上请两……两位到东……东……东来阁。”好不容易说完,抹抹脸上的汗,又手撑膝不住喘气。
我看着他来回奔跑,原本有些苍白的脸竟然多了两抹飞红,倒显出几分少年的稚气来,一时兴起,也双手撑膝喘着粗气说:“我们两……两位这……这就去东东东来阁。”那小太监听后,脸上的红潮更加深了,既想笑又想维持住自己尊严,整张脸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小白在一旁看得好笑,伸手在我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说:“别胡闹!”
随着他第二次踏进东来阁,只觉得静得怵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三人正疑惑,一个稍大一点的太监迎上来,小声说:“皇上在赏春宴里生了点气,正在火头上呢,刚才小春子一个不小心,碰着了皇上的头发,就被拖出去打了一百大板,死活不知,你们可得谨慎着些。”
悄无声息地进了暖阁,伺候的小太监都不见了踪影,只在皇上一人坐在暖床之上,面前的一个托盘里叠着高高的两摞金元宝,另一个托盘里放着各色玉器。
见我们进来,他只是比个手势让我们坐了,径自拿起一个元宝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我们不懂这是何意,都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放下手中的元宝,抬起头直视着我说:“你知道,这天下都是我的。只要我的一句话,便可调动千军万马,要谁死谁便死。”
“知道,那又怎样?”我漫不经心地说。
他又捡起一锭金子,举到眼前仔细观看:“你看到这些金子了?黄澄澄亮晶晶,能将黑变为白,丑变为美,是变为非。单单这一锭,就足以让多少人梦寐以求一辈子了。”忽然一扬手,那锭金子穿破窗纸,飞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听得扑通一声,落入了临窗的湖水之中。
“啊!”这一手大大地出乎意料,我踏前两步却已经来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锭金子就这么消失,。
“怎么?”他的面上带着三分讥诮,“心疼了?”又从另一个托盘里拿起一根“白玉一笔寿字簪”,一整块纯净的羊脂白玉雕刻成一笔写成的“寿”字,簪挺即是寿字的最后一笔,雕工精细,玲珑剔透。听得他说:“黄金虽好,始终都带着三分俗气。哪里比得上玉的晶莹,你可知道,这样的东西宫里多得不计其数。”手一松,玉簪翻转着落到地上,一声脆响,断成了三截。
“暴殄天物啊!”我心疼得无以复加。
皇帝却听若未闻,只将身后的一堆衣物推了上来,却是叠得工工整整的一袭官服,正面锦鸡啼日,是二口文官的服色。“若跟了我,我立刻赐你二品文职。像这样的黄金玉簪随你予取予求。”
话音一落,耳边就传来一声冷哼。斜眼看去,只见小白脸上阴云密布,眼中既是震怒又是不屑。相识许久,小白一直是温润而不失锐利,如此的怒形于外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拍拍他的手示意稍安勿躁,小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将脸别了过去,胸膛不住起伏。
我站起身,笑道:“你还真是看得起我,黄金珠宝加一个二品官位,确实动人,我也想要。只是,就算是再多的黄金,也是有价的。而真心,却是无形的,以有形对无形,怎么说也要逊上一筹。”
皇上仰天狂笑,说:“真心,我要你的真心做什么?我只要你这个人。”
“既然如此,那更是强我所难了。我的心,在这里。”我比比心口的位置,“只有有心人才能看得到。况且,皇上不是有了梦蝶么?京城第一美人在怀里还不满足?”
“京城第一?不对,”皇上摇头说,“即使是‘天下第一’的评语,梦蝶也当得起。可他再美,也不过是尘世之艳,哪里比得上你的冰雪之姿。”
我将小白拉起,与他并肩而立说:“话不投机,我们这就告辞了。”
皇上的脸沉下几分,语气中颇有危险的味道:“朕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要不到的。你这一走……”
我拉着小白快速走了出去,没听到他后面的话。
从东来阁入口处走出来,眼角瞥见不远处假山之后有黄色袍角一闪,我心中一动,问领路的小太监:“除了皇族,可还有人穿黄色?”
