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是为了和她共尝人间百味,从中生出应付这无常岁月的勇气。若心不在一处,就算把她绑在身边,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齐雅雯又道,“爱不能强求,强迫只会把她推的更远。若你觉得这样做没结果,不划算,那就说明你还是更爱自己,那就放过彼此,何必折腾来折腾去,徒留怨恨与不安?
帐幕之后,紫璇再次红了眼睛,但这一次却并非出自忧惧,而是感念齐雅雯对自己的爱重。
对于魏若琛来说,齐雅雯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闻所未闻。自他出生起,在他身边围绕的除了下人就是医者,他从无需费心去关注他们的喜好和想法。虽说温叔作为长辈看着他长大,陪伴他的时间比起魏菘泽都要长上许多,可他也只会尽力满足他的要求,让他以为,除了身体康健和父亲在侧,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有些东西、有些人,要得到得先付出。并且,即便你付出了,也要做好得不到的准备。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反复咀嚼着这些话。
齐雅雯和瑾瑜看着魏若琛就这样茫然失措地招手让人带他离开,走之前也没有说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他们母子。
正在发懵中,帐幔掀动,紫璇被人押着从里面出现。
“璇儿!”瑾瑜呼吸急促,再一次想要从刑架上挣脱出来。齐雅雯只抢上数步,最终还是被看守拉住,让她无法靠近紫璇。
瑾瑜越挣扎,从伤口里渗出的鲜血就越多,紫璇不能讲话,只好拼命地摇头,让他别再伤害自己。可瑾瑜并不知放弃,似乎挣扎得越剧烈,越能发泄出他对紫璇的担心和眷恋。出门之时,紫璇最后看了一眼瑾瑜和齐雅雯,努力想笑一笑,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不必挂心,却没有成功。
被押回囚室的路上,瑾瑜满脑子都是紫璇红肿的双眼和虚弱无力的身形,想到魏若琛为了逼他下嫁,说不定还会使出更加残忍的手段,内心就绞痛不已,以至于全然意识不到从无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中传来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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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璇在房中枯坐良久,终于在晚间等来了魏若琛。
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哭了一场,眼角泛红,整张脸也耷拉着。紫璇的穴道已解,想冲上去给他一拳,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忍了下来。
看到她怒气冲冲的脸色和扬起又放下的手,魏若琛的委屈再度冲上心头:“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讨厌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所作所为!”紫璇吼完这句话就回到桌边坐下,头转向一边,似乎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魏若琛很受伤,但还是屏退了守在外面的婢女侍从,走过来坐在她对面,呆呆地看了她很久,才突然问了句:“那位夫人所说的‘甘愿付出,不求汇报’,他是不是都做到了,才赢得了你的心?”
紫璇眉头皱起,很不耐烦道:“我不喜欢你,有没有瑾瑜、他如何对我都与此无关。你能不能放弃这种幼稚至极的竞争。”
“我知道了!”魏若琛声音虚弱,“你……你不用反复告诉我。我只是好奇,他到底都做了什么,才配得到你的喜欢……你……”他咬着下唇,似乎很难开口,却还是坚持说了出来,“你能不能告诉我,就当……就当给我讲个故事?”
紫璇这才仔细看了他一眼,白日里他眸中争强好胜的戾气已经褪去,换上了伤感和一丝求教的迫切。她想起他总说自己没有朋友时的哀怨,叹了口气,开始同他讲起自己和瑾瑜的初遇。
叙述的同时,她才发现,自己和瑾瑜竟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是何时动心的呢?她似乎找不到一个明确的时间点,也说不出具体的原因。比起瑾瑜违抗父命、护佑她躲开虹漕帮的围追堵截,和他冒着山中大雨和累累伤痕为自己去山崖上采药还差些跌入山谷,似乎那些点点滴滴的相处和暖人心肺的话语更让她愿意亲近他。只是这些细碎的瞬间无法用语言说明,只是留在她的心上,汇聚成一种无法抗拒的依恋。
魏若琛静静听着,一次都没有插话,一直等她讲完了,才说了句:“原来他比我更早遇到你。”
“这个不重要……”紫璇无奈道。
“我知道,我不是要和他比较,我就是想感叹一下,没更早见到你。”魏若琛低着头,比被霜打了的茄子还要蔫巴。
紫璇收住一口气,没再说话。
“为了你,他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上,这样看,他真是非常非常喜欢你,以至于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可笑我之前拒绝他时,竟然想以此吓退他。”紫璇想到以前,竟露出一点笑意。
“你说了什么?”
