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凡曲 第4章 似曾相识

曲芙蓉同苏莫寒面对面地立着，见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却嘴硬道：“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王五见此情形，急忙奔到厨房门口，满脸紧张地瞧着他们。

苏莫寒眼睛定定地盯着曲芙蓉，开口道：

“你去煮茶，我来劈柴。”

曲芙蓉睁圆了眼睛看着苏莫寒，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见他只盯着自己，不似要动手的样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后退一步站定，迎着他眼神，凛然道：“不成。”

“怎么不成？”苏莫寒前进一步，眼神紧逼，声音冷傲。

“我自己的活儿，我自己干，不需劳烦外人。”曲芙蓉语气倔强，梗着脖子，昂着头，手里犹提着斧头。

王五急忙跑过来，赔着笑脸，劝道：

“公子，公子，好说，其实小七兄弟早就将茶煮上了，立马就得，您先请回，这就给您送过去。这劈柴的活儿，怎么能让您这样的贵客做呢，掌柜的见了会责罚的，您别难为他。”

苏莫寒听了这话，也不言语，似乎在思考什么，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方收回，而后转身离去了。

曲芙蓉见他走远，“唉”地一声，叹了口气，扔了斧头，坐回到小板凳上，托着腮发呆。

王五安慰道：“小七兄弟，别难过，这些有钱有势的人，都是如此，咱不招惹他们，躲着点。待会儿茶好了，我送过去。”

曲芙蓉说道：“我没事，我就是又有种感觉，好像在何处见过他，可就是想不起来了。唉，最近这脑子乱得很，不好使了。”

王五道：“那行，你慢慢想，看着点锅里的茶，我先去送早饭，回来正好送茶。”

过了一会儿，王五送茶回来的时候，摇着头叹着气道：“可怜啊，真是可怜。”

曲芙蓉正在灶上做玫瑰花酱，拿个长木勺搅拌着锅中的玫瑰花，厨房里弥漫着玫瑰花的香味。

听了这话，她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道：“王师傅，怎么了？受人刁难了？是不是他们嫌今日这茶不好喝？”

王五道：“那倒没有，那夫人直赞茶好，还问怎么不见你哩。”

他又开始叹气，“是方才见一小姑娘在外面哭，她和她娘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在店里住了些日子，还欠着房钱呢，她娘病得快不行了，也没钱医治，掌柜的嫌晦气将她们赶了出去。”

“确实挺可怜的，”曲芙蓉附和着说了一句，又继续搅拌，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姐姐与母亲？

她猛地抬起头问：“你说甚么？一个小姑娘和她娘？”

“是啊，看着真的让人心酸，”王五还没说完，曲芙蓉已经扔了手里的东西，跑了出去。

娘，姐，会是你们吗？我找你们好久了，娘，等着我啊，我有钱了，我给你请郎中。

曲芙蓉一边跑一边在心中直喊。

曲芙蓉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外，望见一中年妇人躺在墙根的地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小姑娘，趴在她身边哭泣。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幸好生病的不是自己的母亲柳玉竹，那个小姑娘也不是她的姐姐曲雁荷。

转瞬，她心里却万分失望，母亲和姐姐到底在哪儿呢，要到哪里才能寻到你们？

她瞧着那妇人的情形不好，急需医治，便自怀中取出昨日刚挣来的那五两银子，递给那小姑娘：

“快去给你娘请个大夫吧。”

小姑娘捧了银子，跪下来磕头谢她，曲芙蓉拦住：“快去吧。”

曲芙蓉回身进店，却撞上王五。

原来，他见曲芙蓉突然跑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儿，也跟了出来。

王五言道：“小七兄弟，你把银子都给了她，你自己怎么办？没了盘缠还怎么赶路？路上又得挨饿受冻。”

“没事，我这么大的人，总好过她，大不了再给人打工呗，”曲芙蓉大大咧咧道，“走吧，回去继续准备晌午饭。”

今儿的晌午饭，曲芙蓉根据食材将菜肴换了些，增了金银双脆、白玉藕盒，五香豆方、翡翠笋丝，主食除了他们要的玫瑰花饼，又加了槐树花包子。

那是曲芙蓉出去挖野菜时，见那槐树上缀着一串串雪白的槐树花，便爬上树捋了几串回来，热水焯了，佐以姚米（注1）包了几个素包子。

王五颇为好奇地看着她摆弄这些槐树花，叹道：“又学到了，原来不光玫瑰花可以吃，槐树花也可以吃。”

晌午饭依然是王五送过去了，估摸着他们吃过了，他又过去收食盘。

王五回来的时候，曲芙蓉正在洗碗，面前摞着几堆碗碟，看到王五喜笑颜开乐颠颠地进来，便问他：“这么高兴，是不是被夸奖了？”

王五直点头，“对对对，那夫人一个劲问，包子是什么馅？怎的那么好吃？”

