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尉迟钦领着尉迟皞上街,准备给他添几件新衣裳。
其实一早尉迟钦来找尉迟皞的时候,尉迟皞是想和阿嬗一起上街的,但被尉迟钦拦下了。于是尉迟皞又赖在了阿嬗的屋子里,说什么都不肯出去了。
尉迟钦有些无奈,但想着尉迟皞的性子不是能在一个屋子里憋得住的,便暂且随了他。
结果没一会儿,果真是出来了。只是磨磨唧唧,三步两回头,直到阿嬗跟到了门口说了什么,才满脸不情愿地点了头,又是三步两回头,往自己挪来。
看着尉迟皞的样子,尉迟钦不由地出了神。
凡间的日子像是汹涌长河,他随波而下一腔孤勇像个英雄,眼中只有走一步少一步的末路。
他是怕的。
凡间种种,是他先前未曾预料到的。陷得越深,他便越不敢回头,他怕会多拉一个下水,更怕那欲言又止强忍出来的轻松。
他无法违心说上一句“无事”,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尉迟皞挪到了尉迟钦跟前,神情有些失落。尉迟钦张了张嘴,想说“走吧”,可他恍惚从情绪中挣扎出来,又是没有说出口。
阿嬗的目光落在了尉迟钦身上。尉迟钦会意微微颔首,抓着嘴里还“呜呜嘤嘤”的尉迟皞出了门。
上了街的尉迟皞又是一通买。
先前那些,阿嬗似乎都没什么兴趣。好在这晏城没来得及被他买下的也不少,他还是有机会的。
世间景象万千。只是他眼里能见的、愿见的,似只有阿嬗了……
进了店,尉迟皞一眼就相中了一件衣裳。不知为何就觉得会很适合阿嬗,想都没想就包下了。
可轮到尉迟皞自己挑衣裳了,却没了方才的爽快。
“四哥,我穿紫色会不会显得太轻浮?”
“这件纹样我不喜欢……”
“这件太花了。”
“这件太素了。”
“我蓝色衣裳有很多了,不想要蓝色了。”
“这件……阿嬗会不会不喜欢?”
一旁的尉迟钦神情有些无奈。
老板又提了件新的衣裳过来,问道:“公子要不看看这件?这件与您方才相中的那件,款式、纹样都相仿。”
尉迟皞拿在手里一瞧,果真相仿。
“好,那不用试了,就这件吧!”
一旁的尉迟钦叹了好长一口气。
老板的手利落着,嘴也利落着:“公子眼光实在高啊!这两件都是我们小店最新的款式,和那件女款一起的,还有一支银簪,您看看……”
“好看,也包起来!”
“好嘞!”
一旁的尉迟钦扶起了额头。
“若是有什么不合适、想要修改的地方,小公子可随时差人送来。”
“谢谢老板。”乐乐呵呵出了门的尉迟皞感慨道,“老板人真好啊!”
尉迟钦道:“你也不赖。”
“真的嘛?嘿嘿谢谢四哥,四哥你也好!”
街上多了不少人,往回走的手里还都拿着符箓。尉迟钦和尉迟皞听着来往人群,得知今日是奉山道观所奉仙神的生辰,而奉山道观的道士们正在前面发放祈福辟邪的符箓。
尉迟皞之所以愿意出这门,是因阿嬗差他去办件事儿。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让他去奉山转转,再拿张奉山道观的符箓回来。
季禾之前给他们的符箓,阿嬗也都还收着。尉迟皞还见阿嬗钻研过,不过阿嬗曾直言没能钻研出什么。
尉迟皞也不奇怪。这符箓上的符文是晦涩难懂,阿嬗要钻研这个,实属难事。
“四哥,奉山道观奉的那位仙神,你可知是何来路,或是有何典故?”
尉迟钦忖了忖,道:“只知是奉山的山神,再多的我也不甚了解。”
姜午没有拜神、供神的习俗。虽然姜午狐族从未见过他们的山神大人,一直觉得山神大人神密难测得很,但应佚这位古神天天在外面蹿,让姜午狐族对上神并不觉得太过疏远。
尉迟钦来了凡间后入乡随俗,逢时过节多会去奉山道观烧炷香、祈个福。
正走着,尉迟钦一顿,目光不经意落在了路边一道身影上,步子随即一顿。
尉迟皞跟着一顿,瞧了瞧身后,又瞧了瞧周遭,最后不知所以地瞧向了尉迟钦。
尉迟钦道:“小七,四哥想起这附近还有要采买的……”
“那咱们……”
“时候尚早,要不你先在附近随便逛逛?”
“嗯,好……四哥!”
“嗯?”
“我去奉山上逛逛,晚点儿我们山脚见!”