“我警告他,要和我在一起,就得做好为了我而死的准备。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
“没想到他根本不怕,还愿意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你?”魏若琛抢着道。
“那倒没有……”紫璇摇了摇头,脸色更加柔和,“那个时候他初入江湖,根本意识不到后头会有什么危险,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实话说,我并不希望任何人因我而死,我的命并不比任何人金贵,又如何能为了自己剥夺别人生的权力。
“在瑾瑜眼里,即使是普通船夫、花船上陪笑的妓女,也并不比其他人低贱。如果他们误入杀局失了性命,同样会令人痛心疾首。之所有会有奉献、会有以命相酬,大多数时候都是为情势所逼。危难之下,会有人为了自己在乎的人牺牲自己,他们不是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只是没有计较得失而已。不是谁特地要为了另一个人去死的。”
难得听到紫璇讲自己思想深处的东西,魏若琛听得很认真。虽然未曾体会过,却很向往这种生死相依,全然付出的人间真情。
见他沉默不语,紫璇就想再把话说清楚些:“我并不讨厌你。你的一些行为虽然不免跋扈、自私,但并不意味着你是坏人,否则你也不会明知我要逃跑还会想法子帮我离开这里了。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亲近而已。我的心已经给了瑾瑜,无论你好不好,或者是不是对我好都不会改变这一点。你……我希望你不要再为这件事而烦恼。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魏若琛抬头,对上紫璇真诚的眼眸,暖流重新爬上他的心头,一如一年前紫璇告诉他可以试着多活动筋骨,而不是整日做个废人时那样。
“朋友。”他轻声念出这两个字,不禁点了点头,眼底也浮现出笑意,“朋友也好。”
见他如此,紫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便借机道:“如果你已经不再视他为敌人,我可不可以请你帮忙,让大夫去看看他。他受了鞭伤,如果不处理伤口,搞不好会危及性命。你……”
“他要是死了,你真的会怀念他一辈子吗?”魏若琛没有理会她的请求,而是问道。
紫璇愣了一瞬,然后认真答道:“那当然,他是被我所累,如果真的死在这里,我肯定不会忘记的。”
魏若琛再次点头,目光有些眷恋地望着紫璇:“我知道了,我会跟温叔说。”
“多谢你!”欢喜瞬间绽放在紫璇脸上,也终于让魏若琛得以窥见她真心喜悦时候的模样。他再度回忆起齐雅雯所说的话,也更能体会其中的深意。并开始有些后悔,原来让她开心这么简单,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去折磨方瑾瑜。
“那,可以请林大夫去看他吗?”紫璇小心翼翼地提出来,“他虽然和我有仇,但之前瑾瑜为帮我腿受了伤,是他给诊治的,我怕这次瑾瑜的腿又有什么不妥,他去看要比其他大夫更能对症一些。”
“这个容易。我先前的几个大夫都被爹爹杀了,现在身边也只有他,温叔肯定也不会反对的。”
魏若琛的保证让紫璇喜出望外,眉梢眼角慢慢轻松笑意,魏若琛瞧着这样的她,原先沉重的心也随之浮了上来。
第二天,温叔便请求苏茂霖去关押瑾瑜的牢房给他看伤。
苏茂霖为了维持牢骚人设,向给他引路的下人抱怨了一路,跨进牢狱外间大门的时候,还在叫骂:“那个小子和文家姑娘蛇鼠一窝,做什么让我去给他瞧伤?老夫是你们主人的座上宾,这种小事你们就找不到别的大夫吗?”
那人陪着笑:“四爷息怒,我们少爷心地柔善,您又是难得的医道高手。是他求了温叔特地让您给这个小子看看的,免得他死在这儿,我们都晦气不是?”
“瞎说什么,你们没见过死人呐?有什么可晦气的?”
“是是是,死个人而已,确实没什么大不了。这不主要少爷留着他还有用嘛!”
苏茂霖一把从他手上夺过药箱,"要不是看在三师兄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来呢!"
看守打开牢门,苏茂霖刚要钻进去,齐雅雯不知他是大夫,还以为是魏若琛又着人来找瑾瑜的麻烦,立刻站起来堵在门口,大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陪苏茂霖同来的那位也喊道:“这位是大夫,你快让开!”
“大夫?”齐雅雯疑心不减,隔着牢门觑着苏茂霖。
苏茂霖一面向她使眼色,一面没好气道:“还让不让人看诊?不让我就走了,正好我和这个小子不对付,一点儿也不想给他看伤!”
仰卧在稻草上的瑾瑜听到动静,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看到苏茂霖的半张脸,差一点脱口而出:“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