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这天是路凛洲的私人行程,一切从简,助理余勤兼任司机,也没有夸张的保镖队伍跟着。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裴煜第一次在白天出门。他穿了身白衣黑裤,干净简约。经常披散着的长发整齐地扎起,但额前的碎发微卷,发尾又略有些翘,平添了几分随性。
砰砰两声,路凛洲上车,又送出一道声音打断他开门的动作:“副驾是给你坐的么。”
裴煜看向后方半开的车窗,听不懂暗示的人仍留在原地,手虚虚拿着门把,静静站着,像是在等待许可。
路凛洲沉默,片刻后收走视线,意味不明道:“坐吧。”
话后接着一声轻轻的“嗒”,后座车门这才落上了锁。
就像从医院回来的那天一样,裴煜坐到副驾上,与余勤相邻。今天的路凛洲不需要他的照顾,他也不会硬挤到后座上去自讨没趣。
轿车在万里晴空下飞驰,蓝天和形态各异的云映在裴煜的眼睛里。失忆带给他一种异样的矛盾感,天和云他明明都认识,却不熟悉,也不会因为眼前的事物联想到任何画面或场景。
他眨了眨被阳光刺得酸胀的眼睛,无处可去的思绪又飘回空落落的脑海里。
有很多个瞬间,路凛洲几乎完全相信裴煜是真的失忆了。
行动最好伪装,脸也可以戴上面具,但通透明亮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就像人不能逆生长,沧桑的老人永远不可能重拾孩童的纯真。
可惜的是,在与曾经的裴煜短暂共处的那一夜,路凛洲不在意、没兴趣、没闲心去观察他的眼神,此刻也无从进行对比。
眼睛的颜色和形状都很漂亮倒是真的,只消一眼便能潜入观者心底,盖下深刻烙印。
食色性也,与之相关的话题不管是否让人感兴趣,都是轻松且愉快的。
想到这里,路凛洲饶有兴致地再一次看向后视镜。
啧。
整张脸都漂亮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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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INS西装总店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整面巨大的弧形玻璃窗对着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往来行人衣着光鲜亮丽,路边不乏豪车停靠,而那辆光泽夺目的劳斯莱斯仍旧尤为醒目。
为了突击检查门店运营状况,路凛洲其实并不想引人注目,衣服和车都是低调的黑色。
将手臂挂脖子上的护带在出门前拆了,缠着绷带的手臂也藏在袖管里。
他在医院将骨头接好后,手臂差不多就能活动了,但是会疼,将手臂吊在胸前则是为了减轻手臂受力加快恢复。
裴煜瞥一眼没事人似的路凛洲。
垂在身侧的右臂明显不能随着步伐自然摆动,托在手里的文件大概是为了用来掩饰这一点。
路凛洲随意在沙发上落座,摆出一副潇洒的主人作态,裴煜便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店内用于展示的高级西服。
这样的高奢店铺里往往门客寥寥,一个顾客带来的收益能顶普通小店上百个,店员永远比客人多。
三楼是接待私人定制业务的会员区,只有他们三人和几个端茶送水的店员,店铺经理得知消息,正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挑你喜欢的。”
裴煜闻声回头,见路凛洲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宣传册,正低头看着。
他答了声“好”,想着需要扮演的身份是保镖,那和他之前见过的保镖以及余勤一样,穿最简单的黑西装配白衬衫应该就行。
裴煜直接略过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独一无二的款式,走到一排挂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前,他又陷入了踌躇,冲着不远处的女店员望过去一眼。
店员善于察言观色,感受到客户的需要才迎上来,热情道:“先生,您想要什么样的款式?”
“和余勤身上那种差不多的就行。”裴煜说。
面对友善不挑剔的顾客,店员却面露难色:“呃,余先生那种……”
路氏旗下就有西装品牌,路凛洲不至于在工服上苛待常年跟在身边的下属,反而需要他们穿着打扮得体面,免得落了自己面子。
余勤身上的正装看似简单,但质地上乘,少说也是上万的价格。但那种流水线产物,并不够格登上NOVINS总店的三楼。
解释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店员眨眨眼,最后机灵地转移话题道:“先生,您看这件怎么样?”
裴煜没有异议,任由店员为自己选了一整套正装,只在最后拒绝她的陪同,独自拿着衣服前去试衣间。
余光里,路凛洲正在和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经理交谈。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时不时拿出手帕擦拭额上冷汗,端坐的青年则双腿交叠气定神闲。
右臂放松地搁在沙发的扶手上,指腹不紧不慢摩挲右腕上表盘,神色淡淡,却给周遭一圈施以无形的威压。
裴煜默默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走开了,心想。
他应该更希望拖着右臂的是U型护具,而不是硬邦邦的木质扶手。
真爱逞能。
裴煜慢条斯理地换上修身款式的白衬衫,再披上硬挺有型的高级西服。
从里到外将扣子一颗颗扣好,对着试衣间里的镜子将领子几番调整。规矩的正装带给他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他不太习惯,又多逗留了一会儿,良久才不紧不慢地出去。
试衣间外面很安静。
几个店员和经理都不在了,余勤负手站立,路凛洲懒恹恹瘫在沙发上,仰头阖眼,突起的喉结随着呼吸小幅度地滚动着。
闻声才缓缓坐直身子,同时送出一声不悦的“磨叽什么呢”。余勤则简单抬眼,先他一步将视线投向走来的裴煜。
余勤跟在路凛洲身边,见得最多的就是西装革履的上流人士。经典的黑西装白衬衫,不挑人,但很多普通人穿上,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卖保险的或房产中介,再好的质地也耐不住人寒碜。
但眼前这位……说是保镖,拉出去能有谁信?
