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三山情绪稍稍平复,才又慢慢讲出了后面发生的事。他的女儿自杀后,他就病倒了,等到他清醒过来,发现原本被关着的徒弟已经偷偷下山,而炼制好的奇毒也不翼而飞。
他怀疑徒弟下山前偷走了毒药,便到处去打听他的下落。最后得知,一个月前在信州城的一家酒楼里,他似乎和什么人事情没谈拢,被那人一刀杀死在酒楼之上,当时酒楼里的客人都目睹了此事。杀人者被官府拿获,判了秋后处斩,王三山一怒之下混近牢房毒死了他。这之后他便搬到信州城内居住,从此不问江湖之事。
说完这些王三山便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垮着一张脸,瘫坐在凳子上。
紫瑛再次上前抓住他的手,帮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柔声道:“王老前辈,你女儿要是知道你理解了她,还这样一直想着她,九泉之下必然比别家的姑娘要更开心些。”
“哪里会?我对不起她,她恨我都是应该的,你不必说好话来哄我。”
“真的,您能健健康康地活到七十多岁,说不定就是女儿保佑着您呢。”
王三山挂着眼泪斥道:“你这个小娃娃胡说什么,难道老头子我就是该死么?”
紫瑛笑着说:“你要制毒,还要研制解药,只怕自己也吃了不少吧。到现在都还没给毒死,不是您女儿帮您积的福气是什么?”
王三山稍稍露出笑意:“你怎么也爱胡说。”
章煦也在一旁帮腔:“师父,师姐知道你这样后悔、这样舍不得她,肯定不会怪您的,您放宽心,以后我给您养老送终,好不好?”
“倒要看你能不能摆脱我!”王三山骂道。
大家便都笑起来。
“那您炼制出来的毒药呢?您把它找回来了吗?”紫璇追问。
“没找到,之后几年也从未听闻有谁死于这种毒……”他突然停了下来,想起紫璇一开始讲到的那些死讯。
“前辈的大徒弟唤作什么?江湖上可有什么名声?”紫璇紧接着问。
“他叫高鹏。名声嘛,他还未出师,肯定没有什么名气。不过外人来找我时,都是他帮我应承着,倒不至于无人认识。”
谨慎起见,紫璇要先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如果高鹏因与人口角被杀,会不会毒药被其他什么人捡去了,直到此刻才被有心之人派上了用场。”
王三山顿时反驳:“绝无可能!我炼的毒,并不是简简单单喂下去就能弄死人那么简单,要想施毒,还得辅之以特殊的手法。
“这种手法,高鹏知道吗?”
“我没有特意教过他,不过以他的资质,又日日和我在一处看着我研究毒理,或许……不难猜出来。”说到最后一句,他已经颇为笃信,抬头看着紫璇,期待她也说点什么。
两人最后这几句对答指向何处,瑾瑜已经察觉,脱口说道:“你怀疑,余漱就是这个多年前死去的高鹏?”
“根据王老前辈所说,用毒之人必是高鹏无疑。那么当年死在所谓的争执之中的就是别人,那场杀人案是故意演出来,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可是酒楼之上人人目睹,如何作假?唯有靠易容。两下里一对,余漱就算不是高鹏本人,也必然和他有关联。”
“余漱?你们在说谁?”王三山急忙问道。
紫璇便又和他补充了余漱在整件事情中发挥的作用和关于余漱可能用易容术金蝉脱壳的猜测。
“您的这个徒弟本来就会易容术吗?”紫瑛问。
王三山摇摇头:“易容术什么的我从来没学过,也不可能教给他。”
“难道说,当年酒楼争执、改换身份的计谋还有其他人参与?会不会就是倪家庄?余漱一直都是他们的人?”瑾瑜大胆猜度。
“有一点说不通,”紫璇道,“如果余漱的易容术出自倪家庄,那为何赵绪良在验看他的尸首时却没有发现死去的人被易了容?”
“这……”这的确是龃龉之处,瑾瑜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其中的缘故。
紫璇倒没有为此彷徨,反而说道:“余漱是不是真的死了,高鹏是不是就是余漱,这中间的真相如何,只要等我们拿到抢走藏宝图的人,立刻就能大白,此刻不必费心去想。”
“抢走藏宝图之人?”瑾瑜有些纳闷,“你们有办法抓到他?”
紫璇扬起眉毛:“办法是有,不过还要看运气。”又起身向王三山躬身行礼,“王老前辈,此事的关键便是毒物,如果能证明所有被害的人死于您炼制的特殊毒物,天魄门背上的杀人嫌疑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洗去。故此,还请老前辈出山相助。”
有了前番的教训,紫璇说这话时十分恭敬。
“是不是死于我炼的毒,去验尸就能知道。这种毒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迹象,但中毒之人肝脏发黑,怎么也赖不掉。即使死去多时,尸体腐烂,也能从剩余的腐肉骨殖上查出端倪。”王三山道又指着章煦,“我年纪大了,又远离江湖多年,实在不想见到那帮人。我这个徒儿倒还不笨,我把一应的法门都交代给他。等这个女娃娃再养一天,伤好了,到时候让他随你们一起下山,以老夫的名义为你们验尸作证,也是一样的。”
章煦闻言马上起身应承,又问了一句:“要是师兄真的没死,师父您要见他吗?”