“觉得好吃就好，咱们也算没白忙活，”曲芙蓉道，“对了王师傅，那些玫瑰花，一半我熬了玫瑰花酱，留着可以配粥，也可以烙饼。另一半留着煮茶，晾在屋檐下，夜里记得收。”

王五方才的高兴劲一下了没了，苦着脸道：“小七兄弟，你当真要离开？”

曲芙蓉道：“当然了，说好了只在这两日，等我把碗洗了厨房收拾好了，就该起程了。”

“唉，你这刚认识了又要走，你帮了我那么大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不管怎么地，哥谢谢你，兄弟，”王五拍拍她肩膀，带着伤感。

曲芙蓉看着王五，也有些不舍，这一路上见惯了世态炎凉，冷眼嘲讽，王五师傅却如家人一样，给她带来亲人般的温暖。

这样温馨的时光，短暂，却会记得长久。

曲芙蓉道：“王师傅，我会回来看你的。”

王五眼睛有些湿润，许是不想面对这里有些压抑的气氛，说道：“那好，你先收拾吧，我去前面看看。”便匆忙离开了后厨。

曲芙蓉去跟客栈掌柜辞行的时候，客栈掌柜极力挽留：“小七兄弟，你留在此处继续干，我给你开工钱，就按大师傅开月银，和王五的一般高，怎么样？”

曲芙蓉微笑道：“谢谢掌柜的，我还些急事需要去办，如果将来回来，还希望掌柜的能收留。”

客栈掌柜道：“那是自然，你这样的人才难得，我听王五说，你把那茶方菜方蒸包子的方，都留给了他，他可是感激莫名啊，你想啊，同行是冤家，像你这样毫无保留的，绝无仅有啊。”

曲芙蓉有些好笑，自己随口杜撰的西山柳家，他们还当了真，留方子怕甚么，又没想着将来真去当厨子，便笑道：

“掌柜的抬举了，王师傅对我大有提携，那些方子留给他不亏。再会。”

说完，她拱手一礼，走出客栈。

－－

且说这苏莫寒大清早到后厨去了一趟，碰了一鼻子灰，郁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自回到房间，苏莫寒一整日都坐立不安，一会儿倒在床榻上发呆，一会儿坐到桌子前冥思苦想，要不就翻来覆去摆弄那些写着菜名的小竹片，一个个地念叨那上面的菜名。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钻研厨艺背菜名呢。

苏莫寒的眼前不时闪现出小七那双漆亮的眼睛，拿来与他记忆中的人作比较。

他不时自言自语叹道：“像，这眼睛太像了，真的是她么？”紧接着又自己否定，“不可能啊，她怎会在这里？”

在他记忆中，有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她就站在清水河边高高的河堤上，着一身藕荷色袄裙，圆圆的小脸上沾满了泥，一双杏仁似的眼睛漆黑闪亮，如春天的湖水般清澈透明。

自头一眼见到她，她的样子就印在了他心上，时常出现在他眼前。

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对他说道：

“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注２）。又有人说，君子防未然（注３）。公子和宝马没必要涉险过河。”

“我还没说完呢,公子是打算沿这堤坝一直往北？”

“往北七八里还有座大石桥，公子有马，脚程快，不如从那儿过河。”

那声音，清脆婉转，如山中的百灵鸟轻唱，更像一首动人的曲调，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他耳边，轻轻撩拨着他的心弦。

昨日，在他母亲梁振玉的房间里，那位自称伙计的小姑娘一开口，苏莫寒便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只是后来她和他母亲相对哭泣，声音哽咽无从分辨。

后来，苏莫寒借故去后厨探看，却听到王五他们的对话，照他们所说，那位小姑娘是叫小七的客栈伙计乔装改扮的，那声音听着也不像是清水河边的小姑娘。

可是小竹片上的字迹分明又像是女子所写。苏莫寒心中更加疑惑，总想探究这个叫小七的人到底是谁。

奇怪的是，虽然还不是十分确定这个小七的身份，每次见到小七在劳作，苏莫寒都莫名的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见到小七用纤弱的小手拿着大斧头吃力地劈柴，他是不由自主真心地想去替她。没想到，却差点给她带来麻烦。

早上，苏莫寒与小七一番面对面的眼神较量，他虽然败下阵来，却清晰地见到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这双眼睛与他记忆中的一样，一样的清澈，一样的明亮。

苏莫寒心中多了一分把握，心里却愈加沉重。

他不敢去想，如果这个小七真是清水河边见过的小姑娘，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甚么？

半年前见到她时，她是那样的快乐无忧，嬉戏着玩闹着，看起来家境也不错，身边还有另一位姑娘相陪。

如今，她何以孤零零落魄此地？难道，她同母亲哭诉的话都是真的？

苏莫寒的眉头越拧越紧，脑袋里像灌满了糨糊。

后来，他干脆不去想这些了，算了，想也想不明白，等小七再来送茶时，好好观察观察。

注１、姚米：一种特产虾米。

２、引自《孟子尽心篇》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３、引自三国时期曹魏著名文学家曹植《君子行》：“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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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