小太监撇嘴说:“有啊,梦主子,皇上开恩,特许他穿黄色。当时还引起了老大风波呢。后来看梦主子为人乖巧,没有恃宠而骄,大家这才不说话了。”
是他!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竹屋里与德王翻云覆雨?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那小太监犹在絮絮叨叨,或许是先前与他开的玩笑让他敞开了心胸,整个人显得活跃许多,一张嘴像爆豆子似地倒出一大串的话来:“要说皇上可真是把梦主子宠上了天,不但让他穿黄色,在宫内自由行走,就连国家大事也不瞒他,皇上批折子,他就在一边那么看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是流水似地往他屋里送。也难怪,梦主子人长得好性情也好,悄声细语的,把皇上哄得那个舒服。”
我笑着说:“你这可是背后在嚼主子的舌根了,不怕人听见?”
那小太监啊的一声,伸手捂住了嘴,黑漆漆地大眼睛转来转去。
离得远了,回头看去,只见东来阁飞檐之上的琉璃瓦在冬日下反射出一抹钝而阴冷的光芒。我向小白说:“可惜了那锭金子,他这么一扬手,成堆成堆的糖葫芦就飞了。”
小白沉吟道:“我看皇上是用错了方法。如果他用糖葫芦来引诱你,你保不准就答应他了。”
我正在不依不饶,小太监忽然顾不得路上尖利的小石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说着:“奴才叩见九王。”
抬头看去,小径的尽头果然是九王,紫罗袍玉绶带,领戴花翎上的红宝石闪闪发光,正神色轻佻地看着我。
我暗叹一声,对小白说:“皇上见完他又见,他们是不是都闲得很?在宫里游游荡荡,专门截我?”
小白还未回答,九王已经开口了:“没错,小美人,我就是在这里等你。与父皇谈得可还高兴?”
“与你无关。”我硬硬地顶回去,试着越过他。怎奈他执意不让,我向他,他便向东,我向西,他也如影随形。我退了一步,瞪着他。
“小美人,别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既然还能出得了东来阁,就是说你没答应父皇。怎么,对那些东西不满意?”
“哪些东西?你怎么知道?
九王随意地说:“还不就是黄金珠宝官职之类的东西。父皇是不是又在你面前将黄金随便扔、玉簪随便折?”
此言一出,不但小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连一旁的小太监也忘了不许直视主子的忌讳,眼睛瞪得大大的。
“哦?”我听得好笑,说:“你怎么知道?”
九王耸耸肩说:“我听得多了。遇见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就用这一套,扔金子,送些奇珍异宝,千方百计地讨好。等到了手,没了兴致,又连看也不看。”
真是乌鸦说猪黑,他还不是一样?
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趁着他不注意,我与小白冲过他身侧。距他两步之遥站定了,回过头说:“人的心,可以很贵,用整个天下也换不来。也可以不费你一文钱,只要你也拿真心来换。我猜你是不会懂的。”
直到赏春宴结束,都没有再见到德王。我与小白两人逛遍了外朝三大殿,连蟠龙金柱也观赏过。宫里的侍卫都知道我们是皇帝亲自下请柬请来的,倒也无人阻拦。逛累了,便请侍卫向皇上请辞先行离去,皇上也没说什么,只命侍卫送来两柄剑。听那宦官说了一大套“宝剑赠烈士”的废话后,出了午门,正要登车,德王在后面不急不徐地赶过来,同我们一齐上了车。
车内三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唯有马蹄踏在青石板的得得声。此时天色向晚,一抹昏黄的斜阳从窗口中钻进来,照在我的脸上,我偏转头,掀起帘子观赏车外景色,不敢看向其他两人。
到了德王府,德王先行下车,站在上马石旁要挽起我的手。被他的手一触,竹林中的呻吟声、呢喃声在一瞬间又在耳边响起,我啪地一声拍开他的手。
看到他满脸的疑惑不解,我目光游移,感叹道:“好长的一天!”
尾声
皇上果然没有将冀北之地封给九王,已拟好的圣旨也被小太监付之一炬,不留半点灰烬,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
可笑九王满心欢喜去上朝,左等右等,圣旨就是不见踪影,后来还是从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了解到始末,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当小白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沉默一会儿,说:“你觉不觉得德王就像是一只蜘蛛?”