王三山铁青着脸:“你替我问问他,为何要为虎作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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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瑛体贴可人,王三山很喜欢他,也因此让章煦也多照顾他们一些。
章煦嗔怪道:“您现在才说这话,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王三山眼睛一瞪:“这就是你跟师父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章煦马上做出一副委屈的神色:“师父,从第一日起就是我一直在照看紫瑛姑娘,您可是不闻不问自个儿跑得人影都没有。今天您再说这话,倒像是我不会照顾人似的。我不得为自己辩白两句?”
紫璇和瑾瑜都是极其尊敬长辈之人,看章煦竟然和王三山如此说话,都十分讶异。紫瑛听章煦说起过一点,如今亲眼目睹,更觉有趣。
这日吃过午饭,王三山亲自来给她诊脉看伤,看罢拍着胸脯道:“老头子从不打诳语,我说三天好就是三天好。你的毒已清,肩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了。”又拿出一个白玉盒子,“女孩儿最怕留疤,这是老夫亲自炼的‘复颜膏’,每日三次涂抹在伤口上,保你十天之后看不出一点伤来。”
章煦抢过白玉盒子,笑着逗他:“师父,这药膏也不用这么好的盒子来装吧。”
“你管我,我爱给谁就给谁。老夫的宝贝,没你的份。”
章煦依旧笑着:“是是是,我只是你的徒儿嘛!”
王三山又把白玉盒子抢过来塞到紫瑛手里,对她道:“别理他,他嫉妒你。”
紫瑛被他俩逗得笑个不住:“你们可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师徒俩。”
王三山和章煦对视一眼,也大声笑了起来。
吃过药,紫瑛便缠着王三山,非让他讲讲许淑平年轻时候的事,特别是那个“情郎”。
王三山没好气道:“你们这些娃娃,是不是都喜欢打听别人的事啊,我这个破落户徒弟也总和我问东问西的。”
紫瑛拿出撒娇**:“您看,这么苦的药我都吃了,您就随便讲一讲,就当奖励我乖乖吃药了,好不好?”
王三山原本也没想拒绝她,她如此感兴趣,自己乐得逗她开心。
“许淑平的情郎是她的师弟,叫做骆雁声,也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天目三杰’之一。骆雁声是个武学奇才,许多地方比起许淑平还要更胜一筹。两个人青梅竹马,又意趣相投,总在一起钻研武学、创制新招,或是一道出山、解决江湖上的不平之事。我不在江湖中,也时常听见他们的故事。许淑平的爹,也是他们二人的师父、天目山最后一任掌门许正牧很喜欢这个徒弟,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并由他来承继掌门之位。”
紫瑛不禁困惑起来,那为什么姥姥最后嫁给了师祖呢?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师徒反目,骆雁声叛离师门,再后来又被人追杀,中了剧毒。许淑平找不到解毒的办法,就把他送到了我这儿。”
“然后你救了他?”
“那可不?他中了一种蛇毒和草木毒的混合毒,寻常毒师根本分别不出究竟是哪种蛇毒和哪种草木毒,就算侥幸分辨出来了也不知道二者混合的比例如何,配不出解药。但这难不倒我,我一出马,没几天他就活蹦乱跳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呀?”
“大概二十多前?还是快三十年了?太久了,老夫记不了那么清楚。”
“然后呢?”紫瑛还没听够,接着问道。
“然后?然后骆雁声毒解了,伤好了,就下山了呀。”
“姥姥没和他一起吗?”
“姥姥?你是说许淑平那丫头?她比你爹大得了几岁?你们怎么这么称呼她?”
“是她让我们这么叫的。虽然她不‘老’,可是辈分高啊。”
王三山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许淑平把他送来,求我一定救活他,然后就独自下山了。所以骆雁声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为什么?”紫瑛不解,音调都高了些许。
“她爹派人暗杀骆雁声,致使他差点被毒死,你叫她如何自处?能暗中把人抢下、再送过来,已经是她一个女孩家能做的最大的事了。”
“师父追杀徒弟?这又是为什么?”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王三山无奈地笑了,可是看她那央求的眼神,又继续说道:“大概是师徒俩在一些事上有了分歧……”
紫瑛刚想发问,他摆摆手,让她别急,“师徒陌路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我看许正牧并非狠辣之人,却对自己的爱徒赶尽杀绝,其中肯定有个不得不为的缘故。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还是因为骆雁声养伤期间听他感慨过两句。毕竟是人家门派里的机密,我也不好打听。你们俩当个故事听听,可不要到处去说!”
紫瑛连声称是,又换了别的问题问他。不一会儿,房间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