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剑!”
我大喊,左手结印凌空后翻,一道有形无质的风剑发出凌厉的破空声飞向追兵。
前面几人倒也乖觉,见来不及闪躲,情急之下,扑向地面五体投地,方免去了穿心之灾。后面的人就没有如此好运,风剑穿透铁甲,前胸刺入,后心刺出,竟开了个透明窟隆,红艳艳的血喷洒而出。风剑去势不停,一连刺穿了四五人才消散于空气中。其余地追兵看到此景,不由得都放缓了脚步,怕靠得太近,成为我剑下之鬼。
我要的就是这一刻的犹豫,脚尖一点,飞向路旁树林,借着树枝的弹力,几个起落,已经将他们抛下。远远地,还听得到那些追兵虚张声势的喊叫声。我心中暗笑,自从三月前被打伤后,我的法力也只够放出一次风剑,如果他们继续追,就只能各凭本身功夫了。也幸好追兵里并没有什么好手。
奔了一刻钟,我跃下地来,左转右转,在黯黑的森林中快速地走着,弯弯的上弦月高挂在空中,借着从树木的缝隙间泻下的月光,勉强也可以看清道路。
三棵高大的槐树并立着,遮天蔽日,枝枝丫丫的藤蔓沿着树身爬上去,又从枝头垂下来,形成一道绿色的瀑布。再向前五十丈处是棵银杏,绕过去,向前走十丈,左转,来到一个山丘前。还没出声,就听得一声清亮的喊声传来:“师父,你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分花拂柳地从一个小山洞里扑出来,立在我面前,不住上下打量。
皱眉,我敲敲他脑袋,自傲地说:“你师父我有这么容易受伤吗?”
他明显是松了一口气,马上又斜眉斜眼地看着我:“还说,三个月前是谁被人一掌打得半死不活?”
臭小子,专揭我伤疤,我有些气急败坏,喊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况且那次受伤也不是我技不如人。那是……”蓦地想起自己是如何落败,我揉揉鼻子,闭口不言。
他像是得了便宜,得意洋洋地说:“是啊,不是你技不如人,那是怎么受伤的?说出来让我听听。”
我不理他,进洞里取出衣物换下身上的夜行衣,说:“走吧,今晚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回去好好睡个觉。明天就去江南。”选定了路向临时住所的方向走去。他还在身后唠叨:“真弄不懂,你这几千年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只有十六,可是我和人动手,也不可能会踩到衣服下摆自己扑到人家拳头上。”我的脸刷一下红了,吐出胸中几口闷气,不理他,继续向前走。
三个月前,经过洛阳城,听闻洛阳城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杨震远的“见水式”天下一绝,放眼整个武林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于是一时兴起,找到威远镖局,指名道姓要他和我比试。谁知他竟然奉上清茶一杯,便拂袖而去。这可惹火了我,愣是在威远镖局门前坐了三天,许进不许出。弄得洛阳镖局上至镖师、下至伙计都要翻墙才能出去。听说最后是全局上下一致请愿,那总镖头才答应和我比试。
“见水式”果然名不虚传,致虚极,守静笃,不盈不溢,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不过对我来说,这等程度尚不足畏,几千年的修为难道是假的。施展一套“太极拳”,以柔克柔。第三十四招时,我一招“揽雀尾”,左阴右阳,打算粘连黏随,接劲制人,就在左脚跨前一步时,我竟然踩到自己的衣摆,“揽雀尾”只用出半招,便身不由已向前倒,硬是扑到了杨震远的拳头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就连杨震远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坐在地上,眼睛眨啊眨,然后两眼一黑,昏过去了。
据小青也就是我徒弟说,当时他跑上前,连场面话都没交待,极度郁闷地扛起我走了。
小青是我三年前经过临安城时收的徒弟。初见时,他正被一群黑衣人围攻,全身上上下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却还是一言不发,和那些人缠斗,竟是一付宁死不弯的气势。
我赶走了那些人,花了些力气治好他的伤,本来是打算在他清醒后送他回家。可他说家里人已经死光光,说如果我不收他,他迟早死,问到为什么黑衣人会追杀他,他就一脸的冷硬,拒绝回答。救人救到底,经过半个月考验,我便收了他做徒弟,一路上有他陪伴,颇不寂寞。意外的是他的手艺不错,让我大叹有口福。
行行复行行,我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小青,他倒跳了三步,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还是不说话,他恼了:“行了,行了,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说出去我还怕丢人呢,有你这样的师父,好光彩么?”
我不言亦不动,偌大的树林中只听得到夜枭的咕咕声。小青也觉得不对,全身警戒,问:“是不是九王府有人追来了?”
“不是。”我踌躇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说实话好一些,“小青!”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干脆点!”
“小青,我迷路了。”
“啊!”尖叫声在山间回荡,惊得宿鸟满天乱飞。
尖叫过后,他严厉地看着我:“跟在我后面。”我闷闷地应了一声。又不是故意的,没有特殊一点的标志,这些树长得都一个样,黑夜里如何分辨。
摸清了方向,两个披星戴月披荆斩棘地跋涉。
擦擦汗,来到一处山涧前,望向对面,正是我们常走的林间小路,只要上了小路,再走一刻钟,就可以回到我们的小屋了。
山涧约七八丈,向下看,黑黝黝地看不清是水流还是怪石林立。以我的功力,这种宽度的山涧自可一跃而过,但小青功力尚浅,如何过去,倒是个大问题。
研究了一会,制定了计划。我站在他身后,单掌搭在他背上,对他说:“数到三,你便尽力向前跃,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可别趁机报复。我掉下去的话,肯定肠子肚子满天飞了,你想凑也凑不齐。”我咬咬牙,有哪个徒弟会这样对师父说话?真恨不得真的就此抽手,但还是运气于掌,就待他跃起时,推他一把。
“一,二,三。”终于可以让他见识我的功夫了,一时兴奋,在他跳起时,我气运丹田,力贯于臂,在他背上猛力一推。刚一出手,小青尖叫一声,像流星般以肉眼难辩的速度冲向对岸,我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我的力气大了些,小青在到达对岸后,变换了几种身法仍停不下来,又向前飞了四五丈,整个人“砰”的一声贴在一棵参天大树上,一瞬间,但见参天大树晃了几晃,“无力落木萧萧下”。
我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好像今晚汗特别的多。正打量有没有其他的路,听见小青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比刚才高了八度不止:“你给我过来,现在,别想找其他的路。就算找了,你早晚也回去。”
该来的躲不掉,我无奈地跃过山涧,站在小青面前,只见他用手捂着鼻子,露出两只大眼在黑夜里闪闪发着光,恶狠狠地瞪住我。以前在山里,我看到狼就是这样看着猎物的,虽然已经化身为人,但为狐的那一段记忆还鲜明地印在脑里,看见这样的目光,汗毛直竖。我退了两步,他逼上来,我再退后,他再进逼。我干笑:“好徒弟,你的鼻子怎么样?有没有歪。”不说还好,他一听,整个人又逼上来,那双眼睛距我的眼睛只有0。01公分。我转身一个柳絮迎风,飘出十丈,未尝不知道转身就跑太失水准,可是……躲得一刻是一刻吧。
飘了一会,停下来,叹气,又转身回到他面前,他还站在原地。
他咬牙切齿地说:“一会不见,你轻功见长啊,怎么不接着跑了?”
我点头哈腰地笑:“方向错了。”
※※※※※
小青还在生气,我不敢多说,乖乖地跟着他向前走,半刻钟后,转过一个山坳,眼前豁然开朗,近半亩的空地上,各种奇花异草争香斗艳。花中西施的杜鹃,有皇后之称的月季,娇艳的玫瑰,淡雅的菊花,姹紫嫣红,落英缤纷,不一而足,几乎使人误认为身处仙境。
在群花围绕中,半人高的竹篱围绕着一座小小的茅草屋。推开门,一个弹指,灯火通明。我看看他,又看看他。
“你又怎么了?”很不耐烦的语气。
我缩缩脖子,看来他还在生气,可是我还是想说:“小青,我饿了。”
小青狠狠瞪我两眼,但还是走向后面的厨房。我欢呼一声,大喊:“我要吃西芹百合、剁椒鱼头、东坡肘子,呃……”看着小青有走回来的趋势,我识相地减低了声音:“我想吃……我想吃……粥。”
“你不是吃素吗?学人家要什么东坡肘子。”
“今天在九王府里看有人吃,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做出来给你你也吃不了。再吵,做个红烧狐狸让你吃。”
唉!有徒如此……小青又在看我了……我转过身,背着手看着窗外,曼声吟道:“天凉好个秋!”
稀得像清水一样的粥放在桌上,我拿它当镜子照,拢拢头发,拔掉两根眉毛,痛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筷子是用不了了,我只好找个勺子,舀起来又沥下去,又舀起来,小声说:“我还是想吃东坡肘子。”
“你给我出去。”小青一拍桌子,发飙了。我不敢多说,端起碗灰溜溜走到外边。但见月明星稀,暗香浮动,我突然心情大好,蹲在屋檐下开始吃粥,小青的手艺就是好,连一碗普普通通的粥都可以熬得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正吃得香,又听见小青喊:“你给我进来!”
