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山如此劳累,究其原因竟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她。
乌斯不倒,手下眼睛太多,他哪怕在周全也有失算的一天,他将自己都算计在内,腰子便是垫脚石,他以命博王老总的信任,逢场作戏,虚虚假假不得而知,唯一真的是从虎口抢她,护她安全。
这成了韩清寒假最大的心事。
假期过半,临近年关。天冷路滑,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冰。
韩清刚从家教的学生家出来,在楼道里等景亚湉。她们两个寒假找了份家教的兼职,她是教画画,景亚湉是在社区做心理咨询,晚上回去得晚,兼职地点离得近,韩清每天下课都会等景亚湉一会。
“今天有人找我看手相,我说他四季平缓,你猜怎么着。”
韩清捏着手心的纸条发呆,还是景亚湉又戳了一下她,她才回神,“怎么着。”
“他说,神婆啊,说着就要给我跪下来。”景亚湉说着笑着。
“你这么准啊。”韩清知道她就是瞎说,那么说是为了给那些老人心里安慰。
“也就李年说我不准。”景亚湉说着就转身,看到她手机握着张纸,便问:“你手里握的什么?”
“没什么。”韩清赶紧将手里纸条捏在手心。
“是么。”景亚湉说:“我看看。”
韩清没给,抻了下书包带,往前走着。
景亚湉笑着跟在屁股后边,“那东西是不是跟郁山有关啊。”
韩清脚步没停。
景亚湉说对了。
那日人离开后,七姐给她留了一个郁山现在的地址。
往事种种,她怕再给他添麻烦便就没去,可自从放假以来,她就再联系上过郁山,他似乎在她关机的那一刻消失了。
她每天都惦记着分别前的那一场气,以至于每天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有没有郁山的来信,但每次都是空无一封,她习惯了他的忙碌,而她也没有主动联系。
说到底她也是生气的。
“郁山联系不上,我看对面那个也不错。”
景亚湉的声音顺着冷风钻进她的耳中。
抬眼,街道上人来人往,出了小区,街对面郭栋烨就在路灯下,身影明显。
“这个郭栋烨对你还没死心。”
景亚湉看了眼冻得脸色发白的男孩,对韩清说。
韩清就只看了一眼,随后脚上动作加快了些,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她们骑着车在前。
身后的郭栋烨也骑车跟着,但却始终保持着距离,看上去小心翼翼的,并且这段日子他也没什么过分举动,送完韩清之后,还会送景亚湉回去。
景亚湉想起这些都有些不忍心了,跟韩清并排骑车,“他也够可以的啊,每天坚持送你。”
韩清实在头疼,“可我也不需要啊。”
“追人不是看你需不需要,”景亚湉笑着调侃,“是试人家能为你做到哪种程度。”
“但那样就算接受,也是只是因为感动啊。”
“谁说感动就不是爱情了。”景亚湉有些执拗,“爱情又不是必须两个人,感动自己不行么?”
说到这些的时候景亚湉会有些激动。
因为李年带回来了年纪相当的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家境小康,对李年也好,性格特别温柔,善解人意。他们在景亚湉放假前就已经见过家长了,景亚湉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是这样的。”韩清眼睛被凛冽晚风吹得睁不开,“爱不是给对方施加无意义的压力。”
“就只是想每天看到他,这就算给他压力?”景亚湉的车子咯吱咯吱响着,“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跟郁山,你们是一样的人所以可以忍受距离和断联系。”
“湉湉——”
“清清,说真的。”景亚湉回头看她,眼神被冷雾弥漫,“他就这样没有消息,你一点都不在乎么?”
她真的不在乎么?
韩清身体像是被瞬间冰雕,哑言,没留神前边路段有一个坑,自行车倏地刹车,人跟车翻了个跟头。
郭栋烨本跟在身后二十米的距离,看见韩清倒地,他立马就送车子上跳了下来,比距离两米的景亚湉速度都快,车子被扔在了一旁。
“没事吧,韩清。”郭栋烨跑过去双膝蹲在地上。
韩清的手被郭栋烨小心拽住,摊开,掌心一阵热风吹过。
抬眼,眼前人的眉眼幻化成了郁山的模样。
清朗的少年音也变成了低沉嗓音,那道声音如白桦树摇曳的树枝,沉闷中敲响着人心,“疼不疼?”
