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六月的天,寅时外面也是浓重的黑,花若几乎一夜都未睡着,但又不想让男人察觉到凭添担心。
于是挨到寅时的时候,听到身边的人有了些许窸窸窣窣的动静,她这才赶忙翻身起来。
“天还早你再睡会儿,过些日子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便哪里也不去,日日陪着你。”
“不睡了,你这要出门我也睡不着,等着白天再补觉就是,你快去收拾下,我去厨房给你做些早饭。”
“厨房有厨子,不如让那陈师傅随便煮点就行。”纪清尘今日出发穿着铠甲,花若想像以往那般服侍他更衣。
可伸手去拎愣是没有拎起来,男人在一旁看在眼里,先是担心想要提醒,但她的动作太快,还没来得及说,她已经动手了,这会儿见到她眼里满是震惊的神色,人显然没有什么大碍,纪清尘朗声笑了起来。
“这东西沉得很不用你帮我,站远点仔细伤着你。”
没有了昨日的担忧和紧张,二人如同平日一般,慵懒的对话,唯有花若晓得,此刻她心里是有多么的不舍。
徐妈妈和翠云听到动静也都赶忙进来服侍,早已得了令的徐妈妈,进来后就和花若小声的说道:“鸡汤一直小火儿煨着,面也已经和好了。”
“好,今日你们辛苦了,白日不用在这里伺候着,得空也回去歇歇。”
在徐妈妈服侍下,花若简单的洗漱之后,进到厨房里她才晓得自己这个肚子有多碍事,最简单的手擀面这会儿她做起来都有些费劲。
大肚子挡在面案的前面,她想要用力擀面饼,奈何都没有多少空间,胳膊伸直也只能勉强用到一半的面板,面饼擀的不够圆,厚薄也不算均匀。
放在之前她或许会生气的将面饼揉成团,从新擀一个出来,但是现在她已经累得有些气喘吁吁,纪清尘那边时间紧,她也没有功夫再重做一次。
好在凑付着做了出来,鸡汤用炭火煨了一夜,这会儿格外的浓郁鲜香,调配好了汤底,手擀面一出锅,便被捞在一旁的井水中,随后再盛在汤底碗中,花若这会儿自己走都费劲儿,让她端着托盘只怕连路都看不到。
现在外面黑黢黢的,即便是院子里有灯笼,光线也是昏暗的,这样的小事儿上,她不敢让自己冒险,喊长顺帮着端了过去。
纪清尘看着那碗浓香鲜美的手擀面,再看花若脸上的关怀和不舍,这一刻他再一次体会到有了家的感觉。
以前府里只剩下纪宇?的时候,他甚至对家没有任何的感觉,反倒是军营让他自在舒坦,这个冰冷的府邸,除了曾经亲人们团聚的回忆,便没有什么让他挂念的。
但是现在有了,几经生死他都未曾眼酸过,但现在看着挺着肚子的花若,还有那一碗冒着热气的手擀面,纪清尘险些红了眼圈。
一身铠甲压得他有些呼吸不畅,他快速的换了两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忍住不让眼中的东西掉落下来。
花若见他杵在那里,一会儿看看她,一会看看碗里的面,一时有些着急,“快些吃吧,时辰不早了切莫耽误了正事。”
面条她已经用冷水过了,这会儿鸡汤是温的,面条也不烫嘴,都是刚好入口的温度,她晓得他着急赶路,更清楚他吃饭习惯速战速决,所以每次做汤面,汤底都不会用滚烫的,面更是都要过冷水,这样他入口不管吃的多急,都不会烫伤自己。
想起了这事儿,花若心里也是暖暖的,自从两人一起吃饭之后,他为了迁就她的习惯,平时没有什么事儿的时候,也会放慢速度陪着她慢慢吃。
纪清尘接过去筷子大口的吃了起来,越发懂得成年后要成家的原因,此刻他一颗心都是鼓鼓囊囊,被眼前人填的满满当当。
夜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花若牵着对方的手,紧紧握着对方,好像这样就可以将人留在身边。
但分离的时刻总是会到来,将人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翻身上马,一时那些叮嘱之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生怕一口开带出来哽咽的声音。
男人骑在马上也舍不得离开,踏雪在原地踏着脚步,有些搞不懂主人为何不下令让它飞驰。
见他迟迟不走,就那样骑在马上看着她,花若担心他耽误了时辰,深吸一口气,强扯出一丝笑容。
“快去吧,记得迎敌前穿好软甲,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你。”
纪清尘骑在马上,听着妻子的殷殷嘱托,他怕自己再耽搁下去会真的舍不得走,于是心一横扬起了马鞭,“在家照顾好自己,我很快会回来。”
“我晓得的。”这一刻,不管她脸上的笑容多么明媚,声音里的哽咽却是再也掩藏不住。
话音落下,伴随着马蹄声,那个高大的男人和骏马消失在了黑暗中,花若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直到马蹄声再也听不到,徐妈妈担心的看着花若,“夫人,国公爷已经走远了,您还是回去歇歇吧。”
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好,大房那边怎么样了?”