“不要,”我是师父,我愿意在外面吃,做徒弟的哪有说话的余地。
“不进来,明天就自己做饭。”
我马上站起来,进屋坐在桌旁,吃了两口,关切地问:“小青,你的脸怎么青了?和你的名字好配。”“啪”小青手里的筷子断为两截。
吃完饭,我伸个懒腰,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眨眼间,已经快睡去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小青替我脱掉了鞋袜、外衫,然后整个人也爬到床上来,搂住我。我翻身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口,我蹭蹭他的腿,只能蹭到小腿肚,什么时候他长得这么高了。不过他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有一点青草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点点汗水的味道,我深深吸口气,啊,舒服的耳中听得他先是轻叹一声,又嗤地一声笑出来,想问他笑什么,还没来得及,便陷入黑甜乡了。
妖狐(南康)正文二
朦胧中,山林特有的清香送入鼻端,啾啾的鸟鸣声。
我盘腿坐着,在起床与再睡一会中难以取舍,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了。这样好的清晨实在是应该唤起小青,让他下厨做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大餐,我吞吞口水。可是毛茸茸的尾巴就抱在怀里,暖暖的、软软的。决定不了,决定不了,郁闷啊~~~~~~~我躺倒在床上,滚来滚去。
门咿咿呀呀地开了,小青走近来,单腿坐在床上,伸手在我的承香穴在用力按下去。我鲤鱼打挺地跳起来,只觉一阵火辣从鼻孔轰地直冲上脑门,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醒了啊?”小恶魔露出一个招牌恶魔笑容。
“你——你……”我万分幽怨地看着他。“我做了‘功德豆腐’,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淡淡地接口。
这句话比什么止痛散都灵,“功德豆腐”可是小青的拿手菜,以素仿荤,形态逼真,鲜美可口。我提气,身子平平向外飘,一心想着投奔美食而去。小青依然坐在床上,上身不动,伸手如电,抓住我的尾巴向后一扯,我咚地一声扑倒在尘埃里,只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快被这一摔摔得七零八落。
“干什么?”双脚不停地踢着,手上用劲向外爬,爬了三尺,被小青扯回去,哧,十指在木板上划出几条痕迹,露出了白嫩嫩的新茬。我不屈不挠,这次爬了两尺,又被扯回去。气极了,我干脆趴在地上,回过头:“你干什么?是不是还记着上次我把早餐吃光的事,大不了这次给你留一些。”他不语,只是上下打量我。
不是这个,我再接再厉:“是因为前天偷吃了你的食材?”
“食材是你偷吃的,不是老鼠?”
我顿时石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干笑:“那你抓我干什么?”
“穿衣服。”
吃过早饭,我摸着圆圆的肚子,小青坐在我对面:“师父,‘狐醉果’还有没有?”
“你要那个做什么,都跟你说了,狐醉果虽然可助练武之人增强内力,但吃多了会成瘾,发作的时候,难受得你哭爹喊娘,我可不救你。”狐醉果是我所住的云雾山的特产。
“少废话,快交出来。”这分明是拦路抢劫才用到的台词。
我委委屈屈地拿出三颗小小的圆形果实,一阵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让人醺醺然似有醉意,薄薄的表皮红艳欲滴,仔细看去,那表皮又像是透明,氤氲的雾气呼之欲出。在手心把玩良久,还是舍不得交给他,下一瞬,已经被他夹手抢过。
“小青啊,”我苦口婆心,“如果你想增强功力,师父可以帮你啊,为什么一定要吃这个呢?练武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旁门左道到底不是良策,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师父我……”擦擦眼睛。
“少来,”他毫不留情,“你不是心疼我,你是心疼这几颗果子吧。我拿走了,你就再也喝不到好酒了。”
哪有这样的徒弟,天理不容啊。可是接触到他冷冷的眼光,想说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狐狸中有一支酒狐,法力不强,专司酿酒,千金难求。刘伶偶喝狐酒,醉后下笔如烟,写出了传世的《酒德颂》。狐醉果,顾名思义,傍酒狐巢穴而生,日日吸收酒气,一桶寻常酒内只要投入一颗,立成佳酿,就连从小泡在酒里的酒狐也禁不起,这样的果子是好果子么?
我犹在念念不忘,小青已经把一切收拾停当。
走出山谷,我回头看着小屋的方向,花圃里的花这都是我月余来的心血,灌注精气,细心教导吸收日月之精华,又使我山居岁月里不致单调致死。万不能将它们就这样丢下,任其自生自灭,或是被人攀折践踏。念起法咒,原来空无一物的小径竟然颤动起来,无数的青芽破土而出,发出“啪啪”声疯了似地向上长着,如野火般蔓延开来,攀附充填着树树之间的空隙,不足一刻钟已经覆盖了小半个山,一切通向小屋的路径都已湮灭其中。收回手,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成果,相信就算是住在这里的山精也没法找到回家的路了。狂笑三声,包袱款款,同小青直奔江南而去。
骑着六王爷送的马匹,擦过京城的边,直取江南道,疾驰一天,当太阳将沉未沉时已经到了保定府。
打马进城,保定是个小城,但因为靠近京城的地利之便,倒也有不少往来客商武人在此歇脚。街上随时可以看到肚子圆鼓鼓,满身绫罗绸缎的商人,或是腰挎兵器、雄纠纠气昂昂的武夫。
我目不斜视,只是驱马向前,过大街,转小巷,直到城廓的东北角,这里人烟已是十分稀少,惟有城墙根下有间客栈,招牌在夕阳里闪闪发光,上书四个大字:有间客栈。
“就是这里了。”我下马,小二殷勤地跑过来,接过手里的缰绳,点头哈腰地问:“请问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先吃饭,再准备两间上房。”
“是,是,客官里面请。”
进去上二楼找了个干净的椅子坐了,小青问:“刚才经过那么多间客栈你不住,一进城就直奔这里,这里莫非有什么……好吃的?”
我一口茶险些呛出来,可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十分正确。“这里的张大厨啊,从前那可是御厨,告老还乡之后就开了这么间‘有间客栈’,虽然不起眼,可是天下好吃美食的没有不知道的。”
小青似笑非笑地说:“难为你这个经常迷路的人能把这里记得这么清楚。”
我抱拳作揖,连说:“过奖过奖,兄台这话当不起啊,大家凑和着过吧。”
小青哼一声不再说话。
那小二跑前跑后极是勤快,又是添水又是嘘寒问暖。我叹道:“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啊,一个小二素质都这么好,不会抓人的尾巴。”小青又哼了一声,说:“来这里吃饭的,除了你,还有别人有尾巴吗?他想抓也无从抓起。”我不理他,单把那小二叫来:“小哥儿,能不能问你点事。”
“您问您问。”
我将一锭碎银塞到他手里,他看看,脸的笑更大了。“哟,爷,这可当不起,有什么事您直说,但凡我能做的一定没二话。”
“这话可偏了,我叫小哥儿来不过是问几句话,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小二。”小青嗤地一声,急忙转头看风景。
“这名字好啊,客栈呢,就叫‘有间客栈’,小二就叫‘小二’,这可不是天造地设!小二,刚才我一进城,就觉得不寻常,虽然这保定离京城不远,平时也尽是人来人往,可也没到这个份上,不知什么缘故。”
“这您可问着了,”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这可得听我慢慢道来,这保定啊,最出名的就数刘府了,这刘府呢,最出名的就是刘家小姐,闺名咱可不知道,那大姑娘的闺名能外传吗?传说这刘小姐长得那个美啊,就像书上说什么……沉雁落鱼。”
“沉鱼落雁。”我接道。
小二一拍大腿:“着啊,就是这句话。这刘大小姐长得可是沉鱼落雁,又琴棋书画无一不会,于是求亲的人自是挤破了头,但刘老爷就这么一个闰女,舍不得嫁出去,就这么一直在家养着。可是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我配合地问。
“被魇着了。”小二痛心疾首地说,“每到晚上,这刘大小姐住的阁楼就传出奇怪的声音,几次三番地派人上去,可是上去的人竟是有去无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偏偏刘大小姐平安无事,问她夜里发生什么事,她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不是妖是什么?刘老爷就发宏愿,若有能除去此妖者,将刘小姐下嫁于他。于是……”他两手一摊。”要说这刘府都闹了快半个月了,江湖人来了一批又一批,道士和尚也请了无数,可是就不见个影,刘老爷一狠心,说收服此妖者,将一半家产相赠。“
这番话说得小青也回过头来直盯着小二瞧。我和他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这哪里是妖,分明是武功高强的采花贼所为,愚夫愚妇坐井观天,怪力乱神。
待小二走了,我还未说话,小青就说:“你是不是想看看刘家大小姐美到何种程度?”
我猛点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青啊。
“那好,今晚就去做了那个采花贼,你娶刘小姐,我要钱。”
正说着,小二端菜过来。我所以心思都扑到菜上,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吃了几口,小青突然问:“这家的张大厨该不会名字就叫做‘张大厨’吧?”
“正是”我头也不抬。
吃过饭,梳洗完毕,我坐在床上打坐,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小青自饭后就不见人影。虽然知道他的武功足以自保,但一颗心就是空荡荡静不下来。
正想着,小青进来了。我趴到他身上,东嗅嗅西嗅嗅,奇怪!小青抓住我,说:“你是狐狸,不是狗!”我大怒,狐狸的尊严岂容你冒犯,竟敢拿狗那种下等生物一口来比我。露出森森的白牙一口咬在他手腕上,他倒退三步,不停地甩手。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看你还敢胡说。
小青瞪一眼,到桌旁坐下,倒了杯茶。
我凑上前,问:“小青,我给你的狐醉果呢?怎么闻不到了。”
脸若冰霜就是他现在最好的写照,他双眼圆睁,说道:“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如何处置还得通报你一声吗?”
“当然不是,”小青的脸色真吓人,我再不敢多问,他说得对,给了他就是他的,小青向来有分寸,我应该相信他,只好又回到床上打坐。
将近三更,我睁开眼,吓得几乎要夺门而出,小青依旧坐在桌前沉思着,可是那脸上带着狞笑、眼中滚动着前所未见的阴狠与嗜血光芒的,真的还是那个小青吗?
被我的声音惊动,小青目光如电向这边扫来,许是发现了我脸的惊惧,他一转头,再转回来时,又是平日里那个有着一双闪闪发光大眼、带着稚气的小青了。
换好了夜行衣,拧身上房,向刘府的方向飞掠,我在后面看着小青的背影,小青并未解释自己脸色为什么这么坏,反而拿出套夜行衣扔过来。我只能猜想或许是想起了他的父母与灭门惨祸,毕竟要背负这一切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来说是过于沉重了。其实以前我也曾问过他,可是往往刚起了个头,他就脸色一沉,说家仇不必假手于外人,我只要教好他武功就是尽了本分。有些心疼他,对于这种失礼的说法也不曾放在心上。
刘府很好找,半夜里还灯火通明的也就这么一个了,进了刘府,单往人声喧哗处掠去。刘府还真是大,房子起码有十几进,前前后后不下百间,刘小姐的绣楼就在第五进上,紧临着一个小小的园林。趴在离刘小姐绣楼不远的一处屋脊上,向下看去,十几号人正在绣楼前来来去去,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有几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相同的是每个人手中都执着武器。
正看着,只听得旁边有破风声,两个黑衣人跃上房来,在不远处俯了下来。我四肢着地爬过去,打招呼:“嗨。”
一个黑衣人回应我:“嗨。”
“你也来捉妖吗?”
