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也是着急攒钱,现在不仅下午去卖,晚上给郁山送完饭之后也会去卖一会。这里有个平阳广场,有商场人流量很大,商贩也多。她一般就坐在广场的台球厅旁,那里有台阶,累了还可以靠着歇会。
八月中旬的天气,她总是卖到夜里十点多才往回走。回去为了省电也总是点着蜡烛,不开灯。她的作息起早贪黑,等她发现地上的钱时,已经是第二天后的早晨,她正扫地时差点当废纸扔掉。
她捡起地上的钱,钱很旧,上边的褶皱和黑都是在裤子里摸出来的。
透过纸,她仿佛能看到男人坐在地上,目光无神,沉闷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粗糙的指腹摩梭纸张用来打发时间。
韩清将纸上的土小心弹掉,折整齐放在郁山给的钱包里。
钱包是棕色皮质,一看就是男士专用。
如果放以前,她估计会换成自己喜欢的白色,可是现在,她看了看这个房子,周边墙壁都是被烟熏黑的痕迹,白色就显得太突兀了。
她趁着天还没亮去了菜市场,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口锅,又买些排骨和玉米冬瓜,量很小,就只有一人份。
排骨大爷说:“小姑娘啊,你要的这个量我没法剁啊。”
韩清抿唇抱着钱包,犹豫了一下,“那我换一家。”
“哎哎哎,”大爷赶紧拦住,“你要的那真没法切,我这有一点这个,你如果要,便宜给你。”
韩清看过去,是一些边角料排骨,足够郁山一个人了。她点头,用15块钱那些都买了。
没用郁山的钱,都是用她自己卖画的钱。
重重地提回去,正上楼跟房东打个了照面,房东就住在一楼。
房东笑着:“姑娘,自己炖排骨啊。”
韩清微微笑了下,点头,很恬静。
“等会,给你拿点花椒,老家摘下的,前天刚晒好。”房东很热情。
韩清老实等着,拿到花椒之后点头答谢,房东手里又给她塞了把瓜子,说:“欸,你哥看着人挺老实,有对象了么。”
郁山租房的时候,害怕别人误会,就说韩清是他妹妹。
郁山给房租给的多,人看着闷闷的,老实,长相不像电影明星,反而种旁人没有的冷厉气场。如果不知道他是那些人的打手的话,在那个年代还真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韩清微微蹙眉,没说话。
房东又说:“他给你租房的时候,说的他32,你完了问问,要是没有,姨给他介绍一个。”
韩清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将手里的花椒和瓜子又给了回去。
房东睨眼,用胳膊肘顶了顶她,“哎呦,这给了你哪还有往回收的道理。”
二人周旋着,韩清最后把花椒放在了一旁的阳台上,转身走了。独留房东在后头自喃,“兄妹俩真像,都一个样,闷。”
房东是个长嘴的,很快兄妹俩的性子就传遍了整个楼,但因为没什么可以让人嘴舌的点,别人也没太记住,只是在路过韩清的时候,会背后指指,这就是那个哑巴妹妹啊,长得挺漂亮,一旁的人还说,她哥那个小伙真能吃苦,半夜两点多才从工地下工。
这些韩清不知,她依旧是做好饭后,把饭送上去,还比平时多了一样东西,医院的挂号单,她每天都去排队,压在饭盒下边,提醒他注意伤口。
刚开始两天还好,只是近几天,韩清发现了端倪。
她每次上去收的时候,饭盒里的饭都是没有动的,她没着急收,等半夜再过去,饭盒就空了。
想起郁山的工作性质,确实应该晚上更忙。
她没有问,也不管她的事。她就这么自己调整着时间,掐着点,让郁山有热饭吃。
只是调整时间后,她的画画时间就到了凌晨,白天顶着大太阳卖画,人流量不大很不好卖。
有个人孕妇过来买画,原本15一副的画被讲价讲到了8块。
韩清不太愿意,但想着这几天收益实在惨淡,便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在成交的时候,孕妇羊水破了,旁人赶紧叫120过来抢救。
她站在原地抱着画,不知道画怎么处理,还是旁人注意道,问孕妇:“你这画给你放哪。”
孕妇说了个地址,让韩清给她放门房,她出院后过去取。
那个地址很偏僻,韩清没有打车,跟路人打听着坐上了公交,路人还说下了车后,走个几百米就到了。
只是韩清来这里的时间不长,小城路线有些绕,她坐反了公交,公交车还没到站就说:“前方修路车过不去,要去南外环的,现在就得下车了。”
韩清看着荒芜的地方,头脑发麻,跟司机打听之后,司机说:“你往前走3公里,那里有往回走的站点,一个小时一趟。”
韩清看着不远处的工地,更绝望了。
她的养父母就是房地产行业的,偶尔放学接她回家时,会去工地建工一圈,将她放在一旁等着,她每次都乖乖坐在钢筋板上,打开作业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有一次养父母却将她忘在了工地,等再次找过来的时候,韩清大哭,脸上都是沙泥,活脱脱一个小乞丐。
养父母抱着她安慰:“乖女儿对不起,爸爸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韩清那时不记事,只觉得父母大意,可后来才得知是弟弟装病给养父母打电话,养父母着急之下便忘了韩清的存在。
她不喜欢工地。
甚至厌恶。
