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一个阶下囚也敢直呼我的大名!是文远骥给你的胆量吗!”
苏茂霖喝断瑾瑜的声音,又冲着此刻一脸茫然地他大骂:“上一回就不该就你,由得你腿断了便好!你同文远骥的女儿沆瀣一气,就同样是我苏茂霖的仇敌!没想到啊,老夫救了你,你竟然这般傲慢!”
他不断使眼色,说话时又加重了“仇敌”二字,瑾瑜虽不十分明白,但也知道要先闭嘴。齐雅雯同样瞧出古怪,苏茂霖虽然口气严厉,神色却很柔和,便留了心眼,让开一步道:“若真是大夫,就请进来吧。”
苏茂霖袖子一甩,极不情愿地进门、蹲地、给瑾瑜诊脉,又查看他的伤口。末了说:“外伤,敷药就成。”又对候在门外的魏宅下人道:“他的伤口沾染了污秽,需得先经过清洗才能上药,否则烂也要烂完了。你去担一些热水,再拿一坛清酒来。”
那人朝里瞧瞧,果见瑾瑜伤口上沾着不少干草和土渣,当下也不怀疑,立刻去办。
瑾瑜想坐起来,苏茂霖见那人走远,立刻上前按住他,低声道:“璇儿让我来的,她很好,暂时不用担心她。”
瑾瑜点头,心中松快不少,又问:“那个年轻人到底是谁?他要逼璇儿嫁他,你知道吗?”
“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对策,你放心。人马上就会回来,我不能多说。你们怎么样?可有需要我给璇儿传的话。”
瑾瑜摇头,但齐雅雯仍有疑问:“你是谁?”
“这位是天魄门苏前辈,文门主的师弟。”瑾瑜回答。
这个名字齐雅雯并不熟悉,但不妨碍她提出下一问:“那你武功应该还不错?”
“是又如何?”苏茂霖满脸疑惑。
齐雅雯飞快瞅了一眼外面,没有人出现,便立刻绕到瑾瑜身子后面,揭开那块石头:“我们想从这里逃出去,但是洞口还不够大。请你看看,可否用内力震碎最下面这一处,把它扩大一些?”
苏茂霖闻言也绕过去,看了一眼就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也不多话,运内劲于右掌,隔空击在洞口下方,石块轰然掉落,中间的泥土也崩裂成碎块落在了后面的牢房里。
这一番动静并不小,立刻引来了牢外的看守。苏茂霖集中生智,立刻堵在洞口前,把脚虚踩在瑾瑜的脸上,一边手还捶打着高处的墙面,发出“咚咚”的响声,同时骂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老夫让你全身溃烂而死,看那个时候你还嘴贱不嘴贱!”
齐雅雯则趁势跪在他身侧,遮住掉落的几块石头,带着哭声哀求:“求你行行好,他年轻不懂事,瞎说八道冲撞了你,我替他给你道歉。你大人不记……”
没等她说完,外面已经有人叫道:“来两个人帮忙抬水!”进来的看守又瞧了几眼,才出去帮忙。
苏茂霖和齐雅雯立刻动手,准备把几块掉落的石头拼回去,但因为没有泥土支撑,石头立不起来。苏茂霖想起药箱中有汤药,立刻取出浇在碎土块上,随便揉两下作为粘合剂,勉强让石头上了墙。只是泥土颜色发褐红,显然被弄湿了。
瑾瑜瞧出问题,挣扎着坐起,在看守们走过来之前堵在了前面。
先前被支开的魏宅下人指挥着看守们进来一大桶水,并一坛酒,以及一身干净衣裳和若干擦洗用的棉布,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变化。瑾瑜三人对视一眼,嘴角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苏茂霖作为大夫以冷谈不耐烦的语气又嘱咐了齐雅雯几个字便离开了,下人和看守也随之离开,最后只剩下齐雅雯一人帮瑾瑜清洗伤口和上药裹伤。
走出牢房大门,苏茂霖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方乂安。
“你怎么在这?三师兄回来了?”苏茂霖知道他进来不离魏菘泽左右,是以看到他,第一反应是担心魏菘泽出现。
“我……”方乂安失语,脚步虽然停下了,可眼睛还在不住地往里张望。
苏茂霖狐疑地望着他还有他那急不可耐的神色,骤然醒悟:“方瑾瑜是你的儿子?!”
即便心虚,方乂安也还是点了下头,又问他:“你是来给他看伤的吗?他……他还好吧?”
苏茂霖却远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如果方瑾瑜是他的儿子,那……
瞧着他突然转为暴风疾涛般的脸色,方乂安更加心慌:“你……你怎么了?”
连旁边同来的魏宅下人也察觉到不对,关切道:“四爷,四爷,是不是在牢里呆了太久,过于气闷了?”
苏茂霖匆忙压下还没有整理清楚的纷乱思绪,顺着下人的话道:“对,我被人关了七年,是以最讨厌牢狱这种地方,连靠近一点儿都恶心得想吐!”