可当她再仔细看,那人似是风霜飘散,独留一双眸子看着她。
眼前少年清澈的眸不似记忆中那双充满故事的眼睛。
此时此刻她格外嫌弃自己对郁山的想念,以及郭栋烨对她的偏爱。
地上都是冰,手摔在地上跟被刀喇过一样,血从皮肉渗出,与脏土混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狰狞。
韩清立马抽回,“没事。”
郭栋烨手里立马落了空,也觉得刚刚有些冲动了,找补着说,“我家就在这,你这车子就放着,今天先送你回去,明儿我再把你车子给你送过去。”
很显然,眼下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了,因为景亚湉的车子是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自己一个人骑都吱吱扭扭,别说后边带个人了,更何况景亚湉也是才学会骑车,技术不好。以前都是李年带她,现在李年顾不上她,这才自己学会了。
“不用了,”韩清看着前边的公安局,“我把车放到那,明天自己过来骑。”
郭栋烨看过去,说了句也行,“我一会陈叔让给你锁上。”
“陈叔?”景亚湉纳闷。
“昂,我哥同事。”郭栋烨说。
“你还有哥啊,不是,你哥竟然是警察啊。”景亚湉显然有些诧异,“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叫你哥给锁上呢。”
“我哥七八年没回家了,最近在河北。”郭栋烨说着声音就小了些,“说是端了这伙□□就回家。”
景亚湉蹙眉问他,这么机密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郭栋烨也没多说,打岔过去了,但是后来又改口说父母打电话的时候他偷偷听见的,他的父母格外担心这个身在外地的孩子。
他们两个聊的火热,而韩清却在一旁心不在焉。
那晚她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回到房间脱掉裤子,看到了肿起几厘米高的淤青和擦伤。她没有心情整理,直接倒头躺在了床上,盯着床对面的画,眼睛没有因深夜而里落幕,反而像是被撑起了架子,想阖也阖不上。
就这样反复几天,腿稍微好些后她将车子骑了回来。
春节前一周她收拾好东西,在火车站没日没夜地排了两天的队,终于在28当日买到了一张站票。深夜车厢连接的月台总能看到墙角缩起的一团身影,时而靠在窗上,时而蹲在那里,周遭都是人高马大的男人,只有她小小的,很普通。
她普通到融入人群中认不出,可她又如此的不同,如同荒漠中的小草一样坚韧。
除夕前一晚,她按照七姐给她留下的地址,到了一栋居民楼,是个高档小区楼。
她连续四天都没休息好,春运期间被人挤人,早就没了形象。被门卫拦在了大门外,无法进入。她拿出手机试图打电话,可看到信箱内她最后一句“没有”,手还是缩了回去。
夜越来越深,她拖着厚重的行李就站在一旁的栏杆处。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迟,却又带着些巧合。
天空飘起雪点,顺着风落了下来挂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垂眼整理,再次抬眼,似是斗转星移般的幸运,她看到了站在风雪中的男人,风尘仆仆,醉眼腥红朦胧。
她眸中情绪复杂,他亦是。
二人隔着白蒙蒙的雪隔街对望。
凛冽的冰霜冻着韩清的眼,将她的眼框吹出蕴色。
心中想念郁山的念头急切,更多的是不安,根源是那场横在二人之间的那场矛盾。
她唇瓣蠕动,脚步下意识往前挪了小步,远处的郁山依旧痴痴盯着她,她又及时止住。
郁山踩着雪朝她走了过来,开口第一句,“嗯?”
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察觉他的手就在她的脸侧,韩清嗓子干涩难以开口,只能伸手碰触。
可那只手却落了下去,抬眼看,身前那道温度消失。
郁山与她擦肩,径直朝着大门走去,擦肩的那瞬,耳畔出现他悲悯的自嘲:“又他妈喝多了。”
他的声音那样嘶哑,那样无力。
如蒙落灰尘的青灯古刹,如孤立崖壁的悬天岑楼,如深山古木中响起的钟声,幽邃凄迷。
转身看,郁山醉酒无法走快,身形孤独。
无数个日夜他都是这样度过,一刀利刃插进她的心,不偏不倚只朝心尖,撵着她心疼万分。
在人影即将走进小区时,她拉着行李箱阔步追上,一直跟着他走进楼层,连续爬了六层。
直至到了门口,他想要插钥匙,手却沉重地无法对准。
钥匙坠地,寂静漆黑的楼道响起突兀的声响。
韩清看着他俯身捡东西,身形踉跄,即将摔倒时,她松开手中行李,阔步上前,抱住他的腰,“阿哥。”
郁山僵硬不动弹,攥住的拳头时忍耐到极限的克制。
韩清将他扶起靠在墙上,钥匙刚刚插进去,门开的那一刻,她的身体被一道巨大的力压着进了房间。
肩胛骨抵着刺凉的墙壁,生冷发痛。
铺满的酒气和男人宽厚炙热的体温裹在她的周围。
“真是你。”
郁山一只手将她抵在玄关处,另一只手扳着门锁,呈一个封闭空间将她锁住,“你来干什么。”
他曾说过让她等着,他的身边太危险,她不该自己来。
韩清仰头看他,他的眸中掩不住的疲惫,想要出声解释。
可醉酒的郁山却没往日的耐心,看着她被雪淋湿的头发,直起了身子走到沙发上,一直手捏着眉心没有看她,另一只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先去洗,洗完明天送你回去。”
韩清没像往日的听话,直接走到他身边,替他倒了一杯水。
郁山没接。
韩清也没收手,“不回。”
他们两个的性子都很倔。不过平日是郁山在包容她。
可这次不一样。
郁山手放了下去,脊背泄劲彻底懒散地靠在了背后的沙发,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看着她,“去洗。”
“喝水。”韩清不害怕。
郁山手长长地搭在沙发沿上,“不喝,你就不洗?”