“是啊,抓到抓不到,长长见识也好啊。”
我依然趴在屋脊上,抱拳作揖,说:“还请多多关照。”
他也拱手,回敬道:“彼此彼此。”
说话间,又有两个人跃上来,这两个人倒没着夜行衣。我继续爬,爬到了,打招呼:“嗨。”
“嗨。”
压低声音:“你们也是来捉妖的么?怎么这么晚还不见个动静?”
一个灰衣的人说:“什么妖,分明是个采花的,我已经观察几天了,你别心急,那采花贼每次来都是三更刚过,到时候,那情景才叫好看。”
“哦!”我看看天色,“还有半柱香时间。”伸手入怀,掏出一袋松子糖,问他:“要吃糖么?”
他看我一眼,伸手接过,说:“也好,打发时间,”扔了几颗到嘴里,又问:“你这松子糖是京城王记的吧。”
“正是,原来兄台对此也大有研究,真是天涯知己岂一人,”我掉文,看他把一袋糖吃得差不多了,伸手到他面前,说:“多谢惠顾,一粒三文钱。”这松子糖早已吃腻,在此脱手,换了钱再买其他的。
他咳了两声,显见是噎着了,伸手在自己胸口捶了几下,吐出一粒,顺着屋瓦滚下去了。我惋惜地看着:“虽然你没吃下去,可是这一粒也是要算钱的。”
正等着他拿钱出来,忽听下面人声大哗,有人喊:“来了,来了。”
妖狐(南康)正文三
正等着他拿钱出来,忽听下面人声大哗,有人喊:“来了,来了。”
我爬回小青的身边,凝神细听,果然从绣楼里传出极细微的声音,似呻吟,又似咏叹,让人似乎从骨子里酥上来。庭院里十几人也都是惯走江湖的,无一不明白这声音由何而来。更有几个对视一眼,吃吃□□起来。唯有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宝蓝绸长衫的人面色灰败,白胖的脸上满是汗珠,拉着身旁的人,不住口地说:“壮士,你……你上去救救小女,只要救了小女,刘家财产分您一半,我这儿给您跪下了。”说着便双膝一弯,真的跪倒。
这十几个人被刘老爷这一跪跪出些血性来,有刀的拨刀,有剑的拨剑,一片“呛啷”声中,十几道人影冲天而起,登上二楼,或倒卷珠帘勾住房檐,或落地无声跳上回廊,蓄势待发。就连吃了我松子糖的那位也不甘落后,脚下用力,离弦箭般掠去,将近绣楼,忽又凭空拨高二尺,伸手握住临近的树枝,身子便随着树枝一起一伏,端的是潇洒无比,我暗赞一声:“好轻功。”
小青询问地看着我,我摇头说:“不急,先看清楚。”
说话间,局势又有新变化,二楼的门窗在一瞬间突然大开,黑洞洞地既像是大张着口择人而噬的怪兽又像是延客入内,众人面面相觑,对方做出如此动作,显见是有恃无恐,毫没将外面的人看进眼里,一时间俱打不定主意是进还是退。正僵持间,一声饱含讥讽的轻笑从二楼逸出,像大锤重重敲击在心上。
吃了我松子糖那位率先发难,先是一沉,整个人借反弹之力双臂一张如乳燕投林冲进了房间。其他人怕被别人拨得头筹,美人金银不免就此成了过眼云烟,也各逞本领。就在这十几人进入房间后,门窗却砰地一声又关上,就此声息皆无。月光照地,就连虫子也仿佛被吓住了,不再发出声音,只有房檐下的大红灯笼随风来回摇摆。
我握住小青的手,只觉一片濡湿,想来是被这种诡谧吓到了,我拍拍他的手,他回视一眼,脸一红,转过头去。“有间客栈”小二的话忽然在我心头响起:去的人竟是有去无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杀人容易,难的是处理尸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按照消息来看,这半个月,来刘府的前前后后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那么这么多人都到哪里去了,就算是成了尸体,又被运到了哪里,刘府日夜有人把守,竟没一个人察觉么?
正盘算如果是自己,该如何在不让人发觉的情况下运走尸体,就见二楼的一扇窗子碎裂成千百片,一道人影跌到了庭院中,激起漫天的灰尘。
我跳到他身边,正如我所料,是吃了松子糖没付钱那位,除了脸色铁青,全身上下倒是没什么伤,想必也只是一时背气,我轻轻一脚踢在他**间的膻中穴,注进一点内力,不敢太多,怕以他现在的身体承受不起。
他如梦初醒般转转眼珠,迷茫了一会认出是我,居然扯动嘴角,万分艰难地抻出手弹弹衣袖,打开手中摺扇轻轻扇动,说道:“想我韩玄飞纵横江湖十几载……”
我抓住扇子,用力抽,他却握得更紧,不耐烦听他话当年,飞起一脚将他踢到墙上,夺过扇子拉着小青跳进了刘小姐的闺房。
卧室内,香榻上,红白狼藉,遍布着**过的痕迹,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锻被掀翻一旁。两个密密贴合的**正在微微喘息。英挺完美的高大男子全身**仰天而卧,一个莹白如玉的纤细身体伏在他**的胸膛上,四条修长的腿**着,如瀑黑发散落了两人一身。麒麟兽式样的小香炉中,有袅袅的青烟升起,与脂粉香、**后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另一种难以表述的刺鼻味道。
我蒙住小青的眼睛,却被他狠狠拉下瞪了一眼,我只好摸摸鼻子,干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又不是小孩子。”
“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说。”
“两位可说完了?”一个调笑般的沙哑声音慵懒说道,带着浓浓的**。
“说完没说完与你何干?左右也不过就是个奸淫掳掠的采花贼,敢管小爷的事!”小青伶牙利齿。
高大男子身形一闪,立在床边,那纤细身体已经滚落一旁,双眼紧闭,胸膛微微起伏。我皱眉,能够完全不借外力,又是这般快,比起吃松子糖那位何止高明一倍。“小毛头一个!我没心思和你吵,”他转过头上下打量我,“看来你的功夫还算不错。”
“比起你来可差得远。”我若无其事地续道,“唯一可自傲的不过是……用毒。”
他一直谈笑自若,又带着淡淡的轻蔑,听了我的话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色微变,说:“怪不得……”
“你这**香混在檀香中确是高明,借檀香之沉郁压制**之辛辣,又借……交合来引人注意,真是下足了工本。可惜凡事有利有弊,**香与檀香混合就再也不能**,不过是高级一点的蒙汗药罢了,先前进来那些人一进入即吸入**香,四肢无力,连话都说不出,当然声息皆无,可笑不明内情之人还真以为是妖怪作祟。”
“真是愈来愈有趣,”被我说破内情,他反倒笑了,**着身体悠闲地坐下,翘起一只脚,“原以为美人财帛纵然能引来江湖中人,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没想到还有人慧眼看破我这机关。”
我刷地打开扇子,说:“我早就怀疑你不是单纯的采花,说吧,那些人被你怎么样了?”
“既有**香,我的目的岂不是不言自明。”
“失魂引,你有失魂引。”我惊呼出声。
“不错不错,一点即通。你也算是用毒的行家了,我还奇怪有人吸了**香竟然还有力气逃脱,想来你是你的手笔了。”
我笑笑没说话,他说的没错,松子糖中有我练制的提神药物,所以韩玄飞才能在吸入**香之后依然清醒,可是这其中尚有另一重功用,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他慢条斯理在几人注视下着好衣衫,甩甩衣袖,这一站,如渊临峙,周身霸气流溢,竟有指点江山的气象。我暗道一声:“好个丰神俊秀的人!”身材高大,腰细臀窄,更兼目若朗星,鼻若刀削,下颔的线条更是前所未见的精致,如果不是眼角眉间煞气过重,真可算是我所见过第一人了。正计算间,听得他说:“既然这**于你无用,那我也只好试试另种手段将你留下了。”
“哦,想动武吗?”
他仰天大笑,说:“你真是个妙人儿,点头知尾,有没有兴趣跟我了,金银财宝任你予取予求。”
我撇撇嘴,说:“你自己都说金银财帛只能引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却拿来引诱于我,可不是贬低了我?”
他笑得似是喘不过气来,直说:“我竟如此冒犯,该罚该罚,你看怎么罚才好?”突然左臂长袖一展,隐隐然有风雷之声,迅猛无比。袖里藏指,拇指紧扣食指,其余三指若直若曲,拂向我手肘“曲池”“三里”两穴。
我笑道:“好一招袖里乾坤!”单拳一竖迎上前去,两指成剪,指向他手腕“三间”“合谷”。他手臂下沉,稍沾即走,借力侧身,右袖又起。我退后一步,搂住小青腰间,喝了一声:“去。”小青向一侧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转了圈,竟绕到了他身后,飞腿踢他后脑,我二龙抢珠,攻向他双眼。
他略带困惑,想是没见过这种半空转向的轻功,在前后夹击的情形下身形一展冲天而起。我右手用力,将小青引回自己怀里。他则轻飘飘落在半丈开外,满脸的兴味问我:“这是何种功夫,竟可在空中来去自如?”