昨日只顾着担心纪清尘去剿匪的事儿,到后面竟然忘了问问小陶的事儿,这会儿想让自己分分心,便想起了这件事。
“去了,昨晚酉时的时候,人就没了,孩子现在跟着两个乳娘带着。”
闻言,花若往回走的脚步一顿,须臾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唉,这也怨不得旁人,到底是她自己不争气,和宁叔说一声,买口好些的棺材,按照姨娘的旧例给她藏了吧。”
前世她了也不晓得有没有一口薄皮棺材,或许一卷凉席便是她和腹中孩子最后的归宿,这一世她也算是仁至义尽,她做花悦榕和纪宇?的丧尽天良,但她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如今这点赏赐算是对小陶最后的善意。
“唉,一会儿老奴就去说。”
想起了什么,花若又说道:“让乳母带着孩子也搬到主院,这段时间让宋妈妈多费心照应着些那孩子,等着国公爷回来,给他取个名字落在二房的名下。”
肃北的事儿虽然在朝中引起了波动,但对于京城来说丝毫没激起一点水花,甚至好多人都不晓得此事。
但花若这里却时常会收到纪清尘送回的信,从出发五日后,收到信件说是到了肃北,后来每隔两三天便会有一封信送到。
纪清尘不在府中,花若更是没有什么出门的心思,但心里还惦记着花家的娘亲,对于她娘来说,这个年纪又怀了一胎,对于身体是一件很吃力的事儿。
“将那些燕窝给我娘送去些,顺道让赵先生过去帮着瞧瞧如何,给她带个话,就说我身子重,行动不便就不过去瞧她了,让她照顾好自己。”
“是。”安子领命麻利的去安排,花若坐在院子里望着西北的天。
“这都半个月了,西北那边还没有信儿送回来吗?”距离上一封信送回来的时间,这都过去半个月了。
花若这两日心里越发的焦躁,夜里睡不着,昨晚好容易睡着了,竟然梦到纪清尘浑身是血的站在她的面前,花若被惊醒时满脸都是泪水。
这段时间纪清尘突然没有了回信,朝中也没有什么消息,她甚至都去找安阳郡主,帮着打听下,可惜前朝的事儿,安阳也打听不清楚,只晓得马匪横行民不聊生。
算算日子,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她这都要生了,摸着隆起的肚子花若开始有些担忧,她晓得纪清尘这一去必定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不然也不会都快一个月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即便他不能在她生产前回来也无碍,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行,可是眼下这人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暂时还没有,许是这两日会有,怕是信在路上耽搁了。”李嬷嬷也只能尽可能劝慰她,免得她思虑过多影响自己的身子。
“之前信上说纪宇?和柳娇娘都被人捉了去,也不晓得柳娇娘和孩子现在如何了。”
她没有想到,不过是去地方做三年的官,竟然可能是她和柳娇娘永别的开始,想到这里花若还有些惆怅,“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让她跟着了。”
“夫人莫要多思,小心伤了身子,当时那个状况夫人又怎么能拦着柳姨娘呢,这次国公爷亲自出马,公子和柳姨娘定然不会有事,小公子更是福大命大的也不会有事,您安心再等两日,或许信就在路上了。”
盛夏来临,花若每日都在看着月洞门的方向,往常纪清尘回府的时候,都会走那条路,但这几日她从天亮盯着,盯到天黑回屋,月洞门外再也没有出现男人的身影。
或许是思念过度,或许是苦夏引起的,花若最近越发的没有胃口,甚至从未害过喜的人,却在怀胎八月的时候,开始害喜。
简直吃什么吐什么,害得赵郎中时常和陈师傅在小厨房里探讨,奈何花若说什么都吃不下,最后甚至喝白水都要吐两口。
短短几日的功夫,这人眼瞧着就下不来床,每天都是泪眼婆娑的望着窗外,夜里徐妈妈担心她有事儿,和她一个床睡,方便随时伺候。
李嬷嬷见她日渐消瘦,不由得跟着着急,“不若我回宫,和太后娘娘禀明,请两位女医过来瞧瞧?”