“好。”
奉山是座低矮的山,不算高。上奉山的路,就在城门口不远。
尉迟皞想着上山瞧过道观后,也去瞧瞧季禾。
奉山所奉仙神虽不是他信奉的神明,但入了道观的无一不拜,自己若不拜上一拜,是有些无礼,便学着那些来参拜的人,胡乱地也拜了拜。
神像雕得粗,石像身上也没着色。尉迟皞再瞧了两眼,心间依旧一阵没来由的古怪。
大抵还是那盖头吧……尉迟皞心想着。那盖头盖得,不像是什么仙神,倒像是谁家要出嫁的姑娘。
“……尉迟公子?”
“季禾!”尉迟皞向季禾快步走去,“我正找你呢!不过想着你们今日忙,怕是要见不着了。”
“说来惭愧,师弟们都比我能干,我反而是最清闲的一个。对了,你寻到尉迟将军了吗?”
“寻到了寻到了,我今日就是同我四哥一道出来的。不过半道他说他还有事儿,我就寻思着来道观瞧瞧。你既有空,咱俩一块儿去吃个饭呗,算是谢谢你先前的照顾!”
一旁的陈子黄一脸的不悦。这尉迟公子是别的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师兄客客气气说句不忙,他就要拉着师兄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一会儿道观里还有事要做,怕是会来不及。你是刚上的山吧,我带你四处走走?”
“好啊好啊!”
刚为师兄推拒了尉迟公子的陈子黄没来得及高兴,眼看着师兄和自己交代了一句,就带着尉迟公子走了。
陈子黄看着那边说笑边走远的身影,悲恸起来。
“季禾,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道观?”
“八岁那年,村子遭了疠疫,双亲亡故。”季禾顿了顿,道,“后来遇到了师傅,也是师傅带我来的奉山。”
“抱歉……”
季禾淡然一笑,摆了摆手。
半城风光入眼底,狭小风华。
尉迟皞想再问关于奉山山神的事情,又觉着现下不合适讲这些,张了张嘴,还是憋出那句:“咱们还是下山,一起吃个饭吧?”
“不用不用……”
“不用怎么行?”
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尉迟皞侧侧身子往季禾身后瞧去,发现来的正是胡迎尘。
季禾一脸头疼的样子,一把拦住了胡迎尘那冲上去要贴在尉迟皞身上的架势。
“哎,眼熟公子,好巧好巧~你也是来找季禾的?”
“啊,对……也是碰巧遇见的,这会儿正想请他吃个饭……”
“巧了,我就是来找季禾吃饭的!一起啊?”
“好……”
“不好!”季禾横在中间,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解释道,“尉迟公子,我不是冲你……今日确是不便,改日吧!”
“啊,嗯好。”
爬上半山腰的尉迟钦瞧见了尉迟皞。
“小七!哎,季道长?巧啊……三哥,你怎么在这里啊?!母亲前两日还来了信,让我找找你,你……小七,你拽我做什么?”
尉迟皞努力地挡在尉迟钦身前,挡住了季禾投来的疑惑的目光。
“四哥我饿了,再不吃饭我就死了,快带我去吃饭!”
尉迟钦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嘴也被尉迟皞捂上了。本还想喊胡迎尘跟自己一起走,再跟季禾道别的,但还是被尉迟皞硬硬生生拖拽着走了。
季禾一把抓住准备偷摸跑路的胡迎尘。胡迎尘一个踉跄站定,摇着扇子,咧着嘴干笑着。
“你还记得我说那位眼熟公子眼熟吧?”
“你是想说,那位尉迟将军,也眼熟?”
“哎呦,咱俩这是越发地心有灵犀了呀,你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那位尉迟将军啊,我一看,好哇,这不就是住我家隔壁的大哥的儿子的叔叔的妹妹的……”
“弟弟?”
“哥哥!”
“……”
季禾仍是死死地盯着胡迎尘,胡迎尘仍是咧着嘴冲着季禾干笑。
“哎,尉迟将军!”
季禾扭头,可根本没有尉迟钦的身影。再回头,胡迎尘已经跑了。
“胡、迎、尘!”
季禾咬牙切齿,却是愤恨无处。
另一边,有风吹进定北将军府的院子。
阿嬗的目光从话本上,挪到了院子正中央一片叶子上。良久,她起身走到了房门口,看着落满了光的院子。
可在她的视线里,眼前,是一片混沌的晦暗。
耳边簌簌声越盛,也越分明起来。
阿嬗再抬了脚去。她迟钝地步入院子,缓缓停了下来。
“……单琼?”
有什么猛地从眼前的晦暗中袭来。她是想避开的,但双脚像有无数只手抓来,顺势而上,不准她动弹分毫。
她本能地阖上眼,僵硬地微微侧开了头。直到纸片碎裂的声音,才重新睁开双眼。
院子里落满了光,院子中央有一地碎纸。
那本是应佚的信鹤。不知是何时,一路跟她到了凡间。
碎纸燃起。
那信鹤是替她挡了灾了。
院里很静,连风声都没了。阿嬗那句低声抱怨,便显得尖锐刺耳了些。
“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