“蜘蛛?你是说……”
“编织了一张网,覆盖住整个京城,就连皇宫都不能幸免。他坐镇在网中央,看似沉静,其实无论哪里发生一点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一代枭雄,莫过于此。”
小白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我又问道:“你想,他是真的没你不成么?”
“不,”小白摇头道:“我从来没这么想,只是……”
“只是被他那句‘要天下百姓再没有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打动,所以你才留下。如果你没有答应,他也会用其他方法将我们留在京城。退一步讲,即使是影煞的事,他也自有应变之道,对吧?”
“不错!”
戌时,德王下朝,满面春风地来到我房内,一进门便愣住了,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两个包裹,我和小白坐在桌旁,恭候着他的大驾。
“这是何意?”德王脸上阴情莫辩。
“恭喜你又攻下一城,这下朝中又会有一大批官员向你靠拢了。我们要走了。”我说。
“走?”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属于德王,另一道却是从屋外冲进来的人影发出的。这声音,异常的耳熟,剑眉星目,英气勃勃,正是曾与我日夜为伴的小青。
“小青!”我大吃一惊,“你怎么也来了?”
小青锐利的眼中包含着太多的意味深长,走过来蹲下,双手抱住我的腿,抬起头来看着我,有些哀哀地说:“你还在生我的气么,师父?”
一声“师父”叫得我心里一阵酸楚,眼前依稀又出现了那个落魄的黑衣少年,被人围攻命在旦夕却还是一脸的倔强凶狠,犹如一头负了伤的小兽,呲牙咧嘴,拼死也不讨饶。
过去的回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高兴的小青、忧伤的小青、残暴的小青、为我做饭的小青,那么多的影子重重叠叠,最后变成面前这个蹲我的脚下的小青。
我伸手抚着他的头,感触万分:“不,早就不气了,小青。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帮不了你。你小小年纪,背负着灭门的仇,师父应该多体谅你一些的。”
“师父!”小青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再做我师父好不好?”
我沉思道:“不太好吧,你们凡人拜师要三跪九叩,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是上次是你把我扫地出门,现在你说回来就回来,我的威严岂不是荡然无存。”
“最近我新学了几样菜色,你说好,我马上就做给你吃。”小青说,“这几样菜可是天下第一名厨的不传之秘。”
“那好吧,”我委委屈屈地说,“就会威胁我!我勉为其难再收你当徒弟好了。对了,你怎么还留在京城?”
一提到这个,小青咬牙切齿地说:“九王杀我全家,这个仇岂可不报。”
“所以你又和他联手?”我指指德王,“也算是个好办法,不过你不怕他在背后捅你一刀?他很坏的!”
德王冷哼一声说:“我在这儿听着呢!”
小青无所谓地说:“我们现在有九王这个共同的敌人,各取所需。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哦,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对了,你可要看紧他,他经常背地里和人鬼混。”
小青闷笑:“他鬼混和我有什么关系!”
德王忽然大踏步走过来,伸手环住我的腰将我从椅子上提起来,双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覆盖上来,辗转吸吮。另一只手也不安份地拨开我的衣襟伸了进去,四处游动。
“放开他!”两声暴喝,小白和小青双双欺近,一攻颈项,一攻腰侧。
德王将我护在身后,转过去双手一上一下,不分前后迎上去,砰的一声,烛火受到激荡,摇了几摇熄灭了,房间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有人一闪站到我身后,还未来得及分辩是谁,身子已被扭转过去,腰被紧紧锁住,唇又被攻占。
“唔,”我双手乱拍,努力挣扎。
那人放开手,将我推到一边,又是砰砰几声,三条人影一碰即分。
我摸索着向烛火的位置走过去,刚跨出几步,左面就有一只手沿着手臂爬上来,在我脸上轻轻抚摸后又向下移动。右面一只手直接潜进衣襟,在我小腹处流连着向上游走。
两只手在我胸前相遇,停顿一瞬,下一刻便厮打起来。两只手扭锁戳剪,在方寸之间你来我往,尽是小巧阴狠的擒拿,电光火石般地换了数十招。
我被他们弄得心中怒火熊熊,几次要大喊让他们停下。可往往刚张口,便被不知是谁堵住了嘴,幸运一点的,稍沾即走。若不幸运,就连舌头也伸了进来。
三个人在黑暗中伺机而动,一个靠近我,其他两个便跟上来出手,分分合合,我妖力内力俱无,空有招式如何能与三大高手相比,我也数不清自己在他们手臂中轮转了多少圈,直到房外传来个惶急的声音:“王爷,王爷您在吗?”