闻言,徐妈妈看着脸色蜡黄的花若,皱眉说道:“没用的,夫人这是思虑过度所致,心病还需心药医。”
话虽如此,但花若的状态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赵郎中都开始担忧起来,“刚才给夫人号脉,腹中胎儿状态不太好,胎心明显比前几日弱了几分,再这样下去,随时可能有小产的迹象。”
这话一出像是一滴冰水落入滚开的油锅,瞬间在府中炸开,李嬷嬷再也忍不住,赶忙去宫中求救。
花若有气无力的瘫软在榻上,摸着隆起的肚子落下一滴泪,她一时说不准是因为心疼不舍这个孩子,还是因为委屈不安,也或许是思念……
这日她被徐妈妈叫醒,看着端到眼前的汤药和白粥,花若一阵干呕反胃,缓过来后她气若游丝的又问了一句。
“国公爷回信了吗?”她声音小的只有凑过去,才能听清一二,这下徐妈妈都红了眼。
“派人去打听了,说是信差出了差错,又国公爷的信呢,夫人再等等明日或许就到了。”
这样的谎话这几日她们一直变着花样的说,花若哪里不晓得呢,她苦笑一下卸了力。
心头已然冰冷一片,视线也变得有模糊起来,耳边是人们着急的呼喊声,杂乱的声音里她隐约听到了熟悉沉稳的声音,“若儿!”
花若眼泪婆娑的落下,却无力睁开眼睛,但在听到这一声的时候,她嘴角已然勾起了笑。
纪清尘策马连夜赶了三天四夜的路,却不想一进门竟然看到了这副景象,顿时眼睛变得猩红一片,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静下心听清前因后果后,他心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懊悔。
“赵康!赵康!你快给我救救她,我不要孩子了,我只要花若,你快帮我救救她!”
他像是疯了似的拽着赵康,门外五六个太医跪了一地,他们皆都无力回天,别说孩子了,现如今大人能不能就过来都两说。
“国公爷,属下定会竭尽全力,但现在夫人身子太弱,强行产子定然使不得,可若是孩子继续留在腹中,只怕大人孩子仍旧难以保住,您且容我想想。”
原本在花家待产的刘姨奶奶得了信儿,满是担心的顾不周围人劝阻,愣是坐着马车来到了国公府。
“若儿,我的若儿怎么了?”她还没进门,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人,忍不住担忧了起来,本就胆小的人这会儿眼圈当即红了起来。
巧姑姑和张嬷嬷搀扶着她,一路来到了床边,看着面色苍白中夹带着暗黄的人,刘兰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这傻孩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前些日子不还挺好的,还回去找她爹帮着打听国公爷的消息,这怎么才几日的功夫,人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听到这话,纪清尘心头像是被生锈的钝刀子慢慢研磨拉扯,他比谁都清楚,花若是有多嫌弃多恨花清泓的,即便是那是她爹,但她从未向他低过头。
若不是看在她娘的份上,她甚至都可能和花清泓断绝关系,可就是这样,她仍旧因为他而低下了头,回去求花清泓帮着打听朝中的消息。
纪清尘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不知那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刻他眼泪簌簌落下,肩头不住的颤抖着。
巧姑姑也赶忙上前帮着号了号脉,神色瞬间变得凝重,“不行,不能再拖了,这孩子必须提前生,不若夫人只怕也要保不住。”
本就奔波一路回来的人,这会儿闻言脸色更加苍白,一身的生气,好像随着巧姑姑几句话的功夫陡然消失,他松开了赵康的衣领,上前两步来到床边,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和浓郁的死气,让人看一眼都心生胆寒。
巧姑姑就没在活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纪清尘不顾周围的人,他将脸慢慢凑到花若的面前,和她脸颊紧贴着,“都不要我了,你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若儿,难道你和孩子也要丢下我吗?放心不管去到哪里,我再也不会丢下你,即便是去黄泉,我们一家人也要在一起。”
睡梦中的人似是听到了这话,一双秀眉皱了起来,像是睡得不安,又像是被梦魇到,巧姑姑见此顿时眼睛一亮,“不晚,快去让人用人参和精米熬出米油来,只要给夫人喝下去,就还有救。”
