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桥间,夏流倒趴在面上,脑袋向桥下面探去,两只朝下伸下去,沿着桥璧细细摸索。
江堇立在桥头,替他放哨。夜浓如墨,吹来的风有些凉,寂静之下有轻轻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有人来了。” 江堇冷静道,五指朝夏流后脖抓去。
“马上,马上,我摸到了!” 夏流脸急得有些红,他用力的掰扯着,嘴里小声嘀咕着,“缠得可真紧!”
嘣——
“什么人?”
江堇刚提起还未反应过来的夏流,余光瞥见假山后匆匆而来的人。
要被发现了——
“贺管事?”
假山另一侧出现一人,挡住来人的视线,江堇趁着此时飞快折入桥后的丛林里。
“付大人?这个时辰不早了,您在此处作甚?”
江堇听出这人正是与杨夫人偷情的贺郎。借着枝叶间的缝隙看去,这人生得儒雅,一袭长衫透着书卷气,看上去倒像个满腹才华的读书人。
而那位付大人,江堇脑子里想了一圈,他不认识。
付舟拢了拢衣袖,平静道:“杨大人命我来取公文,他明日休沐,不来衙门。偏不巧我的玉佩丢了,这才折回来细细寻找。”
贺管事平淡地打量着:“付大人找到了吗?可要我帮忙一起?”
“运气还不错,找到了。” 付舟笑着从袖口里拿出一枚玉佩,“绳线坏了,要拿去修补一番呐。”
“找到了就成。” 贺管事眼神无波,侧身让道,“付大人请。”
付舟轻点头,从容离开。
贺管事盯着他走远,直至身影完全消失,这才转过头,冷冷一笑,朝着反方向离去。
夏流见没人了,这才长呼一口气,低头去看方才取下来的东西。
是个锦匣,被人藏在栈桥底,他废了好一番气力才掰开木板,取了出来。
他废了好一番劲才取出来的东西,里面到底放了什么?夏流眼珠一溜,眼瞅着就要去打开。
“你确定要看?” 江堇突兀地出声。夏流吓了一跳,不服气地说,“我拿下来的,我就看看不成么?!”
“成!” 江堇大方一笑,“有命看没命活啊。”
夏流顿觉烫手,急忙丢给江堇。
他还要留着命娶媳妇呢!
——
酉时刚过,墨云斋的拍卖会接近尾声。
陆奺辞心惊胆战地等在门后,聆听外间的一切动静,心里暗自焦急,江堇和夏流怎还未回来。
焦灼间,门外忽然传来几人脚步声,伴随着酣畅的笑意。
“杨大人,史家公子就在前面。”
“我知道,墨云斋最好的那间。”
杨大人的语气听起来颇为不善。
陆奺辞瞳孔一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杨知府居然找上门来了。
她扣着袖口的祥云纹路,心中一横,呆会她不开门罢了。可对方是知府,若是发怒强行而入,她便只能出此下策——装作□□史向明了。
陆奺辞眸色暗了暗,走到史向明身旁,三下两除扒了他的外衫,再将发间朱钗拔下,拨乱乌发。
她心跳如擂鼓,砰砰作响。偏耳朵分外敏感,杨大人一行人已然到了门口,她尚且能听到几道呼吸声。
陆奺辞闭眸,等待破门而入。
“杨大人?”
一道温润的男子声音抢在扣门之前,杨荣望了过去,眼中先是困惑,再忽地转变为欣喜之色,他快步走上前作揖,“崔大人!您怎会在此处?”
他四年前上京述职,有幸在旁观传胪唱名,与当时的探花郎崔珣有过一面之缘,交谈过几句。
没成想,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杨荣有些兴奋,崔珣四年间平步青云,往后可大有造诣。
崔珣轻拂衣袖,淡淡道:“杨大人无需多礼,本官有旨意在身,不便张扬。”
杨荣面上喜色还未消去,听了这话,骤然添了几分惶恐,难不成这崔珣来扬州暗查?
“杨大人不必紧张,我途径此地,不慎染了风寒,故在此歇息几日。” 崔珣看出他的紧张,耐心解释,“久居屋内实在闷得慌,听闻墨云斋有画作拍卖,便过来瞧瞧。”
杨荣心中悬石放了一半,他辨不清真假,只得附和道:“鄙陋之地,怎敢与上京城相比。”
崔珣没搭声,杨荣又道:“不知崔大人可否赏脸,下官备些酒菜,一尽地主之谊?”
崔珣温和婉拒,闷咳几声,“杨大人的好意心领了。我不宜张扬,加之大夫说吃不得荤腥,喝不得酒,就不必了。”
杨荣面色一滞,还欲开口。崔珣却是一摆手,道:“还望杨大人保密,万不可张扬崔某行迹。”
杨荣连忙保证:“下官知晓,崔大人放心罢。”
崔珣这才嗯了声,与杨荣道别,朝木梯走去。
杨荣目光落在崔珣身上,眼底阴沉,崔珣到底是路过还是别有所图,他需得弄清楚。
“大人,还敲吗?” 扈从见他久久不语,出声询问。
杨荣哼了声,敲什么敲,大袖一甩,“回府!”
陆奺辞捏着袖口的指节松开了,放松下来,总算走了。
笃笃笃——
她刚落下的心又猛然拔高,难道杨荣折回来了?