时间久了,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我努力瞪大眼睛,隐约看见有人向我走过来,一阵硫磺气息直冲鼻端,眼前一亮,是德王晃着了火折。
“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他调笑说。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看着小白和小青,暗恨不已。灯一亮,每个看起来都人五人六的,只苦了我,全身上下被人摸了那叫一个透彻。
德王点着烛火,在门口站定,说道:“是铁大人么?”
我瞪了其他两人一眼,跟着走出去。庭院中立着的正是铁中棠,一身官服,胡子上面结着一点霜花,气喘吁吁。见我出来,他眼中多了几分了然,语重心长地说:“王爷,年青人来日方才,何必急于一时。”
半刻之前,房里一点灯火也无,我与德王一前一后地出来,尤其是我,衣松带褪,想让人不误会也难。因此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笑笑,懒得去纠正他。
小白也走出来,见了铁中棠点头示意,这下铁中棠的脸色变得煞是好看,忽红忽白,眼光在我、小白、德王身上流转,惊疑不定地小声说:“三人行?”
这老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坏心又起,向屋里喊:“小青,铁大人来了,你也出来。”小青依言走了出来,也不与人打招呼,冷着脸在我身边一站。
“四个人?”可怜铁中棠仿佛受了打击,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知是何等大事让铁大人深夜造访?”德王问,客气而又疏远。
铁中棠镇定了一下,急促地说:“请王爷到偏厅,此事万分紧急,片刻也耽误不得。”
一行人跟着德王到了偏厅,只见数十个手执长矛的御林军将偏厅团团围住,个个面色凝重,几个仆役被驱赶到一边,走不得留不得。
德王一皱眉,说:“铁大人调动御林军是何意,莫非是要捉我?”
铁中棠赶紧陪笑说:“岂敢岂敢,王爷进去便知。”德王率先跨入偏厅,突然低声惊呼,仿佛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连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德王也深受震动。
我心下好奇,绕过铁中棠走了进去,只见偌大的偏厅里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地上,气息微弱,一缕缕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梦蝶!”从他身上的明黄色长袍了解到他的身份,前几次或是只闻其声,或是只见到袍袖一角,这还是我第一次正面这位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人,只见他琼鼻樱口,黄袍似是浸过水,紧贴于身,更衬出一身娇怯。
铁中棠走过来,说:“今晚他在乾宁宫行刺皇上!”
此言一出,便如一道炸雷在空中响起,人人作声不得。
听到声音,梦蝶睁开眼睛巡视了一圈,目光中带着三分轻愁,直到遇上德王,眼中蓦然一亮,唇角挤出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笑意。
“父皇伤势如何?”德王没看梦蝶,只向铁中棠沉声问道。
铁中棠摇摇头,说道:“伤势沉重,怕不能挺过今晚。”
德王在铁中棠身前站住了,说道:“铁大人将这个行刺皇上的钦犯带我府中又是何意?”
铁中棠捋捋胡须,眼中带了一丝狡狯,说道:“皇上不知道,天下不知道,我却知道,他是德王的人。”德王右手成钩,全身上下气息涌动,显然是铁中棠一言不对,便要灭口。铁中棠却视若不见,接着说:“行刺皇上,那是诛九族的大罪,不但他,就连王爷您也脱不了干系。不过,若我如此想,也不会将他送来给王爷了。”
德王脸色缓了几分,问道:“有话便直说。”
铁中棠忽然又腿一弯,跪倒在地,说道:“我已经将皇上遇刺的消息封锁,国不可一日无主,微臣参见皇上。”
“你是让我自立为王?”
“形势逼迫如此,王爷不把握机会,难道让给九王?”
德王神色变幻,眼光穿过偏厅,望遥不可及的黑暗中。半晌,突然往椅子上一坐,沉声喝道:“李管家!”
李管家大抵也是知道了事态严重,急勿勿地跑进来,躬身立在德王面前等候差谴。
“去九门提督府,传我口谕,要他带兵两万,围住皇宫、守住城门,除非有我令牌,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斩!”又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李管家又急勿勿地跑了出去。
“苏荐青,我给你精兵三百,你可有把握压制老九。”想想又加了一句,“死活不论!”