如果放两个月以前,韩清绝对想不到,自己18岁的这年,会孤身一人在异地,抱着画,浪迹街头,无依无靠。
她的生活没有一丝生机,跟这个世界似乎也断了联系。
这时不远处的有个钟声响起,估摸时间是中午两点多。
她突然想着晚上还要卡点,赶回去给郁山送饭。她似乎又找到了跟这个社会的一丝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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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工地上,人来人往,各个拉着小车左右走着,灰头土脸的,皮肤各个都被晒的黝黑。
郁山刚卸下一车钢筋,胸口处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坐在地上歇歇。
刚刚跟他一起扛钢筋的坐了过来,扔给了他一瓶水,聊着:“你过几天请假啊。”
这个人年纪不大,叫李年,20出头,人老实本分,为了给妹妹攒钱上大学才来工地干活。
郁山态度不热,但也没有像对腰子那些人冷。
他摘下破洞的手套,拧开瓶盖子,“嗯,还得一周,去参加婚礼。”
“大事啊,哥。”李年笑着,牙齿特别白,“上多少礼。”
“1000吧。”
“钱结了么。”李年问。
郁山拍了下口袋,“今早给了。”
“那就行,咱那包工头可不好结工资。”李年若有所思道:“但你也悠着点,过了这个点就别加夜班了,身体熬不住。”
郁山敷衍地点了点头。
但他不会听,他需要有一份干净的钱。
正准备起来干活,远处就传来骚动。
郁山本没想搭理,结果就看见是腰子带着一群人过来闹事,吵闹着要砸东西,要保护费。
郁山本不想搭理,但看着旁人被扰的没法工作,又想着是自己招来的,他才走过去。
腰子看着他这副邋遢样子,浑身是土,脸被晒得黝黑,胡子也没刮,便勾着自己脖子里王总刚给他的大金链子,笑着:“山哥,你这是——”
“来干什么。”郁山不搭他的话。
“来看看你。”腰子笑着走进他。
旁人都对□□厌恶至极,如果知道郁山是那个里边的人,工地上也容不下他。
腰子故意的戳了戳他胸前的位置,“伤好了么。”
郁山没好脸色。
腰子绕着他走了一圈,上下都看了看,嘴里还啧啧啧,“看看养王总的姑娘多费劲,都给穷成这样了。”
话落,一旁的本地小弟哈哈大笑着,郁山的威望在隔壁省大,这个地方的不认他,更认腰子。
郁山像是没听见,用手套弹了弹身上的土,原本黑的工装裤有了些颜色,只说了句:“我刀呢。”
“王总那呢,”腰子说着,若有所值的点了点,“我给你去要?”
敢给王总要东西的人,相当于虎口拔牙。
郁山“嗯”了声,“要一下,我那把切水果切惯了,王总想要,我再给找一把新的。”
他们说的刀可不是别的,就指的是韩清。
腰子把韩清的事报给了王总,王总没生气,只是要了下韩清的照片,看了之后,遗憾了指了指,“好苗子。”
腰子便知道王总惦记韩清,这次过来也是试探郁山的意思,郁山也听出来了。只是没想到,郁山护的这么紧。
腰子挑眉,正想说什么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而远处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转身就跑。他侧眼看了下小弟,小弟很有眼力界,跑过去追。
他随后笑着给郁山说:“那我这就去给你要刀。”
腰子走后,李年就凑了上来,问怎么回事。
郁山摇头,说没事。
李年却道:“刚有个姑娘过来问路,结果我还没指路,看到你们拔腿就跑。”
郁山戴着手套的手顿,蓦地扭头,看李年,眼神特别严肃,“姑娘说话有没有口音。”
“有,”李年回想着:“皮肤不白,个子也不高,听着像云南那边——”
“摩托钥匙给我,”郁山没等他把话说完,拿上钥匙后,把手套扔给了李年,顺手捡了一截断掉的钢管,又说了句“给我请假”,阔步跑了。
不顾李年在身后喊着:“请几天啊。”
回答他的是发动机发动的嗡嗡声。
郁山车技很好,在部队上练出来的,多难开的山路都走过。城市上的道路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他估摸着腰子会走的路,左绕右绕进小巷子,小巷子坑坑洼洼,他的身体俯得更低,衣摆被风吹着,刹车声骤然响起,黑色的刹车印留在了青石上。
绕出小巷,看到一辆熟悉的桑塔纳。
他猛地加油,摩托车连着人,直接横在了车中间,车跟人离车头紧紧有十公分,死亡之吻。
钢管滑在地上,摩擦着沥青路,冒出了火。
没等车内人下车,车窗四溅,车内咒骂声响起,“妈的,我看你找死!”
腰子摸了摸眉骨上被划伤的血,摆手制止,看着车外的郁山,丝毫不慌。
郁山看过去:“人。”
“什么人。”腰子装傻。
话落,后座车窗被砸碎,郁山绕车一圈,又砸开另一边,都没有人。他直接踹着后备箱,“打开。”
司机看着腰子,腰子冷笑了声,“打开啊,没见山哥说话么。”
可是后备箱也始终没有人。
郁山眉心突跳,跨上摩托车的时候,给腰子说了句:“你最好保佑她没被送到娱.乐城。”
腰子笑着:“你再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要不然我一定杀了你。”郁山冷冷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