她曾经是宫里的女医,诊治最多的便是妇人生产之事,反倒是比赵康这个专治止血外伤的军医懂得多些。
听到这个方子,徐妈妈不敢假手他人,急匆匆奔着小厨房而去,和陈师傅说了一番,二人在小厨房里足足熬了半个时辰的粥,终于熬出来一碗米油。
赵康见还有希望,也赶忙准备一碗固本培元的汤药,想着和粥一起送下去。
“国公爷,粥和药都已经熬好了,让奴婢服侍夫人喝下吧。”翠云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个多月的功夫,夫人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闻言,纪清尘转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托盘,伸过去手接住,“你们都出去吧,我来喂她喝。”
刘兰还想再说些什么,她不想出去,只想陪在女儿的身边,但巧姑姑却伏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刘兰恍然,“好,有什么事你便叫我们。”
男人的目光始终看着气息微弱的花若,闻言也只是点点头,算是回应,大家逐渐退出了房间,纪清尘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若儿,我来喂你喝粥。”
他没有用勺子,而是端起粥自己猛喝一大口,探着身子给她渡了过去。
睡梦中,花若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她那不安的心在这气息里得到了抚慰,那人冰冷的唇凑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想要反抗,可那熟悉的触感和气息,让她有些怔愣。
只觉得这个梦也过于真实了些,须臾苦涩的汤汁涌入口中,不糊她的拒绝反抗,强逼着她咽了下去。
一刻钟后,纪清尘神色有些慌张的出来,手里还端着两个空碗,“她,她,若儿醒了,你们快进去看看。”
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沉稳,他像极了要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脸上带着期待和恐惧,整个人都变得恍恍惚惚,他的眼中带着恳求的看着众人。
宁崇看着这样的纪清尘,忍不住落下来眼泪,“老天爷啊,可一定要保佑夫人无事,国公爷可再也经不得亲人离开的事情了。”
这样的国公爷,他也只在许多年前见过,但那时候纪清尘即便是慌张不安,却也不似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时候的纪清尘或许有家仇国恨撑着,人虽然伤心,但还有活下去的生气和毅力,可是现在的人,分明再也经不起了。
宁崇无比的确信,若是花若真有什么问题,他家主子怕是也活不了,能彻底击败战神的从来不是敌人,而是战神自己。
花若醒了,看着那个日夜期盼的人,她突然笑了起来,朝着对方伸过去手,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问,奈何一句都说不出来,唯有一双眼睛贪婪的看着对方,似乎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这会儿,徐妈妈又递上来一碗浓稠的人参鸡汤粥,“国公爷,哄着夫人再用些吧,她现在需要积攒力气。”
“若儿,你病了,现在务必得把孩子生下来,不然……不然……”纪清尘一时有些说不出来那话,只是一双眸子里已经盛满了泪水,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别丢下我。”
他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花若。
看着他这副样子,花若一滴泪落下,冲着他眨了眨眼,算是同意了。
于是纪清尘小心的一勺勺喂给她,一碗粥很快的吃完了,在赵康和徐妈妈担忧的目光下,半个时辰的时间,她都没有再吐出来。
靠在纪清尘的怀中,她安心的合着眼睛养神,怕纪清尘担心她,她的手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起来,肉眼可见气色也比几个时辰前好了许多,赵康小心的上前搭脉,眼睛里也不再是忧愁,更多的是欣喜和震惊。
“夫人的脉象虽然有些虚弱,但已然比之前大好许多。”
巧姑姑闻言,也上前搭脉试了试,脸上的神色但到时加了些凝重,这一幕看得纪清尘眼皮一跳,“如何?”