“是我们。”
是江堇的声音,陆奺辞忙不迭起身开门,让二人进来。
“你怎么这般模样?” 江堇低头看了眼陆奺辞,乌发凌乱,脸色苍白,又抬眸瞥了眼衣衫不整的史向明,脸色阴沉下来,眼里闪过几分寒光。
“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奺辞连忙解释,摸了摸发间,哭笑不得,“现在不是说这样的时候,夏流,把他唤醒,我们快走吧。”
“好嘞!” 夏流掏出一个白瓷瓶,掰开史向明的嘴灌了进去。
江堇嗯了声,听话地换好衣裳。
陆奺辞从腰间拿出早已写好的字条,压在桌上。上面写是着遭仇敌追杀,为了不连累史公子,先行走了。宴林画卷所卖银两就当这几日的酬谢。
此时墨云斋正是散场之际,三人混迹在人流里,裹挟着往外走。不多时,便出了墨云斋。
转入一条小巷,尽头是一辆马车,他们此前商定好,若是拿了证据,趁热打铁,立马出扬州城,朝上京城方向而去。
夏流认命地驾马,嘴里嘀嘀咕咕:“若是遇到了刺杀该如何,前日那个煞星在此就好了。”
陆奺辞则接过江堇递来来的锦匣,连忙打开,里面是两封信函,函口残留了些火漆,显然是密信。
还不待陆奺辞抽出来看,几道破空之声急急而来,江堇猛地把她护在怀中,朝车底压去。
车璧上赫然扎着箭矢。
“不要停,走!” 江堇朝夏流喊道。
夏流不敢停,急急挥打马鞭,马儿吃痛,猛烈地向前跑去。
哪料,马儿蹄蹶惊鸣,扬起的马蹄至半空中,夏流死命攥紧缰绳,瞥见马儿的眼扎入了一只利箭。
他当机立断,抽刀斩断缰绳,同时朝着帘内吼道:“快跳下去!”
几乎是同时,江堇抱着陆奺辞跳下马车,夏流同样跌落在地,马蹄落地后,脱去缰绳又疼痛万分的马儿狂奔而去。
然而,数道黑影出现在巷口的墙头上,他们被围截了。
下一刻,江堇毫不犹豫向天空放出鸣镝,红色的信号伴随尖锐的声响,在黑夜里尤为显眼。
而为首的蒙面人冷冷道:“你们等不来救兵了。来人,上!”
话音刚落,数道黑影向他们袭来。
江堇护在陆奺辞身前,拼命抵挡住来势汹汹的蒙面人。
交手几招,他心底顿觉不妙,这些人和前日的死士不是一路,且武功高出许多,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得了的。
夏流更不用说了,他的身上已然见了血。
渐渐地,江堇的胳膊被划了一刀,出了血,陆奺辞红着眼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被江堇护得严实,可正因如此,害得他放不开手脚。
她心一横,就要拿出怀里的锦匣,对方不就是想要这个嘛!
就在此时,小巷的一头停了辆马车,几声短促的轻吁声让蒙面人们停了手,江堇和陆奺辞也朝后方看去。
只见崔珣撩袍踏上马车。
电光火石间,江堇低头附在她耳边,“一定要把锦匣护好!相信我,我不会死!”
随即天昏地转,江堇猛地把她推了出去,下一瞬,他和夏流被围得更死。
陆奺辞拼命地跑,怀里的锦匣愈发烫手,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飞快地抹了去,她留在那,是对江堇不利。
驾马的是文生,他正欲驶离开去,却见陆奺辞披头散发地跑出来,诧异道:“陆姑娘?”
崔珣撩起车帘,看向脸色煞白的陆奺辞,又朝斜面的暗巷一瞥,当机立断道:“快上来。”
陆奺辞浑浑噩噩上了崔珣的马车,满脸失魂落魄,只是手却紧紧地攥住怀里的锦匣,久久不语。
暗巷里,江堇气息陡然一变,眼神转为深寒,浑身流露着骇人的杀意,剑刃沾着血,锋芒更甚。
领头的蒙面人冷哼一声,简单命令道:“继续上!”
江堇杀红了眼,来一个杀一个,他的眼里只有红色,全是红色。
他的身上已然挂了不少彩,可他还是不能停下手中的剑,一旦停下,死得就是他。
最后一剑下去,没有站立的黑衣人。他浑身上下浸透了血,勉强撑着剑站着。
没有人了吧。
他想。
裴英赶到的时候,江堇是被夏流扶着的,他自己也受了不少的伤,但还是拖着江堇朝外走。
医馆,他们要去医馆,江堇已经失去了意识。
“师弟,对不起,我来晚了。”
裴英从夏流手里接过江堇,她依旧穿着红衣,只是脸上溅了道道鲜血,唇色苍白。
夏流注意到她的衣裳破了不少口子,鲜血正顺着滴落下来,如果不是穿的红色,会一眼就注意到。
“你很不错。” 裴英突兀地出声。
夏流嘿嘿笑道:“我这人啊,最守诺言。”
江堇和陆奺辞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不对,是他仅有的两个朋友,他怎么能弃朋友而不顾呢。
裴英撇了眼昏迷的江堇,轻轻叹气。
江堇的身份暴露了啊。她收到陈最急信的下一瞬,便遭到了刺杀,他们要做的事情,不能在慢慢筹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