路凛洲却不怎么满意,静静看了几秒后环顾店内一圈,吩咐余勤道:“衬衫给他换成那件酒红的。”
“至于西装…”路凛洲上下打量裴煜,“给他找一件深藏蓝的,配同色系条纹领带。”
余勤:“……”
路总,您是嫌您家的保镖还不够惹眼吗?
裴煜也默了默,说好的让他挑自己喜欢的呢?
虽然身上这件他也没有很喜欢就是了。
余勤接下任务,大手一挥,直接取下单独挂在木质展示隔间里,由四五盏打光灯特别关照的西服,交到裴煜手上。
明明是来店里视察运营状况顺便给裴煜买衣服,等过一轮后,路凛洲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待,这回裴煜出来得倒是很快。
剪裁精良的高定西服上身,将男人肩宽腿长的优越身材展露无遗。
高贵的服装与过人的外貌浑然天成,温润气质中不易察觉的矜贵被凸显出来。他薄唇轻抿,眉眼微垂,却不带任何畏缩的小家子气,只有荡在前胸的两条缎带透出几分局促与不安。
裴煜看向姿态散漫懒洋洋支着下颌的路凛洲,斟酌片刻,苦恼地开了口:“抱歉,我不会打领带。”
路凛洲清楚他底细,随口接话:“想你也不会。”
根据之前的调查,裴煜从中学起就在外打零工,但他很少从事过于抛头露面的工作,比如侍应生、接待员、酒保之类,更高端的模特艺人来钱快,仍然屡屡被他拒之门外。
或许是清楚自己的容貌容易惹祸上身。要是不小心被哪个有特殊癖好的大佬盯上了,也没人能保得住他。
路凛洲看了几秒,蓦然松开交错的腿,利落起身,几步走到裴煜跟前。
步步逼近的平视,意外地极富侵略感和压迫感。
在来人带来的阴影里,裴煜睫毛轻颤,脚跟仍紧紧贴在原处,并未后退。
路凛洲换了种目光睨他,唇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高高抬手为他人打领带,对骨折的手臂来说是巨大的负担。然而路凛洲不慌不忙,眉头都没皱一下,透出一种凡事尽在掌握之中的闲适感。
裴煜不禁出声提醒道:“小心手……”
“手怎么了?”路凛洲不悦抬眸,拉着领带两端的手一用力,硬生生把近在咫尺的裴煜再拽过来几厘米,身体力行证明自己没残疾。
裴煜:“……”
他不再多说,低下头观看打领带的过程,正好学一学。
两条长带在胸前交错,食指勾出里面的带子,横着绕一圈形成结,再将从结里穿过。
对于经常出席于各种正式场合的路凛洲来说再简单不过。
几下将领带打成标准漂亮的结,空下来的手闲来无事,顺势轻拍两下,抚平不存在的褶皱,又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肩膀,顺着手臂滑下,极致亲昵。
裴煜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透出些许惊讶。
路凛洲愣了一下。
旋即转身走开,重新落回柔软的沙发上,再翘起生人勿近的二郎腿,隔着几米欣赏自己的杰作。
挑剔的人连夸赞都吝啬:“还行。”
这张脸果然不太适合黑白灰那些单调乏味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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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的努力第一次有了回应,裴煜心情很好。
尽管还得过几周才能穿上这套新衣服,晚上睡前,他忍不住把衣服从精美的包装盒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用衣架撑好,挂到床边的衣帽架上。
他左右看了几圈,怕把熨帖的西服弄皱了,便只将那条缎面领带拿到手里,躺在床上举着领带,好奇又珍重地翻来覆去。
如今的他每天在努力地认识这个新世界,充分运用自己的各个感官。领带手感丝滑,冰冰凉凉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坐起身,抻开领带,环过自己空荡荡的脖颈。那种冰凉滑腻的触感在碰到敏感的颈部肌肤后,变得格外鲜明强烈。
令他想起那晚在医院的抚摸。
不,还是挺不一样的,领带柔软无害,而光滑的手部皮肤下藏着坚硬的骨骼。
裴煜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
“怎么打的…?”
他的学习能力从来不差,但给别人打领带和给自己打领带的方向角度都有所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他穿的是衬衫式睡衣,为了睡觉舒适没将扣子扣到顶,脖子下方敞开一个略深的V。手里滑溜的领带不怎么听他使唤,一不留神钻进他的领口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
屏幕后的路凛洲呼吸一滞。
无端感觉,捻着那条领带末端的是自己的手。况且他的确拿过,那丝滑的触感就如后颈的皮肤般,此时还萦绕在他的掌心里。
裴煜多试了两次,成功将领带打好,从床上起来去对照镜子检查。
领带打得很端正,然而除却了衣领的遮挡,就这样直接挂在脖颈上,深蓝的上下左右皆是莹润的小麦色肌肤。
怎么看都不太端正,没记忆的人也能看出来。
裴煜急忙拆开好不容易打好的领带。
这晚,路凛洲早早关闭显示屏。光线一黯下去,粗重的低喘就分外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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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