我放开环在小青腰中的手,一条小指粗细、青青翠翠的蔓藤从我袖中引出绕在小青腰间,尚有三五片叶子生长于上,月光之下,仿佛有生命般轻轻颤动,竟似个活物一般。
他叹道:“江湖果然卧虎藏龙,这等玲珑的心思真是前所未见。”我失笑,不过是一点小花样,仿照傀儡师以线操控木人,哪里就称得上千灵百巧了?他又问:“你这蔓藤看来不是俗物,不知可否告知。”我摇头不语。
他也不再多言,作势又上,忽然脸色一变,目光流满了邪肆之气,似愤怒,又似兴奋。我笑道:“啊,你发现了。”
“你何时给我下的毒?我竟没发觉。”
我细说从头:“你现在可是觉得全身无力?刚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个人叫韩玄飞,进来之前,我骗他吃下了提神的药物,所以才能不惧**香。不过,这药另有一重功用,吃下药的人会散发一种气味,他虽走了,可是这气味却留了下来,没有药引,这些气味就是一百年也不会伤人,而药引……”
“就是你手中那条蔓藤了。”他插话。我点头示意,妖狐草,百毒之王,也可为百毒之引,妖狐草的汁、茎、叶,均为天下剧毒,无色无味,无药可解。而具有隐性毒的药物,一接触妖狐草,药性转明,便是人参、燕窝这些日常食用之物也变身为毒,不过是毒性强与不强罢了。我说:“这毒其实杀不了人,不过纠缠于五脏六腑之间,堵塞了经脉,你若运功,此毒便发作,痛入心肺。这毒无药可解,至死方休,我便给这毒起了个名字:此恨绵绵。”
“此恨绵绵无绝期,好名字。这毒便如情爱一事,若不动情,纵然是天崩地裂,我自可来去由心。而一旦动情,心心念念,终其一生无法逃离。”他忽然大笑:“你一步三计,人还未至,便将一切计算妥当,栽在你手里也不算难堪,不过这一笔我是要讨回来的,下次见面,我终要叫你雌伏于我,咱们后会有期。”
我急抬手,妖狐草缠向他颈项,堪堪卷上,眼前一花,他竟失了踪影。小青跃上前,指着地下说:“师父,地上有个洞,那厮从这里跑了。”
我上前一看,地上果然有个尺许大小的洞,一阵阵的阴凉之气冲上来,吹得发丝不住飘浮,不由跺脚,虽然早料到绣楼内必然另有出口,不然那些人也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一直在防备,待他一有异动便制住他。只怪我先入为主,以为不过是些暗门之类的机关。这是二楼,就是在地上开了个洞,也不过通向一楼,哪知他竟真的于最不防备之处留了一条生路。
我收回妖狐草,纵身跳入,眼前一亮,百忙之中打量一下,是一楼,周围杂乱,想来是堆放杂物的房间。可是脚却并没踏上地面,而是又穿过了一楼直直向下落,这才明白,原来秘道确是在一楼,只是入口正对准了二楼出口。
洞不深,一转念间已经踏到了地,却极宽敞,足可容四人并排走。一人来高的秘道,青石铺就的地面,我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这样的大手笔,那人到底是什么?身后支持他的势力又是哪一方。正想着,身后风声飒然,小青也到了。我做了个向前的手势,还没开步,就被小青一把拉到身后,说:“我在前,如果让你领路,一百年都出不去。”
“路就一条,直着向前走就成了,你还怕我迷路么?”刚说完,眼前的路就变成了三条,我缩到小青身后,任他选择了其中一条。
“师父,”小青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地传过来,“那个失魂引是什么东西?”
“我也只是听说,没见过,不过中了**香的人再无思想,六亲不认,惟有用失魂引才可指挥得动,具体的方法却不甚明白,我想这也就是他用刘家引来江湖人的目的了。”
“不错,引来武林中人,先用**香夺其心智,再用失魂引控制他们,就相当于有了一批死士?”
“不止,说是死士,毕竟还算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只要对症下药就连叛变也并非不可能。而中了**香,便再也没有感觉,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动心,也意味着是绝对的忠心不二。”
小青没再说话,两个人在黑暗的秘道中穿行着。
我心思如潮,一向只是耳闻的失魂引重现人间,又落这种野心极大的家伙的手里,不知要引出多少杀劫。摸摸怀中从九王府偷来小包裹,如果有人知道这样东西在我手里,平地起风波那是一定的。不由得感叹,江湖乱象已生,天下三宝已经出其二,我怕是难以置身事外了。但卷进去,几千年来坚持冷眼旁观便全成了笑话一场,难道竟是挑了一个最糟糕的时机到人世走这一遭么?
四.
但卷进去,几千年来坚持冷眼旁观便全成了笑话一场,难道竟是挑了一个最糟糕的时机到人世走这一遭么?
有个会迷路的师父,肯定就有个会找路的徒弟,这是我在看到厚重石门之后的感想,三选一都能蒙对。
将小青护在身后,推开石门,入目是一堆整整齐齐的木柴,除此之外,低矮的小房间里还堆放着一些杂物,回过头,石门已经没入墙壁,天衣无缝,如果不是刚从里面出来,真难相信这再平常不过的墙壁后别有洞天。
走出小屋,却是一个废弃了的庭园,房倒屋塌,杂草从石缝中、房基里顽强地探出头来,连路面也都湮没在凄凄荒草之中,唯有那间柴房还算完整。
四处勘探,不见人迹,倒是有丝竹之声随着风隐隐传来,仔细听,还夹杂着笑语喧哗。我攀上墙,眼角瞥见有个黑影一闪而没,那背影与绣楼中的十分相似。“哪里走!”顾不得小青,我纵身跃过高墙,发现正置身于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弄,借着天上的微弱的星光,便向那人影消失的方向掠去,跑出几步,又回过身去,右手拉住小青手,左手托在他腰间,开步狂奔。只奔出十余丈,便觉小青身子轻飘飘的,脚步移动也甚迅速,我微觉奇怪,手上收回相助的力道,小青仍是和自己并肩而行,始终不见落后。虽奇怪小青何时有这一身上乘轻功,却没多想,黑影忽隐忽现,怕一个不小心就失去踪迹,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咬住不放。
丝竹之声越来越是清晰,黑影陡然加快了脚步,转过弯不见了,我快步跟上去,也转过街角,一座金碧辉煌的二层楼阁迎面而来,此楼木面不漆,通体显现木材本色,醇黄若琥珀。屋顶用青瓦及彩色琉璃脊,一派富贵气象。门前车水马龙,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迎来送往,热闹非凡,竟是一座花坊。
刚举步向前,就有一个花娘迎了上来,雪纺纱的百摺裙步步生莲,福了一福,说:“这位爷好面生,第一次来吧。”
无心答话,闪过她,冲进楼内,耳中听得她娇笑一声说:“好心急的爷!”
若说外观尽显富贵,内里则是精巧得让人惊叹了,一楼是天井式的大堂,直抵屋顶,二楼席开玳瑁,褥设芙蓉,高朋满座,更有乐师歌女咿咿呀呀地助兴。大红波斯地毯顺着楼梯一直延展到上去,二楼回廊上,或一男一女调笑戏谑,或三五成群向大堂内指指点点。
我跳上二楼,沿着回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打开来查看,只听得尖叫声、怒骂声响成一片,至于那些被底翻红浪的也被我一把揪下床。偌大个飞云楼被我捣得鸡飞狗跳,沸声盈天。
老鸨得了消息,带了几个手下拦住我,说老娘我开这飞云楼二十年还没人敢来闹场你是得了谁的势竟如此大胆可是有什么相好那也说不定我这里的姑娘个个天香国色……。
我截下她的话说呸就凭你这秃顶金鱼眼蒜头鼻血盆大口双下巴胸部扁扁水桶腰没屁股罗圈腿三尺大脚你手下的姑娘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儿我来是你给你面子你还就真当自己是棵菜了,一气骂下来,有点渴,喝了一口茶水,觉得没气势,跳上椅子居高临下继续骂我走南闯北什么样人没见过你这里的姑娘我还真看不上眼开了个小小的飞云楼就觉得自己上天了我告诉你豆芽它就算长得顶了天那也还是棵小菜。
老鸨被我骂得整张脸红得猪肝似的,鼻翅翕动着只是说不出话来,我摆开三七步斜睨着她,最后她干脆两眼一翻,直挺挺后仰在地厥了过去,倒把我吓一跳,她不会就这样急火攻心,一命呜呼了吧。
正紧张着,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斜眼看去,只见一袭青色长袍,方方正正的一张脸,温和的眼睛,有些面熟。
他起身踱到我面前,负手仰头看着我,嘴角紧抿着,可是还有一丝笑意藏不住,一道笑纹从嘴角蔓延开来。“你是谁?”我问。
他向我招招手,说:“下来说话。”你在叫狗啊,但还是听话地跳下来,停到他面前。
“怎么?认不出我了。”他伸手将我翻过来的衣领复归原位,又拂去我前襟上一点水渍。我心里一动,这样亲切和气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离开云雾山,来到这十丈红尘,只觉得满目的熙熙攘攘,皆逃过“名利”两字,那人情,竟是薄如纸。于是也学着与什么人都淡淡的,偶有来往,不过是各取所需,小青是第一个意外,救下他,半年相处,有了情分。可他到底还是在半青半涩的年纪,灭门之恨压在肩上,使这孩子变得日甚一日的偏激起来,待要劝他放开心胸,又往往被他几句话顶回。而眼前这人,散发着稳妥而安全的气味,云雾山的味道。
思绪尚在来来转转,听得小青趴在我肩上咬耳朵:“师父,他就是杨震远。”
“你是杨震远。”我一时慌了手脚,又窘又气,窘的是三月前巴巴地上门挑衅,结果以闹剧收场,不知他还记得多少。气的是怎么就这么冤家路窄,来妓院与老鸨对骂竟然被他看见,这下子怕不笑死他了。
他向四方团团拱手:“各位听在下一言,这位与我还有恩怨未了,不死不休,因此杨某不才,人我就带走了,还请大家包涵则个,今夜的帐就记在我身上。”众人哄然叫好。他又找了几个看来像是管事的龟公花娘低语几句,递过几张银票,转向我。
我抢先道:“走吧,既然你想打一架,我奉陪到底。”一马当先地走出飞云楼,挑了个方向,向城外走去,他不言不语地跟在后面。
闷头走了半个时辰后,听到他谓叹道:“你到底是要去哪里?再向前就是飞云楼了。”
我猛地抬头,果然,苍茫夜色中,飞云楼在前方隐约可见。小青嗤地一声说:“你让他领路,天亮也到不了城外。”
我瞪小青和面带笑容的杨震远一眼,摆了个起手势说:“姓杨的,来吧,三个月前是我一时大意,今晚你就没那么好运了,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杨震远走上前,把我的手压下去,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何况,”他笑笑,“三个月前那场比试赢的人是我,还有必要再比一次么?”