“当然!”小青两眼放光,跃跃欲试,“等这一天很久了,我在京中也有二百手下,保管叫他插翅难飞,苏家的血债该算一算了。”小青接过令牌,看了一眼便穿窗而出,几个跳跃消失在夜色中。我追到窗口,向小青离去的方向喊道:“自己小心!”
德王手指轻叩桌面,突然说:“杨兄,在下尚有一事相托。”
“但说无妨。”
“请杨兄召集无极门高手,在宫门前等候,与我会合。”
“好,”小白答应得痛快,到了厅门,转过身看着德王,说道:“希望我没帮错人,希望你是个好皇帝。素心,别乱跑,在府里等我。”
“嗯!”我答应了。
德王又叫来几名亲信,吩咐几句,那些人各自领命去了。耳中听得德王不断调兵谴将,眼中是各色人等来来去去,一张天罗地网在夜色中悄悄展开,那只坐镇中央的蜘蛛终于开始行动了。
只有梦蝶,只有梦蝶一直是那么孤伶伶地躺在地上,来来去去那么多都没人多向他看上一眼,仿佛便没有这个人。我扶起了他,安置到椅子上,伸手替他把脉,只见他脸色殷红,呼吸急促,脉浅而弱几乎把不到,便是族长在此,也是无力回天了。
我掏出两粒玉露丸送到他嘴边,他偏着头躲开了,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我,问道:“你便是凌素心?”
“我是!把药吃了,可以帮你支撑几个时辰。”
他一挥手,打飞了药,又顺势狠狠一掌掴在我脸上。万没料到他会如此,我猝不及防,踉踉跄跄退了几步,眼前金星乱舞。只听德王一声怒喝“你找死”接着又是一声惨叫,梦蝶从椅子上飞出一丈多远,落在地上翻滚了几次,却仍是抬起头,嘴角带血,指着我厉声说道:“就是他?”
“不错!就是他。”德王回得坚绝。
梦蝶反倒一呆,满脸的疑惑与不甘:“他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为了他如痴如狂。”
德王将我拥在怀里,与他对视着。
梦蝶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我挣开德王飞奔到他身边,受了一掌,他几乎已经是油尽灯枯,我看着德王,说:“好歹也是一份心意,何必如此糟蹋。”又掏出两粒药送到他嘴边,说:“快服下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听而不闻,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襟,目光散乱,说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那时我九岁,家里人送我到王府当下人。那一天,太阳好大,山茶花开得正艳,你在校场之上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与手下比试。你真是厉害,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我试着将药送到他嘴里,他却摇摇头躲开了,接着说:“在府里四年,你终于把我叫到身边,第一句话却是问我愿不愿意进宫,进就进吧,能帮你做事我很高兴。于是你送我到醉生阁,又安排我在皇上面前献艺,被收进宫里。你让我帮你通风报信,我答应了,想着又可以见到你。在府里那几年,你从来不碰我,直到我得宠,这也算是报酬吧。在宫里,他疼我宠我,将所有的宝贝都堆在我面前,任我砸也不生气,我好高兴,我以为,我至少抓住了一个,一个愿意也能够对我好的人。直到今天,他忽然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这样他就可以换到那个白头发的妖怪。”他惨笑起来,“我是可以这样被送来送去的么?于是我杀了他,然后跳湖自尽,水好冷。这里哪里?我死了么?死了也好,眼睛一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梦蝶梦蝶,这个名字是你给的,庄生晓梦迷蝴蝶,这个梦也该醒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犹如梦呓:“死了也好,我杀了皇上,你才能当上皇上,这一辈子你都忘不了我,你一辈子……”话声戛然而止。
我轻轻掰开他的手,为他合上眼睑。
德王走过来将他抱在怀里,对铁中棠说:“随我进宫。”又看着我,我退后两步摇摇头说:“我不想进宫,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
德王领着铁中棠走了,临走前留下几名亲信,吩咐务必保护我的安全,若有一丝闪失,提头来见。又将冬梅叫来偏厅。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蜡烛不断地吞吐着火焰。外面黑沉沉的,人们都已经入睡了,谁也没意识到就在他们熟睡间,这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天京城会怎样?