说完还特地盯着方乂安,果然见他垂下脸不敢再直视自己。苏茂霖心中冷笑,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引起怀疑,打乱全盘计划,再出口便是:“想知道你儿子是死是活,就自己去看,恕我无法奉陪了。”
他说完扭头就走,魏宅下人拎着药箱急忙追了上去。
方乂安也不再耽搁,立刻拿出一块令牌,递给门外看守:“你家主人让我来的,可否劳您打开牢房,我去看看我儿子。”
看守仔细检查了他拿的令牌,确认无误之后才引他往里走,打开了囚室铁门上的大锁,让他进去后又重新将门锁上。
齐雅雯正在帮瑾瑜上药,即便已经看到他,也没有抬头,更没有说一个字。
“爹。”瑾瑜先叫了一声。
看着儿子身上斑驳的伤口,方乂安心痛不已,责备的话脱口而出:“都叫你不要招惹是非不要招惹是非,你怎么就是不听!这次还好只是被人抽了几鞭子,要是魏若琛蛮劲儿上来,直接杀了你可怎么办?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向方家死去的祖先们……”
“瑾瑜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齐雅雯停住手,冷冷地打断他。
方乂安瞬间熄火,面对齐雅雯,他无论如何都是亏欠的。
“而且,是因为我先被你骗了落到歹人手里,瑾瑜才被牵涉进来的,招惹是非的人明明是你,你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混账话!”
“我……”方乂安还想替自己辩解,“可若不是他放不下文紫璇那个丫头,魏菘泽又怎么会让我帮忙设这个局呢……我是被逼的,他们以你的性命相要挟,为了你,我才不得不听命于……”
“爹!你有没有想过,若我知道她为了我被恶人抓去,性命堪忧,我会多么厌恶你厌恶我自己?”
他的情绪太过激动,有几处较深的伤口迸裂,血水和着药膏,透出难看的粉色。齐雅雯担心他,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瞪着方乂安。
方乂安再度失语,良久,才在齐雅雯和瑾瑜的双双注视下挤出半句话:“可如果你死了,万般皆休,她……”
瑾瑜撑着身子想要站起,齐雅雯马上去扶他。
“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做那个害死她的诱饵!”
“你说什么!?”方乂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瑾瑜说,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做你们害人的工具,更加不愿害得他心爱的人陷入危险。这些,恐怕你一个字都听不懂吧。”齐雅雯语气更重,话里是掩饰不住的鄙夷。
“爹。人固有一死,虽然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就算死了也不会重于泰山,但至少要问心无愧不是吗?如果有一天,爹或者娘不幸被掳,需要我拿命去救,难道你也让我贪生怕死,放任坏人屠戮你们吗?”
“可她不是你的亲人!”
“父子亲情之外尚有朋友之义!就算我和她只是江湖朋友,为了道义我也不能故意坑害她,何况我已和她许下终生之约,如果她因我而死,我……”说到这儿,瑾瑜已经眼泪纵横,无法言语。
“方乂安何曾像你一样爱过一个女子,在他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他的家门、他自己的利益要紧!”
齐雅雯最后这句话,如一把锋利的刀,剜开了他隐忍二十多年、心中最隐秘的伤口。仿佛一个生活在暗室中的的人突然曝露于阳光之下,他的第一反应是逃。于是,他没有做任何回应,而是大声叫来看守,牢门一开就飞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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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茂霖每日会来一次,但除了伤势,并不会同瑾瑜再多说一句。即便瑾瑜问起紫璇,也只会得到他极为冷谈的语调。
“璇儿那边不牢劳你操心。以后你莫要再招惹她。”
其实,魏若琛近来身体好转,苏茂霖本来就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紫璇,自然也无法向瑾瑜传达她的情况。他这样说,更多的是带了不满的情绪,瑾瑜又怎会看不出来。
他不清楚前因后果,只能以为苏茂霖知道是他牵累了紫璇,所以迁怒于他。他心中本就有愧,苏茂霖脸色再不好,他都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你的伤口已有愈合之相,后面好好上药便可。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五天后,苏茂霖拆开一处伤口,只看了一眼便站了起来。
“多谢前辈。”瑾瑜低声道。
“你们想从那个洞逃出去?”苏茂霖说完便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不禁牢外有看守,宅中各处皆守卫很严,你们出不去的。”
“那怎么办?”齐雅雯有些着急。
“方乂安是魏菘泽的人,你们直接去求他不就行了,何必舍近求远!”
苏茂霖叫来看守,撇下两罐药膏立刻离开,没有再去理会瑾瑜恍然大悟的表情。
“魏菘泽?他是谁?方乂安之前好像也提过他的名字。”齐雅雯等看守锁上门远去,才向瑾瑜发问。
瑾瑜懵然不语,许久才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倪家庄为达目的不惜杀人,爹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从倪家庄的地牢里救出来,我竟然……竟然从没有多想上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