我一听就火了,不是要比武他把我拉出来做什么,害得我追不到人,又提起三个月前的事,是存心羞辱我吗。
他视而不见地接下去:“也不知道你在京城里到底做了什么,九王府六王府都发了公告,凡知你下落者,赏银五千,能捉到你,赏银五万。飞云楼里龙蛇混杂,难保不会有人钱迷了心窍,将你的行踪告诉了九王。”
我冷笑一声,动作倒快,才一天,消息就传到这来了。九王是因为我偷了他府里的东西,发下公告,六王则纯粹是狗腿讨好了,天下谁不知道六王惟九王马首是瞻。
“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杨震远笑得温文却不答话。我回头就走,走两步又停下看着他:“你知情不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带走,就不怕九王的人找你麻烦?”
“我这中原二十四联合镖局的总镖头也还有点份量,查无实据,谁又能把我怎么样。况且,我不是说了你我有恩怨,没人相信我会帮你。”原本温文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狡狯。我气结,没想到这个看似淳厚老实的人心机竟也如此深沉,其实是我见识浅薄了,如此年轻就能坐在总镖头的位子,又怎会是空有肌肉的武夫,想通其中关节,我倒松口气,心里又是一阵烦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替他担心。
小青不声不响走上来,拖着我的手便走。
杨震远在身后高喊:“还未请教兄台名字。”
我回首:“在下姓凌,名素心。”说话间已被小青拖得远了,不知最后几个字他听到没有。
小青一路沉着脸,回到客栈,更是话也不说,径自回自己屋里了。我只当他是累了,也不去管,梳洗完毕,躺倒在床,翻来覆去只是不能入睡,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绣楼里的人怎么看都是居心叵测,设计收服高手,不知有何用意,又想起杨震远莫名的维护,不过一面之缘,何至如此。
正想着,小青走了进来,躺倒在我身边,我向里移让出地方,他一翻身抱住我,说:“那个姓杨的对你不怀好意。”
我用力给了他个爆栗,说:“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在飞云楼里若不是他,说不定真的会被人认出,虽然不怕,但麻烦能免则免,只怕耽误了行程。”虽说人心卧虎藏龙,人情世故我懂得不多,但凭着我动物的直觉,那杨震远绝没有不怀好意。
小青抬头看我半晌,闷闷地说:“白痴!”说完便睡了,任我再怎么问,也不肯多说半句。
第二日,下到大堂叫了早点,一口馒头一口粥正吃得津津有味,一个身影坐在对面,我抬头,是杨震远。他也叫过小二,叫了一份同样的早点。我拿着馒头问:“你怎么来了?”
杨震远一笑,悠闲地剥着瓜子,说:“凌兄莫非不愿意看到在下?”
我也觉得自己说话实在很冲,连忙说:“也不是,我想问的是,不知杨兄有何事指教。”
“指教不敢当。”说着把剥好的瓜子瓤放进我的粥里,“试试这样吃。”我吃了一口,果然鲜美无比,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样吃。
“你那个小徒弟呢?”
“不知道,谁管他。”
“哦,被他骂了?”
我一口粥卡在喉咙里,狠狠瞪他:“搞什么,我才是师父,他敢骂我?看我不把他逐出师门。”杨震远只是看着我不说话,我的脸慢慢红了,低下头用筷子戳着馒头说:“他昨天骂我白痴,我哪里白痴了?”
杨震远转过脸去,肩头不住耸动,看也知道他在笑我,我大怒,还不是因为你。
正想着,小青下来了,站在我身边看着他说:“你怎么来了?”被杨震远戏谑的眼光看着,想起就在刚才自己也曾问过这句话,我忍不住对小青说:“你这样不对了,就算不欢迎,也要说‘请问兄台有何指教’,太直接,别人会说你没礼貌。”
此言一出,小青和杨震远不约而同地干咳两声。杨震远面色一整,问我:“不知凌兄此行何往。”
我打了个冷颤,说:“你直接问‘你要去哪里’就行了,又不是书呆子,文诌诌的酸掉牙。我只是随便走走,哪里景色好便去哪里。”逢人只说三分话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这样一想,不免又有几分得意,谁敢说我是白痴。
“真巧,我也正想出外散散心,不如大家结伴而行如何?”
“你?”我疑惑地上下打量他,“这个总镖头很好当吗?你不应该是坐镇镖局,要不就是出外保镖,怎么还有时间去散心。”
“上位者知人善用,原不必事必躬亲的,况且,几个得力的手下早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这一走,正好给他们试练的机会。”
我羡慕地说:“你真厉害,游山玩水都能找到这么光明正大的借口。”
杨震远满脸无奈之色,“你可是同意了?”
我考虑一下,这个人看起来还不错,江湖人面广,武功也不错,有时间还可跟他切磋一番,一血前耻。跟他一起只有好处,“我要去洞庭,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也好,洞庭号称‘天下第一水’,此去重游一番,想必别有风味。”
“那就这么定了,小二,再来两笼包子,小青,快点坐下来吃东西,吃完好上路。姓杨的,你去结帐。”
杨震远轻笑一声还是去了,我得意地对小青说:“怎么样,只要让他跟,从此我们就衣食无忧。”
小青照旧瞪我一眼,说:“引狼入室,白痴。”
/_\\\\\\\\\\\\\\\\\\\\\\\\\\\\\\\\\\\\\\\\\\\\\\\\,又骂我,还是两句!
吃过饭,三人相偕走出客栈,一个趟子手打扮的人上来说:“总镖头,马已经给您备好了。”
杨震远接过:“这趟镖我就交接给你们了,让大伙招子放亮点,虽说离京城已不过一天路程,可是小心没大错,如果顺利到达,统统有赏,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是知道规矩的。”
趟子手一脸惶恐,连说“是”。
我无心管他们,只看向杨震远的马,好一匹赤兔。
杨震远看着我,忽然问:“想骑?”
我用力点头,就怕他看不清楚:“嗯,嗯,我想骑。”
他把缰绳放到我手里,我也顾不得他们,上了马一抖缰绳,沿着大街就开始跑了起来,和我那匹劣马真是没得比,既平又稳。只听到那个趟子手问:“总镖头,这是哪位啊?您竟然让他骑您的马?”杨震远回答什么我没听清。
他两人骑着劣马,被我超过不少,往往一阵急跑下来,已经看不见他们人影,舍不得停下来,纵马又向来路奔去,享受风声呼呼从耳边过。迎到了,就大呼小叫,在马上竖蜻蜓、翻跟斗给他们看,取笑他们的坐骑蹩脚。
半天下来,我跑了他们一倍半的路程,马倒是没什么,我却再也撑不住了。打尖吃午饭,我啃了几口干粮,倚着树根,不住点头,忽然被搂进一个温热的怀里,我蹭蹭,找了个舒服位置,沉沉睡去,不残留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有个软软的东西覆在我脸上。
五.
在残留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有个软软的东西覆在我脸上。
我挥出手,只听啪,然后是一声轻叹,翻个身,继续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极目远望,河北平原一览无余,只有几棵孤树稀稀落落,芳草萋萋,映着如血残阳更显萧瑟。我坐起来,小青与杨震远就坐在不远处,两人间隔了三四丈,都沉着脸。伸个懒腰,埋怨道:“怎么也不叫醒我?看来今晚肯定是要错过宿头了。”
小青说:“哪个敢叫你,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看,”他恨恨地转过脸,左脸上赫然一个手掌印印在上面。
我吐吐舌头,没敢搭话,早知道自己睡癖不好,可是没想到会差成这个样子。
杨震远将赤兔马牵来,说:“睡饱了吗,上路了。”我翻身上马。
果然错过了宿头,没奈何,只好找座破庙,轻轻一推,门板轰然倒下,带起了漫天灰尘。我早躲得远了,待尘埃落定才探头向里看去,庙里的泥塑破败不堪,已辩认不出供奉的到底是哪路神仙,我跪下去拜几拜,站起来发现杨震远正在站在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向他做了个鬼脸,知他心里必不以为然,可是天地的鬼神与我本是一家,我见了自是分外亲切。何况,就算是套套交情也好,省得临时抱佛脚都抱不到。
小青正在卸行李,那赤兔脾气极是暴躁,喷鼻蹬蹄,就是不肯让他靠近,小青恼了,抓过行李用力一扯,区区布匹哪里经得住他的大力,登时破了。一个一尺宽的卷轴滚了出来,迎风展开,飘飘然就要随风飞去。杨震远身形一展,也未见他如何做势,已将那卷轴抓在手中。
我赶过去,忙着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零食,只听得杨震远“噫”的一声,小青奔上前,就要从他手里抢回来,杨震远脚尖轻点,向后退了二尺,小青一咬牙,冲上前,施展开掌法,虎虎生威,却是连半点衣角也摸不着。
我吃着豌豆黄,喊道:“小青,急躁乃临敌之大忌,静心凝气,小擒拿封他左路,轮指攻他任脉。”小青被我提点一番,不再专注于抢回卷轴,而是断其后路,又攻敌之不得不救。一轮急攻下来,杨震远单用一只手应付得颇为吃力,鹞子翻身退出三丈有余,摆手笑道:“不公平,师徒两对付我一个。”
我笑眯眯地说:“你少在我面前装,三个月前我就和你比试过,你有多大能耐还骗得了我?今天若是你认真和他动手,五十招之内已可将小青斩于掌下。”
杨震远深深地看了一眼,又转到卷轴上:“凌兄好眼力,不过不是我自夸,江湖上能在我手下走上五十招的人算来也不出二十人,你这个徒弟颇为了得啊。”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徒弟。”
杨震远走近,说:“还有一事请凌兄解惑,不知这画像之中所画是何人?”说完,又将画轴展开细细观看,谓叹一声说:“从前总以为‘秋水为神,玉为骨,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不过是文人夸大其词,世上哪里就有这等美人了,今日一见,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这幅像已经画了二百多年了,你看那纸质,可不是隐然泛黄?”