巧姑姑如实应道:“很是奇怪,夫人现在的脉象仍有些虚弱,但是孩子的脉象越发强健了,若是这样细细养着,倒也不需要现在催生,可以再观察两日。”
这样的消息对于纪清尘来说,算不得好消息,因为这意味危险仍旧会伴随着花若,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儿,可也无可奈何,但这个消息总算可以让他缓一下。
休养了一日后,花若看着他满目的担心和心疼,强扯出一抹笑,比起昨日,这会儿的她的确有些力气。
“抱歉……”她虚弱的几乎用上了气音吐出这两个字。
是她食言没有照顾好自己,此刻花若心中满是懊恼,回头想想她甚至不晓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好像突然有一天,她吃什么吐什么,最后甚至喝口水都要吐。
那一刻她自己也慌了,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怎么都收不回来,直到看到赵郎中满脸忧愁绝望的时候,她明白,这一世或许仍旧没有逃脱那个诅咒。
陷入黑暗中,她茫然无措,直到一个声音不断的呼喊着她,她顺着声音走过去看到了一扇门,打开门的一瞬间,眼前出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纪清尘微微用力收紧了双臂,将人往怀中用力抱了抱,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散发着温暖的体温,纪清尘像是在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看到了泉水。
那可濒死的心,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逐渐恢复了温度。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在肃北我不该顾虑太多,耽误了回京的时间,应该早些回来的。”
原本的确可以七八日就回到京城,可纪清尘赶过去的时候,纪宇?一家全都被土匪绑到了寨子里。
他们向朝廷讨要银子赎金不成,得知朝廷派了镇国公剿灭他们山寨,那些人嚣张的想要将战神踩在脚下,逼着纪清尘独自上山赴死,若是敢多带兵马便立即杀了纪宇?和柳娇娘,为此纪清尘在山上和他们周旋多日,这才导致归来时晚了许久。
就这样,花若在众人日日小心翼翼的照顾下,逐渐恢复了过来,只是这十几日里,纪清尘都不让她下床,每日饭菜更是他亲自喂。
甚至为了让花若随时可以喝到新鲜的粥,他自己都学会了熬粥,这样即便是陈师傅他们休息了,他也可以做给她吃。
站在厨房里他茫然无措的时候,才晓得平素他对她的照顾太少了,这一刻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
纪清尘的眼圈再次红了起来,不允许这样的自己留在花若的身边,因为这样的他照顾不好他的宝贝,他要站在她的身边,就要样样都会,如此遇到事的时候,他也可以不假人手的将她照顾好。
花若看着男人尖了的下巴,心中满是心疼,“我真的没事儿,我自己可以吃饭,甚至下地应该也没有问题,你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
她因为肚子太大根本无法躺下平稳的睡觉,每日都只能半坐着,纪清尘便也坐在床上,将她抱在怀中让她靠着着他的胸膛,充当一个大型的枕头,这样一坐就是一夜,一连十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人也越发的憔悴。
“若儿,听话。”对于她的撒娇,这几日他每次都是这样,用最短的字,表达着他心里的不安,声音里带着央求和绷紧弦的紧张不安。
好像花若只要任性一下,他就会失去理智彻底崩溃,她晓得这次自己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不安,抬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只求这个孩子赶紧出来,免得纪清尘整日担忧,眼下为了让男人安心,她也只能乖乖听话,像个孩子似的,张嘴等着他喂。
之前眼瞧着人差点枯萎,这会儿因为纪清尘的回家,花若几乎恢复到了曾经,吃喝都不在是问题,几乎给什么都吃得下,再也不会有害喜的症状,大人和孩子的脉搏,也一天比一天强壮。
赵郎中看着只能躺在床上的人,又看看一旁一脸紧张兮兮的男人,无奈的笑了下,“国公爷,夫人现在身子大安,完全可以下地活动,每天适当的走一走对她有好处,将来生产的时候会更顺利些少遭罪。”
花若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身边的人,看到他脸上的纠结,花若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背,“万事过犹不及,我若总是这样躺着,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谁家好人天天躺着,再说躺着也很累。”
在赵康再三保证花若目前状态不错,绝对不会出现之前那种情况,纪清尘这才稍稍放心,花若穿好衣服走出门的那一刻,迎着秋日的阳光差点哭出来。
她终于又可以自由活动了。
以前不觉得,这会儿被关在房间里十多日,再出来的时候顿觉这空气都无比的香甜。
看着她这样激动的神色,纪清尘开始有些懊悔自己之前的行为,但仍旧不放心的搀扶着对方的手臂,生怕她不小心摔着。
日子一瞬间好像恢复到了过往,她身心放松下来,这才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询问,“纪宇?和柳娇娘现如今如何了?孩子怎么样?”
