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别开头去,轻咳一声,“你以为这般,本王就会改了主意再度与你合作?”
“王爷倒也先别急着将话说这么绝,让我猜猜,王爷今日定然是去了陆府吧?”
江绾已经将手收回,顺带拿了桌上的茶杯。
沈玦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江绾轻嘬一口茶,慢悠悠道:“王爷当真会享受,这明前龙井入口清甜回甘,果然是上品。”
见沈玦看过来,她才掩唇娇娆一笑,继续说:
“陆小姐定然身体不适,再然后,她对你示弱,找出各种借口让你杀了顾翔,我猜的可对?”
沈玦一听她提起陆菀,不由蹙了蹙眉,语气里满是警告意味,“本王说过,你最好少打菀菀的注意,你这种女人,不配提起她。”
她这种女人?
江绾举起茶杯送到嘴边,掩住唇角一抹自嘲的浅笑。
确实,她这样的女人如今在外人看来就是最低贱的青楼女子,生的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妖媚又下贱。
“王爷觉得,我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本事能打陆府千金的注意?先前那个簪子不过是个误会,王爷还要因为那件事对我防范到几时?”
沈玦嗤笑,“本王可不觉得你是善类。”
江绾娇笑,语气暧昧:
“可是王爷也并非善类不是么?王爷至少该相信,我不会害你,你明知道这其中是陷阱,却还要为了陆姑娘往下跳么?”
顾寅之被调去禁军,看似是得了贵妃赏识,比他在城防营升迁了不少,且调去的还是守卫皇宫的重要职位,然而现在的禁军早同几年前的有所不同。
如今的禁军在这几年间早就被各方势力安插得成了一盘散沙,权利甚至还不如城防营,顾寅之过去也不过是明升暗降。
想来魏贵妃已然有些忌惮顾寅之,而让顾寅之继续忠心耿耿为她效劳的最直接方法,便是借沈玦之手杀了顾翔,让顾寅之因仇恨,成为她手中最利的刃。
就是不知,顾寅之和魏贵妃之间到底生了什么样的嫌隙。
江绾用杯沿在沈玦的茶杯上碰了一下,对他举了举杯,“我都能想到的这些,王爷如此慧眼如炬,能看不出来么?还是王爷当真蠢到为了陆姑娘甘心放弃眼前的机会。”
魏贵妃是沈奕的生母,陆菀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偏帮沈奕。
沈玦神色冷了下来。
他将她碰过的茶杯举起,勾唇冷嗤一声,反手将茶水缓慢倾洒在了地上。
水渍飞溅,沈玦语气中浸满凉意: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若是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沈玦将茶杯放回桌上,“咣”的一声脆响。
“趁着本王还肯给你离开的机会。”
月亮隐进云间,远处隐隐响起更夫的打更声,一下一下,低低地从黑暗中蔓延开来。
男人薄唇紧绷,不笑时,眼底的冷意仿若寒潭,带着上位者所独有的肃杀和压迫感。
江绾迎着他的视线盯向他,一直挂在脸上的娇娆笑意也淡了下来。
半晌,她垂首,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玉镯,语气淡淡道:
“可王爷若是当真不在意被陆姑娘利用,而放弃本应得到的,又怎会偷偷在府中供奉生母娴太妃的牌位——唔!”
江绾话音未落,便感觉一股凌冽的风袭来,紧接着脖颈上一阵冰凉的刺痛,身体被男人死死钉在了摇椅上。
男人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手底下匕首猛然用力,毫不犹豫刺破江绾颈侧肌肤。
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白皙发亮的脖颈蜿蜒流下,如同盘桓在雪地上的赤色小蛇。
江绾秀美微颦,就听身上的男人几乎从牙缝中挤出的冷意,“你究竟是谁?”
“王爷这模样,姝儿觉得自己应当是活不过今夜了?不若——”
江绾抬手搭上沈玦的脖颈,素手慢慢下移,笑意娇娆,“让姝儿快//活一场再死如何?”
沈玦眼神愈发阴暗,他手中压了力道,鲜血顺着刀刃染上他的手。
“你可知,本王只要稍微再用些力,匕首割破你的脉搏,你就会血溅当场,姜姝,你是第一个本王有耐性再给你一次机会的人。”
“本王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
男人气息滚烫,说话时胸腔震颤,带着强势的压迫感。
江绾毫不怀疑,若是她敢再次迟疑或乱说,他定会一刀割断她的脖子。
江绾觉得脖间有些酥麻的凉意,收回渐渐下移的手,侧头将自己的脖颈从他刀下救出,难得正了神色:
“王爷可还记得江家,从前的江丞相家?”
沈玦看着她,眸光晦暗难测。
江绾继续道:
“我曾受江小姐恩惠。”
“所以呢?”
“所以我想和王爷合作,送王爷去高位,替江家翻案。”
江绾自从沈玦买下她那夜就在不断思考,她觉得以如今天子的心性,即便她找到当初江家被污蔑的铁证,皇帝也不会翻案,毕竟这案子当初是他金口玉言定下来的。
若想翻案,唯一的方法便是送一个想替江家翻案的人上位。
而那日马车里的熏香让她觉得,沈玦多多少少对当初的江绾有一些“旧人”的情谊在。
沈玦撑在江绾两侧,居高临下审视她良久,如有实质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
过了片刻,他从她身上起身,扫了眼她还在流血的伤口,扔了块儿帕子过去。
他将匕首擦干净收入鞘中,指腹轻点了一下桌面,“你就这么确定本王会帮你?江家毕竟可是谋逆的大罪。”
“江小姐从前说过,王爷有雄心伟略,并非池中之物,王爷并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你自己。”
沈玦听闻江绾曾经这般评价过自己,不由一愣,“她还同你说过什么?”