“不错,上等宣纸要经过一二百年才会有这样的色彩,可惜可惜,原本还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画中人,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我说画了二百多年那是对的,可是我也没说画中的人就此死了,他先入为主,不知道我是千年老妖,可不能怪我。
杨震远卷起画轴还与了小青,我悄悄拉住他,问:“你怎么把这幅画像也带出来了?”
他脸一红,快步走到庙里。别扭的小孩!
拾了些柴,在庙中生起火,先前吃多了零食,现在食不知味,我无聊地在小青与杨震远两人间看来看去。乍一看去,杨震远并不如何出色,若论外貌,远远及不上刘家见到的那人,只好算做中等,虽说剑眉深目,鼻梁挺直,下巴也方方正正,可是无法给人一见惊艳的感觉,唯一不能忽略的就是全身上下那种淡定从容的气质,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海啸于后而不动声,一天同程下来,更加坚定了自己最初的印象,若要简言之,就是四个字:深不可测。
反观小青,就漂亮得多,只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尚显得稚嫩,可是假以时日,必定是个风靡众生的美男子。
杨震远感觉到我的目光,看过来,我忙转过头,男人重要在气度,外表不过是末节,今日自己如何也变得婆妈起来。又一转念,他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倒可问他一些事。
于是将自己在刘家遇到事告诉了他,他听过后,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用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蓦地抬起头问我:“你可还记得那人长相?”
“记得。”我也拿起树枝,寥寥几笔,在地上画了出来,他看后,叹道:“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要给我?”
“什么意思?”我不解。
“以树枝为笔,以地为纸,挥动之间,便将一个人画得栩栩如生,宛在眼前,这份工夫不知要羞煞天下多少画师了。”
这男人,和他正正经经地商讨,他怎么尽是关注这些旁枝末节?杨震远看出我的不快,转了话题说:“不知凌兄是认真想要追查到底,还是只求一解心中疑问?”
“有区别么?”
“当然,若是只求一解心中疑问,我就告诉了你也无妨,你听听就算。若是你想认真追查到底,我是绝不会说的,免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有这么严重?难道他是什么碰不得的人物?”
“不错。”
我一时难以委决,听他的话,画中之人难缠得超出想象,本来我倒也不怕,可是自己下山之时便决定了冷眼旁观,看遍人间便要回到山上,继续我清净无为的修行。但一路行来,江湖处处乱象丛生,杀伐无数,血气冲天,真的要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却没有这等冷硬的心肠。
“算了。”我把树枝一抛,倒头便睡,不能决定便先不决定。
杨震远又添了几根柴,也和衣睡了。一时间万簌无声,惟有柴火发出噼剥声。
我一动,手已经被握住,是杨震远,小青的手没这么大、这么多硬茧,听得他趴在耳边说:“若动起手,你护着小青便成,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手。”我用力捏下他的手掌,示意知道。他放开手,忽然如大鹏般扑向外面,一掌击出,那门板已碎成千万块,四下飞散,我也一跳而起,将小青拉到自己身后,随着杨震远跃到外面。
星光下,十几个黑衣人将我们团团围住,其中一个长剑一指,说道:“姓杨的,今日没你的事,主上交待只要将这二人带回去。”
杨震远冷笑一声:“不知我这两位朋友犯了什么事?”
黑衣人说:“主人只交待将这两位请回去,具体什么事岂是我们下人能过问的。”杨震远道:“单凭你空口无凭几句话就想让我就此罢手,天下可有这等便宜的事?”我接口道:“你们是从保定来还是九王府?”
另一个黑衣人喝道:“九王府算什么东西,也能使唤我们?”话未说完,惨叫一声,竟是被先前的黑衣人划破了肚子,花花绿绿地肠子流了一地,我浑身一颤,好狠的人,竟连同伴也杀。
那黑衣人把剑在尸体上擦拭一下,说:“多嘴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又转向杨震远,“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从何而来,敝上是谁,相信杨总镖头心里有数,今日承了你的情,日后见到敝上,大家也还有几分香火之情。若总镖头执意插手,后果可不是区区一个联合镖局能承受得起的。”
杨震远朗笑一声说:“那该怎么办才好呢?”他的目光忽转森冷,语气也冷得彻骨,“很简单,只要让你们回不去,你们的头自然就不会知道。”
那黑衣人怒喝一声,长剑斜指,刺向杨震远双眼,另有三四个黑衣人也呼啸而上,刀剑齐出,但招招留有余力,先将自己防守得周全,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一转念间,已经明白他们的用意,绊住杨震远让他分不出手来帮助我们,可我们是处处要人保护的人么?狗眼看人低。
其余的黑衣人俱奔向我二人而来,我拍拍小青的背,说:“给你表现的机会,记住,这些人都不算是好手,只要静下心来,凭你的武功不成问题。”
小青迎向前,双掌一错,身形飘忽,硬生生从两把剑中挤了过去,只听得两声惨叫,两名黑衣人摇摇摆摆地倒在地上,不住翻滚,胸前一个窟窿,血汩汩而出。再看小青,嘴角一丝狰狞,眼里的快意即使在黑夜也一清二楚,手中两团血肉,尚在扑通扑通地跳动,却是那两名黑衣人的心脏。
我又惊又怒,喝道:“小青!”小青却恍如未闻,只是展开了身形,招招致命,眨眼间,已经有五六名黑衣人躺倒在地,厉声惨叫。
其余的黑衣人似被钉在原地,就连围攻杨震远的也不自觉地停下。小青东走西顾,又将三名黑衣人的心脏抓了出来。
余下的黑衣人如梦初醒,发一声喊,转身就跑。小青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也不知是哪个人的心脏掷了出去,风声呼呼,正打在一名黑衣人后脑之上,一击之下,竟将那人的头颅撞了下来,粘着一团血肉向前飞去,那黑衣人失了头之后,又向前冲了两步,方才扑倒在地。小青如柳絮随风,转瞬间,已到了逃跑的黑衣人身后,下手狠绝,将余下的人一一杀光。微风吹过来,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我转过头去,只是干呕。杨震远走过来,轻拍我的背。
待胸口好过了些,我转向小青,怒声问道:“你……你怎能下此毒手。”
小青也怒道:“既然要死,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分别?”
我一时无语,小青的话我辩解不了。小青似乎怒气更甚,说:“我还道你只看到那个姓杨的,原来还看得到我。”
不知他所指为何,我转向杨震远,他轻轻一叹,说:“算了,江湖几人回,还是尽快把这些尸体处理了,我们连夜赶路。”
纵马驰了一会,我突然想到一事,伸手抓住杨震远,问:“刚才那些黑衣人说你知道他们的主人,是谁,是不是我在刘家遇到的那个?”
杨震远微微颔首,说:“先说那些黑衣人,剑长二尺九寸,剑身狭,只顶端开刃,护手一寸半,这样的剑天下只有一家。”
“是什么人用?”
“影煞!”
“影煞?”我喃喃自语。
“不错,影煞是近两年才出现的组织,以暗杀为主,半年前,轰动天下的荣王遇刺案就是他们的手笔。武林正派几次欲征讨,都因为找不到总堂而做罢,到现在,也没知道影煞到底位于何处、听命于何人。”
我心里一动,说:“是刘家的那个,他就是影煞的堂主!”
杨震远点点头,说:“也算阴差阳错,你在刘家坏了他的计划,所以他才来追杀于你。正巧我在场,而我又刚巧看过你的画像,认得画中之人,两下一合,竟让我知道了影煞的堂主究竟是何人。”
“是谁?”我追问。
杨震远看着我说:“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是那人权高位重,又有影煞在手,若是一味将你蒙在鼓里,怕是反而害你不知提防。”
“到底是谁?”
杨震远面色凝重地吐出两个字:“德王!”
我几乎跌下马来,德王,即使不问世事如我,也听过他的名号。的三皇子,偏妃所生,十五参军,屡立战功,平南越,定西昭,封天朝圣将军,曾在北住国坑杀十万降军。十年后班师回朝,出入朝堂,废奴隶制,重定赋税,在百姓中声望极隆。
千百个念头在心里转过,我说:“怪不得这两年经常听到有朝中重臣不明不白地死亡或消失,想来都是他所为了。”
“不错,这人雄才伟略,是个不世出的人物,可以说,他对皇位势在必得。你说他有失魂引在手,这样看来,单做庙堂上的皇帝还不够,他竟然还想做江湖上的皇帝!如今,唯一能和他较一日之长短的,怕是只有九王了。”
“现在德王想必已经知道你和我们在一起,会不会连累了镖局?”
“不会,就在刚才我已经在沿途留下暗号,明日一早,我便会出现在京城。”
“你是说,找个人假扮你?”
杨震远点头,又说:“你还真是能耐,九王发下公告要找你,德王看来也是对你虎视眈眈。天下两大势力都被你得罪个遍。”
我低首无语,这些都非我所愿,不过是受人所托,得罪九王是势在必然,对上德王可真是错有错着了。
这就是人间么?突然之间,一阵浓浓的倦意散发出来,人心从来不足,有了竹门,便想入住朱门,有了千金裘,还想要金缕衣。德王若统一了天下,掌握了江湖,下一步呢,如秦始皇般求长生不老么?天下熙熙攘攘,纷争无一日休,我又何必混身其间,平白乱了心境。到得洞庭,只要将东西交付于人,这便回我的云雾山去吧,做个快乐散人。
主意既定,心中那股倦意也消退了不少,仿佛已经听得到云雾山上啾啾鸟鸣之声。
自此以后,三人日夜兼程,早起晚睡,直奔洞庭而去。
六.