依旧美丽详和?
还是处处杀戮?
御花园里的花呢?前几天还是千金难求,到了明天,怕是乏人照料,在这严冬之中,很快便会死去吧。
已经四更天了,我料想中的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的情景并没有出现,看来德王抢先一步,并没费多大力气就控制了局面,改朝换代原来也是可以这样无声无息!
九王呢?这次失了先手,一子错满盘输,必定是很不甘心。与德王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惮精竭虑,苦心经营,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发动的关键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男宠,谁也不曾在意的、被他们以为上不了台面的男宠
冬梅走过来,怯怯地问道:“公子……”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眼中盛满了心慌与惶惑。
也是,最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永远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仿佛大海里一片孤般,随波逐流,生死由人。
我微笑着安慰她:“没关系的,你家王爷这次赢定了。”
冬梅略显安心,却仍是依附在我身边,不愿离去。
天色微亮时,忽然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冬梅身后,伸指一点,冬梅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是小白,手中提着两个包裹。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负起我,从窗口跳了出去。
两刻钟之后,我们已经站在城门外,靠着德王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梦蝶呢?”
“腰斩、弃市。”
我心中一痛,那个京城第一美人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到最后,他深爱的人仍是没将他拥在怀里。
“这就走了吗?”
“嗯。”
“不跟他们道别?”
“道别?”小白将我抱上马,又跳到我身后将我搂在怀里,“你知道吗?我差点就回不来。”
“回不来?”
“去无极门时,正遇见李管家,我心中疑惑,这种生死关头,他还有余裕来这里?于是我便擒住了他,想着便是抓错了,大不了以后赔个礼。他很是惊惶失措,我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吞吞吐吐,先是说德王要他召集无极门手下,被我戳穿后又说有事找我,于是我便用了点酷刑。”小白说得轻描淡写。
“德王要杀你?”我脱口而出,随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坏。
“不错,我一直暗自提防他,却怎么也没料到他会选在这个时刻动手。还记得他曾向李管家耳语么?‘先去无极门,传令杨震远一出现全力诛杀,再去九门提督府。可李管家认为夺位事大,便自作主张先去了提督府,然后赶去无极门,却被我碰个正着。”
我想起其间种种阴差阳错,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李管家自作主张,那小白……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今夜我受到的冲击已经太多,几乎有些麻木了。
小白看着我的脸,有些迟疑地说道:“我在无极门见到了小青的手下。”
“什么?”我脑中轰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大声喊道:“不可能,你怀疑他和德王联手要杀你,不可能,他们怎么知道梦蝶会在今夜刺杀皇上,他们怎么知道你今晚会去无极门,除非……”我蓦地止住。
“除非,”小白替我接下去,“除非他们已有协议,要联手杀我。而日期,就在这两天,但事有意外,出了梦蝶刺杀皇上的事,所以德王才命李管家先去无极门。”
我沉默不语,小白轻轻叹口气,抚着我的头柔声说:“别再想这些了,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我们到山上去,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我张打起精神,笑道:“你跟我到山上,那就是我的天下了,你得听我的才成。”
“好啊。”小白无所谓地说。
我扳起手指数给他听:“第一,帮我打倒族长。第二:不准欺负我,只许我欺负你,你还得说‘我喜欢’。第三,我不开心,你要哄我。你不开心,就自个儿躲到一边去。还有每天对我说一句甜言蜜语……”
话还未说完,就被小白伸手捂住了嘴,他的笑在晨曦中温柔如水,“甜言蜜语,从今天开始。”然后将唇落在我耳上,轻含着呢喃说:“你是我的命。”
我破天荒第一次感到脸红心跳,拉开他的手,装作不在意地问:“你说德王会不会当上皇帝?小青能不能一统江湖?”
“那是他们的故事了。”小白顿一顿又接着说,“与我们无关。”
“那我们的故事呢?”我喊道,“就这么完啦?”
“没完,永远也完不了。”小白吆喝一声,座下骏马四蹄翻飞,跑向太阳升起的地方,风中传来小白低低地话语
“我们的故事在云雾山上,现在才刚刚开始。”
四章塞不下,番外放下一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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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妖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