搀扶着她逛园子的人动作一顿,脸上的神色未变,可花若清晰的感觉到握着她胳膊的手,微微收紧一瞬。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发生了什么事?”
“柳娇娘不忍受辱撞了墙,纪宇?虽然被救了出来,但一双腿和眼睛都废了。”
花若被这个消息震惊住,慢慢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孩子……”
“孩子无事,当时刚好被乳娘抱出去玩,倒是躲过了一劫,现如今和小陶的孩子在一起,都由乳娘帮着照养着。”
听到柳娇娘殒命的时候,花若还有些没回过神儿来,往日的种种好似皆在眼前,却不想竟然真就成了天人永隔。
这边她还没来接伤心,红缨匆匆的跑来报信,“夫人,姨奶奶,姨奶奶她后半夜开始发动,到如今都没生下来,老爷让奴婢过来请赵郎中过去瞧瞧。”
“什么?!”花若呆愣一瞬,赶忙着急的吩咐道:“来人备车,我要去花家瞧瞧。”
纪清尘一把拉住她,“你过去也是无用,你现在身子刚好受不得颠簸,不如我让赵康和太医都过去瞧瞧,有巧姑姑在身边,岳母不会有事。”
可花若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不顾纪清尘的阻拦,急匆匆的朝着外面走去,“我还是要亲自去看看才放心,赵先生都说……”
她话没说完,原本着急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花若有些不敢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裙摆此刻正湿哒哒的滴着水,“我,我漏了?!”
一旁跟在她身边的纪清尘也愣住了,接着就听到徐妈妈惊呼一声,“快去找稳婆和郎中,夫人的羊水破了!”
一瞬间国公府中兵荒马乱,纪清尘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但看着周围人紧张的气氛,也晓得花若现在的状态不乐观,立马将人抱起来往回走。
肚子断断续续传来的痛疼,让花若也无法倔强的要去花府了,赵康这边刚被人拽出门,还没上马车呢,又被长喜拖了下来,“您还是别去花家了,夫人这边出事了,好像是什么水漏了,您快去瞧瞧吧。”
国公府中产房早已经让人准备好,甚至府中还早早请来两位稳婆候着,兵荒马乱一阵过后,众人又纷纷井井有条起来。
纪清尘担忧的趴在床沿上,握着花若的手,看着她疼出满头的汗水,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花若看着他脸色一点点白下去,趁着一阵剧痛之后的缓和期,扯着嘴角看向男人,“不用担心,揣了好几个月的孩子,这会儿终于要生了,我又可以无拘无束的玩,等着出了月子你可得带我去骑马。”
男人冷着一张脸,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不安,显得这个人都有些恍惚怔愣的感觉。
“好。”他声音颤抖的应了一声。
花若闻言笑出了声儿,“你别在这里杵着,生孩子没有几个时辰生不下来,你没听我娘后半夜发动,到现在都没生下来嘛,趁着这会儿我还有力气,你快去熬个鸡肉粥,我现在只想吃你做的粥,吃饱了才有力气生,你在这里守着也是浪费功夫,不如为我去做点事。”
前面的话纪清尘本来想拒绝,可听到后面,他眉头皱了皱,犹豫了一会儿看看稳婆和赵郎中。
几人都赞同花若的话,说且得等几个时辰呢,得到了确认纪清尘这才犹犹豫豫的走出去。
等人彻底离开了房间,花若抬眸看向赵郎中,“催产的药熬好了吗?”