江绾瞧见他面上神情,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江小姐还说,王爷生性风流且性格偏执,让我日后见到你躲着些走。”
“……”
沈玦瞥了她一眼,嗤笑,“那你还上赶着勾//引本王?”
江绾轻笑起来,她一动作间,脖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疼得她蹙眉“嘶”了一声:
“王爷,姝儿最开始想要勾搭的人可是王天瑞,是您非要横插一脚,还有,这伤口,回头我定会向王爷索要回来。”
沈玦唇角勾起浅浅弧度,语气戏谑,“本王倒是可以让你咬回来。”
“咬?”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故意拖着腔调,压重了语气,指了指自己的唇,“咬。”
江绾忽然反应过来,一言难尽地看向男人,“王爷您几句话不聊骚,是不是就会死啊。”
沈玦耸耸肩,“本王说什么了?本王可什么都没说。”
“王爷是什么都没说。”
江绾嘲讽冷笑,“是我心中不干净,看着王爷这般风流倜傥便心生污秽。”
沈玦眯眼,唇角漾起弧度,眼神悠悠停在她身上,吊儿郎当地扬了扬下巴:
“本王不介意被你‘污秽’一回,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便行了那‘污秽’之事如何?”
江绾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一脸嫌弃道:
“王爷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话我说到这,您自己掂量,若是后悔了,再来花千楼找我便是,但……为期三日,过期不候。”
“你除了想为江家翻案,就没有别的目的?”
沈玦漫不经心把玩着茶盏,“比如说,借故接近本王什么的?”
“有啊。”
江绾原本都已经打算离开了,闻言转过头来,对他粲然一笑:
“不过王爷想岔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三皇子这个人。所以我见不得陆姑娘偏帮三皇子,而且,我也不想让三皇子继承大统,毕竟皇帝要有三宫六院,而我只想让他属于我一个人。”
沈玦眼神略顿,探究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片刻,继而收回视线,懒洋洋躺回椅子上。
他的语气有些倦懒,不耐地挥了挥手:
“慢走不送,还有,本王府中并没有什么娴太妃的牌位。”
江绾慢慢朝他俯身,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驻,视线锁着他的目光,随后将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慢悠悠起身,眼帘下压睨着他:
“差点忘了还王爷的茶杯,今日王爷这一刀,姝儿就先记在账上了。”
说罢,毫不留恋地转身,随着管家出了院门,徒留一阵馨香。
树影细碎,落花飘零,院中归于岑寂,沈玦闭目靠坐在躺椅上,久久没有动一下。
……
深夜里,一道黑影迅速无声地潜入昭王府。
沈玦半眯着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手边放着一壶桃花醉,身上的薄毯光滑柔软,随着他的轻晃一下下落在地上。
月光将男人的容颜镀上一层温柔风流之色,使他本就俊美的面容看起来越发昳丽。
黑影窜到他面前,跪地肃声禀告:
“主子,顾翔买卖官爵之事查到了,据说此事最早是由一个河东郡的小吏说出来的,那小吏说陈长安收了他的钱,却没给他办成事,而陈长安又是顾家的家奴,这才顺着这一线查了出来,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情当初大理寺查的时候异常顺利,所有证据几乎都是手到擒来。”
树影摇曳,将地上如水的月光切割的七零八落。
沈玦手指轻点在膝上,沉默了良久才嗤笑:
“狡兔死走狗烹,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可不就是手到擒来。”
他悠悠睁眼,视线凝在手边的桃花醉上,想起第一次喝这酒时的场景,忍不住轻笑:
“这江南的桃花醉,离了地方果然就没有从前好喝了,你且去告诉王天瑞,那顾翔当初既是大理寺查到的,就让他回他该去的地方,放在本王这刑部算什么?”
大理寺是沈奕的地盘,既然陆家有意襄助他那三皇侄儿,他倒是不介意给他们出个难题,就看这顾翔最后,沈奕是放还是杀。
“对了。”
沈玦手指摩挲着酒杯边沿,唇角风流的笑意倏然冷了下来,“顺便将陆菀今日告诉本王她做的那个梦,也同我那侄儿说说。”
“是。”
黑衣人看了眼地上飞溅的酒水,“还有一件事,方才您让我试探姜姝姑娘,属下在她回去的路上下手了。”
“哦?”沈玦饶有兴味地问,“结果如何?”
“姜姝姑娘确实不会武功,且对于我的跟踪毫无警觉。”
沈玦身体往后靠了靠,过了片刻,“知道了,下去吧。”
黑衣人离开后,沈玦再次靠回了躺椅中,手背覆在眼睛上,看不清情绪。
今日一贯从容的陆菀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情,攥着他的袖子,求他杀了顾翔,在她此前回到京城,当上女官的那几年,她都没有对他这般示弱过。
虽然不愿承认,但陆菀今日那些话,确实是对自己的利用,可自己明知是利用,却还是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他之前早就怀疑顾翔和当年江家的案子有关,也在她开口的瞬间对顾翔动过杀心。
——如果没有今夜那个女人来这一趟的话。
沈玦指尖轻敲,他现在忽然有些不确定,陆菀是否当真就是曾经的绾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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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