韩清向前一步,“是。”
郁山侧头冷笑了声,舌尖顶腮,又倏地像头狼一样回头,起身。
他比韩清高出很多,韩清被迫后退。
“不洗?”郁山威胁着。
韩清:“不。”
郁山踩着玻璃,压着她向后退,咬牙重复她的话,“不。”
“嗯——”
韩清受伤的手刺痛,手抖,水杯掉在了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原本音调本平稳进行,尾音却突然上扬。
郁山将她拦腰抱起,径直走进了卫生间,将她放在了洗手台,转身打开淋浴头,放出热水,二人同时淋湿。
发丝黏在脸上,眼睫都被水冲击着无法睁眼。
韩清双手正想擦脸,手却被郁山抓住,“选。”
她挣扎,郁山声音又压低了些,从胸腔内发出,“自己洗,或者,我帮你洗。”
也就是此刻,她才真正感觉到郁山的另一面,一个恶劣的,带着戾气的郁山,那个手下有着数十马仔的男人,霸气侧漏的样子。
热水将浴室内熏得满是雾气,热水打在身上越来越湿。
韩清浑身颤抖着,“没我的洗漱用品。”
“先坐这。”郁山扔下一句这个便出去了。
独留韩清在浴室内,胸口起伏不定,似是被刚刚的郁山吓到了,隔了一会,大概多半个小时,浴室门被敲响。
“来拿。”
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一套洗漱用品。
“我不用别人的。”韩清想起之前。
门外顿了一瞬,才道:“除了衣服,剩下都是新的。”
韩清开了个门缝小心拿了进来,还确认了一眼,是崭新的。
这就说明,他没有带别的女人回来过。她心里跳动异常,之前的怨气和委屈在此刻尽数消失。
她洗得速度很快,洗完后从袋子里拿出那套宽大的衣服。
是压在塑料袋之下的,郁山的衣服给她当睡衣,太大了些,她将裤子和袖子挽起了好多,穿上还是像唱戏的,很宽。
走出浴室,郁山已经换了身衣服,一身黑很压抑。
见她出来,他酒醒了不少,才准备起身往出走,被韩清拦腰抱住,“等等。”
郁山想要扯开她的手。
韩清抱的更紧,头埋在他的后背,声音很小,“我有点冷。”
垂眸白皙的手臂上还有点水珠,裸露在外,冷空气让她起了层小疙瘩。
郁山将她的袖子拉下来了些。
韩清摇头,“不够。”
“松开。”郁山多聪明的人,立马就听出她的意思,“我喝多了。”
韩清松开了,趁他阔步搭上门把手的间隙,从他胳膊下弯腰溜到了他的身前,从前边抱他,“抱抱。”
他们两个都不是肉麻的人,但相较于郁山的克制和强硬,韩清显然是柔软的那一个,被动中总是有着自己的小任性和傲娇。
韩清仰头看他,“郁山。”
郁山垂眸,视线紧紧锁定着她。
屋内仅开着一盏夜灯,黑夜中韩清的眼睛很亮,声音变得很软,“亲亲。”
没有人能抗住,郁山是这样的,在低头含住姑娘唇的那一刻更是。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说话带着口音。
每次喊他名字的时候,总像是在喊余生,他的心都要化了。
他就这样紧紧搂着他的余生,吻着她跌落在沙发上,昏暗的空间,韩清的头发顺着沙发扶手下滑,郁山一只手托着她的身体躺好。
这个吻夹在着酒精的朦胧和醉意,连带着灼烧炙热,愠色浮上二人脸颊。
韩清没喝过酒,只觉得这个吻带着令人深陷的沉意,有些苦和涩。
郁山以往吻她的时候都很温柔,可今日显然凶了一些,吸她唇的时候是使了劲的,还在某一瞬咬了她的舌尖。
韩清有些痛,双臂紧环着郁山的脖子,下意识侧脸躲了下。
郁山的唇落在了她的耳垂上,酒气铺洒在她的周围。
这一瞬,二人都有了片刻的停顿。
一切似乎有着破窗而出的冲动。
韩清脸上灼烧,只觉得自己也醉了,垂眸看,衣摆都不知何时掀起。
郁山眉心一跳,顿了顿起身,“你先睡去卧室,床单换过了。”
韩清看她,“你呢。”
“我去洗洗。”郁山说完后就去浴室了。
郁山从来不会跟她待在一间房子,平日夏天住车里也就算了,现在冬天,他一定不能睡在那里。
韩清坐在沙发上正等着的时候,卧室里传来一声猫叫。
她试着叫了声,看见了被郁山养的胖胖的乖乖跑了出来,她也顾不上其他,抱着猫撸着,它的身子暖呼呼的,也粘她。
等郁山出来时,一人一猫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他擦了下头发,才走过去将人抱起走进卧室,轻放在床上时,怀里的人还轻哼声,真跟个小猫一样。
今晚没有月色,韩清的睡颜融入黑夜,看不清摸不着。
郁山坐在一旁,手里捏着韩清寒假前当礼仪后聚餐的那张照片,眉心紧蹙,浑身散着冷气。
因为照片中心位置的慈善家不是别人,正是他跟了多年的王老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