“好了,刚才就已经熬好了,这会儿温度倒是刚好可以喝。”
花若垂下眼眸,“好,端过来给我,再让人找根帨巾来。”
小厨房离着主房不远,纪清尘坐在灶边边搅动着粥,耳边没再听到花若的声音,他心里也不再那样着急,反倒想将粥熬得香些,一会儿花若也能多喝两碗。
以前他除了烤肉,其他的厨艺一点不会,但这十几天里,为了哄着花若吃饭,他将熬粥的手艺练到炉火纯青。
但这是个功夫活儿,得有耐心才行,搅动着粥,瞧着可以出锅,赶忙盛出一碗准备送到屋里去,这已经一个半时辰了,他心底有些难以言说的焦躁感,不安越发的浓重。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徐妈妈大喊,“生了!生了,恭喜夫人诞下一位小公子!”
“啪啦——”手里的瓷碗落地,粥在地上炸出一朵雪白的牡丹。
纪清尘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看着推开门出来报喜的婆子丫鬟。
眼睛里只能看到她们笑着的脸,还有那滔滔不绝正在说话的嘴,但是耳朵里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一个箭步冲进去,房间里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未散,花若这个人都瘫软在床上,人像从水里捞出似的,发丝湿哒哒的贴在她的脸颊上,看到纪清尘进来,她笑了。
“是个儿子呢。”
看着她枕边放着的帕子,上面的咬痕清晰可见,甚至棉布的料子都被她咬破,可想这一个半时辰里,她都经历了什么。
纪清尘红着眼睛走到她的身边,也不嫌弃她汗湿的额头,虔诚的落下一吻。
花若刚想打趣他两句,突然额头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花若那些玩笑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男人的一滴滚烫的泪,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到了额角没入墨发。
“小心让下人们看见笑话你,去抱过来孩子给我瞧瞧,我还没好好看看呢。”
花若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一睁眼就看到纪清尘正在收拾东西,花若有些错愕的看着对方的背影。
“你打算搬过来住?”这里是给花若单独辟出来的产房,刚生完恶露还未排尽,妇人一般都单独住在产房里。
却不想纪清尘自己抱着自己的衣物被褥,一副要搬家的架势,闻言转过头冷冷的看着花若,“你想和我分床睡?”
他语气平静,但花若愣是品出几分不悦,她晓得他此刻还在生气,气她将他骗出去,为让他陪在身边。
于是赶忙回道:“不,不想啊,但是我现在身上不干净,你过来……不合适。”
男人想都没想的说道:“无妨,正好我可以帮你擦洗。”
说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侧身挤到花若的身边,将人小心的拥在怀中,“早上还炖着粥,赵康说你最近只能吃软的,鱼汤也在火上煨着,要不要喝点?”
临睡前她喝了一碗纪清尘亲手煮的手,这会儿肚子并不饿,花若摇摇头,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不敢大动作移动,只能将脑袋往他怀中靠了靠。
“咱们家现在有四个孩子了,日后会越来越热闹的,等我些两年,我还想再生一个闺女,现如今府中都是臭小子,想想我就不甘心。”
花若想了下,这辈子她要养个想想软软的小闺女,想想都让人开心。
纪清尘闻言呼吸一滞,半晌开口道:“不生了,若儿这辈子有我陪着你还不够吗?家里以后孩子也不少,咱们不生了好不好?”
花若翻了一个白眼,“瞧你那点出息,我生孩子都不怕,你怕什么。”
纪清尘丝毫不在意她的打趣,脸颊蹭了蹭她的发顶,“我怕,我怕失去你,怕往后余生再也见不到你,更怕追到了黄泉你却将我忘记,花若,我真的怕极了。”
“纪清尘,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舍不得死,只要你在……我便永生永世都会陪着你。”
闻言男人嘴角噙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好,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第 7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