自此以后,三人日夜兼程,早起星宿,连午饭都在马上打发了,杨震远几次询问,我都支吾过去,只是一个心思直奔洞庭而去。
为了避开九王府和德王的追杀,我逼着小青和杨震远都易了容,杨震远易容成随处可见的粗豪中年汉子,和他身材倒也相配。我找了袭青衫,换作文士打扮,小青就扮做我的书僮,每到大庭广众之处便明目张胆指使他做这做那,看到不情不愿却不得不做,自觉以前被他欺压的债全都讨了回来,心里乐得开了花。可是若只有我三人,便是叫他千百声,他也不回应一句,往往就是冷冷地看上一眼,便转过头去。
十余天后,已经踏入湖北境内,湖北方言诘屈聱牙,十句中听得懂不到三成,幸好杨震远向来走南闯北,各地方言都能说上那么一些。
过了长江,距洞庭已经不过两天路程,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赶路,实在是累得狠了,进了汉口城,打尖吃饭,我干脆一屁股坐在饭馆的椅子上不走了,吵着要了两间上房。想想自己也真是任性,拼命赶路的是我,撒赖不走的也是我,杨震远则是毫无微词,由着我。
美美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长发披肩地坐在窗边,午后温和的风吹进,在屋里打了个旋又出去,但觉全身上下无一个毛孔不爽。
将东西交付以后,还要将小青安排妥当了,半年的师徒情份终不能视若无物,这一身武功和易容之术便全部传与了他,再给他服下妖狐草,自此以后,是报仇或是凭武功闯荡江湖都全由得他。正盘算着,杨震远走了进来,看看我,从梳洗台扯下毛巾,站在我身后,把一头长发拢在手里,擦拭个遍,又将手放在我后颈上推拿起来,轻重缓急,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我闭上眼睛,顺着他一双手掌放松全部心神。小青进来冷哼一声,又摔门出去了。
被小青惊醒,杨震远也停下了,我问他:“你这手推拿可俊得很哪,是从哪里学的?”
他温文一笑说:“以前家母有风湿之症,我便去学了推拿。每逢病发,帮她推拿一阵,虽不能根治,却也可缓解一二。”
“哦,大孝子!”我挤眉弄眼,看不出他的心思如此细腻,“现在你母亲呢?”
“已于二年前过世了。”虽然易容,仍可看得出一丝黯然之色。
我自悔失言,本来是打算送他几粒药,根除了他母亲的风湿之疾,也算是相识一场,更还了他一番维护之情,没想到却勾起他伤心事,一时间,两人俱是无语。
最后还是他强笑道:“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七夕!”我叫道,这两句是词人秦观咏牛郎织女之作。
“不错,正是七夕,今夜有灯市,要不要同游?”
“当然。”我的情绪在瞬间又被激发起来,在屋里不断踱步,“只有灯市么?没有别的?有没有卖吃的?”
“有,有。”他笑道,忽然又低声说:“自与你认识后,我才算真正懂了这两句,只求见一面,便是什么寂寞孤独也尽可以甘之如饴。”
“你说什么?”只隐约听到他说几句话,却没听清,他一笑翩然而出,留我一人在室内搔首皱眉。
***
江南富庶之地,又正值国泰民安的年头,夜晚的灯市自然是接踵摩肩,我左手搂着小青的肩,右手挽着杨震远,才不致被人流给冲散。又是三四个痴痴笑笑、穿得纷红骇绿的男女冲过来,杨震远不动声色地站到我面前,挡住了他们。
我从他肩上看过去,只觉得杨震远衣衫轻摆,那几个人的脸色马上变得惨白无比,转身换个方向走了。
杨震远低声说:“快回客栈。”我听他声音急促,不敢多问,拉着小青便往回走。
进了房间,剔亮了灯,回首看杨震远,才发现他已经沿着房门滑坐到了地上,哽直了脖子喘息,又像是被人掐住似的发出咝咝声,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面上滑下来。我冲上前握住他手腕,脉乱而涩,中毒之象。他摊开手,说:“内力受了点震荡,不要紧,倒是这毒有些难缠。”我看过去,只见他手心上二个并列的小孔,正中一点鲜红,周围却是紫黑。
“好阴的手段!”
“他们也没能讨得了好处,我本已提防他们用毒,只用掌风震退了他们,可是最后那一掌倒底还是没躲开,不得已对上了,结果……”他说话越来越困难,已经吐字不清了。
“先别说话。”我从他掌根处“劳宫穴”一路点上去,封了他的血脉,“是哪一方的人?”
“不知道,对上的时间太短,来不及分辩,啊……。”却是我趁着他注意力分散挑开了掌心的伤口,凑上去吸出黑血吐到地上。
“小青,去端热水。”我心跳得飞快,看似冷静地处理伤口,可是心里知道,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冲上来,几乎想大哭出声。伤处血液凝结,又隐隐散发出梅花香气,分明是中了九鬼轮回丹之毒,这毒由雪阳三阴毒与凝心丹混合而成,中者无药可救,只需半个时辰,毒气上窜,全身血液凝固。
小青端来热水,我将他手掌浸入,不一刻,盆中之水也变为紫黑。“小青,出去,看住,任何人不得进来。”
待小青离去,我咬咬牙,动手将杨震远搬到床上,又将他全身上下衣物剥了个精光,一抬头,只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有一瞬的呆愣,我又将自己的衣物都除下,上床搂住了他,轻声说:“我有妖狐草可解你身上之毒,但妖狐草太霸道,服用之人,须得忍受二个时辰万箭钻心之苦,也有人受不过这苦楚活活痛死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住,可如今也没其他方法了。”
看着他口唇已开始僵硬,我不敢多说,倒转过刀,在手臂上划开一道五分长的口子,催动妖气,只见一个小小的青芽从伤口处颤颤微微地钻出来,被远处一声爆竹响吓得又缩回去,我屏息静气,在心里默念“快些,快些,再晚就来不及了。”只是恨不得用手揪住了,效防那农夫揠苗助长。
第三次探出头时,像是终于大胆了些,待长到了寸长许,慢慢地绽为两片嫩黄的叶子。就是现在!我迅如闪电,刀子沿着手臂滑下将那两枚叶子齐根斩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这条命算是救回了一半了。
先把叶子填入杨震远嘴里,又将手臂凑上去,半柱香后方才移开。妖狐草固然能以毒攻毒压制住九鬼轮回,但本身性烈,压制之余喧宾夺主,惟有和着我的血吞下去方不伤人。
药一入肚,登时起了反应,只见杨震远忽然一挺,然后全身不住颤动,脸上青白二色交替来去,只一转眼,整个人便湿得像从水里捞上的一样,我手脚并用,全身贴上去,只希望那妖狐草感知我的气息,别闹得太厉害。每见杨震远昏过去又痛得醒过来,就重新将手臂凑上去,喂他些血,缓得一缓。
如此这般闹到半夜,我心力交瘁,杨震远也慢慢平静下来,恢复一丝神智,明白是我给他解了毒,喑哑着嗓子说:“谢谢。”忽然又瞪大眼说了一句“是你!”便沉沉睡去了。我支撑着起身换过被褥,寻来茶杯,渡给他几口水,向前一倾,躺倒在他身边不醒人事。
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人来人往,睡得极不安稳,后来有人伸手揽住了我的腰,这才轻叹一声,沉入了梦乡之中。
再睁开眼,外面已经是红光满天,全身酸痛,动弹半分也难。那只手臂还留在原地,我转过头,原来是杨震远,斜倚着床柱将我偻在怀中,相较于我像一摊烂泥一样委顿在床上,他倒是神清气爽,只是眼光温润,显见是修为又深了一层。
“我睡了多久?”
“三天两夜。”
比我预计的要长一些,失血是原因之一,怕还是在尘世留得久了,体质已不如在山上时纯净。“小青呢?”我问。
“我打发他出去查些消息,就快回来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你确定你接受得了?”我见过太多人对待未知事物时的恐惧与迫害,杨震远也不过一介凡夫,还是不要抱希望才不会失望。
“我杨某虽是一介凡夫,”我浑身一震,听他继续说:“可是也自认见多识广,与那些村夫村妇不同。何况,生死门上走了一遭,我想,还能让我惊讶的东西恐怕不多。”
“那好,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我忽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第一,你的真面目是怎么样的?”
“嘎!”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最先问这个。
“给我看你的真面目。”他一字一顿。
下山之时,长老告诫说切不可让人见到本来面貌。可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妖狐族人,个个倾国倾城,我自认不过算是中等,于是便顶着天生的一张脸大摇大摆地下了山。
只三天,我便逃回了山上,向长老哭诉说山下人太奇怪,一见面就流口水扑上来,扯衣服,乱摸,和书上写的没半点相同,不过吃饭住店不要钱、走时还送出三里远这一点倒不错,从此被引为全族的笑柄,每个同族历经尘世回来后都要先到我洞中哭一场,说山下人太奇怪,然后大笑扬长而去。小青随身带着的那张画像就是那次下山留下的。经此一役,我愣是在山上又多躲了一百年没敢下山。这次学乖了,稍用一点妖力改变了容貌,除非是自愿或是大量失血的时候才会回复,想必是解毒之时,大量失血,被他看见了。
我拨开头发,将一张脸朝向他。只见他先是睁大双眼,一脸震惊,然后一丝笑从嘴角慢慢蔓延开,越来越大,另一条手臂也缠上来将我搂在怀里。
我不住拍打他:“轻一点,你把我的骨头都要勒断了。”他减了力气,却还是将头埋在我颈旁。
半晌过后,他说:“变回去!”“为什么?我累死了,还要变来变去。”“听话!”被他的眼光一扫,我突然全身无力,不知不觉间就照他的话做了。
他放开我:“现在我要问第二个问题了,你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应该第一个问吧!我说:“我不是人,我是狐狸精。”
他摸着下巴,笑得贼贼的说:“我猜也是。”
接下来,我一一交待,出生哪里,多大年纪,这个我也不知道,山中无甲子,谁去记那些。连妖狐草的事也说明了。他听后,沉思一会说:“你武功不错,但既然是妖怪,应该有法力吧?”
“我是妖狐,是地仙,不是妖怪。法力当然有,行云布雨、撒豆成兵这些都只是小把戏,我最强的还是控制植物的能力,这个是天生的,族里只有我会。”我得意地说。
“照你说来,撒豆成兵都可以,那么十几二十万的大军不是垂手可行?用来征讨天下,做皇帝也容易得很哪。”
我白他一眼,说:“当皇帝哪有当神仙舒服!你放心,虽然我们有法力,但天道有常,我们绝不能借助法力来扰乱人间的,以前就有一个族人,明知人的一生自有定数,却偏要逆天而行,要死了的人活转过来,结果被雷劈,现在元神还在云雾山幻境中,不得重生。而且修行到我这样也很难的,我妖狐一族三千年来一直只有十几个人。差一点的连出生地都离不开的,人气太浊,修行不够抵挡不住,修行够的,又怎会把人间富贵看在眼里?”
“这样说来,你们只是过客,无声来去,不留一点痕迹。”
“大致就是这样了,不过一点痕迹不留也不太可能,至少你和小青就知道我。”
正说着,只听外面一阵骚动,似乎一大队人闯进了客栈。杨震远起身将我放到床上走向外面。刚迈了两步,窗子被一脚踢开,小青跳了进来,说:“九王和德王分别派出军队,快将这汉口城鄱过来,现在已经找到这里来了,我抢在前头报个信。”
杨震远翻身回来,将我连被子一起抄起来,说:“你可支撑得住?小青,你去探探,我们冲出去。”
“不行。”这一冲出去,傻瓜都知道我们就要他们在找的人,以杨震远和小青的武功冲出去是不成问题,但被他们盯上,以后麻烦必会源源而来。“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喂,将我放下来。”
“但……”
“山人自有妙计。”我向他一笑,“他们想搜,就让他们搜。”我拿出两棵种子,放在掌心,念咒结印,种子在我手心长成两棵二寸来长的小草,分给他们,说:“我现在没力气再给你们易容了,这是时间草,吃下去,保管没人认得你们。”
他们两人擦掉易容药物,又服下时间草,小青猛然间变得又高又装,还长出一脸的络腮胡,杨震远却变成了一个瘦瘦小小、十**岁模样的年青人。我笑:“小青,你十年之后就会长成这个样子,姓杨的,没想到你十年前一点都没有现在威风。”
他们无可奈何地笑,杨震远说:“你就非得用这种奇奇怪怪的方法么?真是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
确实有其他方法,可是我想看杨震远十年前的样子。
说话间,门已经被人踢开了,四五个官司差走了进来。
七.
说话间,门已经被人踢开了,四五个官差走了进来。
杨震远服侍我躺下,拢上被子,又放下床帏,这才转过身挡在床前。我从朦朦胧胧的青纱看出去,那四五个挺胸凸肚官差进来后就站成两列。两列中间,一个黑衣人背着手施施然地走进来。
服过时间草后,小青反而是二人中看起来较大的那个,自然是由他出面打点,只见他拱拱手说:“不知各位官爷有何指教?”
那黑衣人回了一礼说:“指教不敢当,兄弟欧阳冶,在九王手下当差,前几天有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从府里拿了点东西,因此领九王的命令要将他找出来,打扰之处还请原谅。”面上一派不胜抱歉之色,强将手下无弱兵,能在王族手下当差的自然也有几分本事,一番鬼话说得漂亮之极,任谁也不好说出一句“仗势欺人”。
小青陪笑道:“九王的命令,天下哪个敢说个不字,只是我三人不过是来汉口赶那乞巧节,万万和这是扯不上关系的。”
黑衣人笑道:“当然,只是这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说完,又回身说:“端上来。”有个官差走出去,不一刻又进来,手里多了一盆清水。黑衣人说:“那小贼狡猾得很,又擅长易容之术,几次围攻都被他逃脱。因此,下在就想出了这个法子,调了这药,只要扑些在脸上,再牢固的易容药也会脱落,兄台这就请吧。”
小青走上前扑了些水在脸上,杨震远也照做,黑衣人在他们脸上一扫,说:“打扰了,只是这又是哪位?”说着,眼光如电便射向床上。
我伸出一只手,牵住杨震远衣摆,娇滴滴地说:“公子!”
杨震远浑身一颤两腿一软便坐到床上。我暗自得意,这一声柔媚入骨,是我从江南第一名妓兰心身上学到的。初下山一时好奇,去妓院开开眼界,发现这兰心相貌平常,才艺也并不如何傲人,如何便称得起江南第一名妓?盯梢半月才恍然,原来全凭她一把嗓子,只要她金口一开,娇滴滴地唤声“官人”,听的人没有能站得直的,金银珠宝自是大把大把地掏出来。羡慕之下,很下了一点苦功,将她的声调模仿了个十足十,打算囊中羞涩时便也找上两个人唤上这么一唤,衣食无忧。
腿软的何止杨震远一人,那些官差个个眼冒绿光,虎视眈眈地看向这边。欧阳冶皱皱眉说:“还请将帘子打开。”举步上前,杨震远一侧身,挡在他面前,欧阳冶人影一闪已绕过他,动作如行云流水,伸手将床帏掀了起来。
待床帏掀起,我向他咧嘴一笑。只见他脸一僵,刷地放下床帏话也不说转身出去了,那些官差不敢怠慢,狠狠盯了这边两眼也纷纷跟着出去,片刻间风流云散。
杨震远将脑袋探进来,看我一眼,忽然咚一声坐到了地上。小青也好奇地探进头,也是咚地一声坐到地上,然后开始拼命捶地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杨震远比较矜持,抿着嘴,胸口不住上下起伏。
“有这么好笑吗?”我下了床,拿起镜子,镜中映出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皮肤细腻,只是小眼如豆,两颗长长的门牙将上唇支起来,配着两撇焦黄的胡须。我嘟嘴:“在山里,小兔子变成人形就是这样的,我觉得很可爱啊。”
****
这一夜,共有三拨人在搜索,一拨是九王的人,另两拨属于德王,军队在明,影煞在暗,将汉口城闹了个天翻地覆。我们却舒舒服服地蜷在被子,一觉到天亮。
离开汉口城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出城门时,被人询问一番,这次是德王的军队,时间草已经失效,因此又帮他们改了张新面孔,自是有惊无险。
纵然休息了三天,我仍是觉得倦怠,于是便和杨震远共乘一骑,江南九月份仍是夏季的天气,但太阳却是烈而不热。驶出二十余里后,便发觉有人不即不离地跟在身后,一打眼色,转过个山峦,我们下了马,立在路边。
山那边蹄声得得,不一会便来到我们面前,正是欧阳冶。他似是没想到我们会察觉,稍微一愣,便打马来到我们面前,上下打量,说:“你们便是九王要找的人吧?”
既然已被识破了身份,也就没有装的必要了,我说:“不错,我们便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指向我:“线索就在你骑的马上。”
我恍然大悟,一路上不停变换面孔,可是却忘了马也需要伪装一下,这匹赤兔又极为惹人注目,想必在客栈时,欧阳冶就已经注意到这匹马,看见另有人骑着出城,肯定觉得有蹊跷。
那天欧阳冶走后,杨震远曾向我细说过他的来历,九王手下四大总管之一,一手水月刀虚实难测。而最为人称道的,则是他心思如发、目光敏锐,据说被九王收用前,曾是六扇门的名捕,破了不少案子,就连我这个天下第一聪明人都栽在他手里,他果然是名不虚传。
正打算施迷药将他迷昏,就听得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他们是我的!”这声音凉得没有一丝人气,让人听了似乎打心里也冷上来,向声音来处看去,又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在站在不远处,黑巾蒙面,只在眼睛处挖了两个洞,手持长剑,剑身狭长,顶端开刃。
这可热闹了,九王和德王的人碰到了一起。
“当然是你的!”我抢着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向他扔去,“给你,九王找的就是这个,带回去给堂主。”
两条黑影腾空而起,电光火石般交换了三掌,落下地来,那小包就落在两人中间,却是谁也不敢先动手去捡。
欧阳冶说:“听说影煞向来只接杀人的生意,怎么也干起保镖来了?”
黑衣人说:“这也是你管得了的么?”
欧阳冶冷冷地道:“不管你找他们想干什么,都请稍候,你应该知道得罪了九王有什么下场。”
黑衣人桀桀怪笑:“老子又不靠他吃饭,怕他个鸟!不像你,跪到九王门下摇着尾巴求他封官,自然得抱着他的脚巴结。”
“骂得好!”我在一边大力鼓掌。
欧阳冶面色更冷:“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我撇嘴,有什么不敢?我也敢,这欧阳冶在官场混久了,也开始打起官腔来了。
两人一对视,同时伸手又对了二掌,黑衣人挺剑便刺,欧阳冶也拨出一柄刀,叮叮当当地对打起来。
我心时一动,悄声对小青说:“你也上去,只用三分力,帮助那后来的黑衣人。”小青听了我的话,提气加入战团,我又对杨震远说:“我现在全身无力,你注意点,我一说,你就抱着我跳到马上,再将那小包捡回来。”
这一仗打得精彩无比,三个人分了二方,拳来脚往,刀光剑影。只是那黑衣人却像是不高兴小青上来帮手,攻击间隙,也向小青施展上那么一招两招,小青听了我的话,装作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我喊:“就是现在!”搂住杨震远脖子,杨震远反应相当迅速,抱起我直直地落到马上。我又对小青说:“小青,如胶似漆。”
小青下盘一稳,双手挥出,左手托住了黑衣人手肘,右手抓住欧阳冶刀背,力贯于臂,将一个粘字诀发挥得淋漓尽致,任他二人如何用力,小青却是如影随形,刀指向东,他的手便也跟到东,指向西,手便也跟到西。他们二人只觉犹如陷身泥潭,空有一身力气,却是半点使不上,偶尔还被小青似断似续的内力带得歪了方向。
杨震远趁着三人纠缠,捡回了小包,脚尖一点,又飞回来落坐在我身后。
“小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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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妖狐也是南康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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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妖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