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倩走出公司门口的时候,离九点还剩三分钟。
她不记得今天一共工作了多少个小时,只知道甲方一直不满意她的方案,然后她改到头晕目眩,等来了一句“用第一版”。
你娘老子的天杀的滚犊子,你的脑子是跟膀胱连一起被反灌了吗?
心底骂骂咧咧,嘴上还得陪笑“好咧好咧,谢谢您的信任。”
下班的路上会经过一面玻璃橱窗,几年间,她看着自己从人见人爱的羞涩少女逐渐变成了灰头土脸的大婶;走过橱窗要连续过两个红绿灯,毫不意外在她刚到路口的前一秒,绿灯转红灯。
黄女士中午给她发了微信,让她这周记得回去相亲,据说男方跳起来有一米八。
她回了,回了沉默。
绿灯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走动。隔壁的两个初中生应该是刚下辅导班,叽叽喳喳的说等一下要去哪喝奶茶。李倩倩觉得自己脑子仿佛被铅糊住,只能凭着肌肉记忆迈步。
无意向右一瞥,她感觉自己灵魂即将离体——红色巨大货车迎面飞速驶来。电光火石间,她推开了身旁被吓得定在原地的两个女孩。
然后李倩倩女士像个西瓜,被撞得高高飞起,落地时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
人群寂静了几秒随后有人发出了尖叫,年轻的女人倒在血泊中,五彩霓虹在她脸上弹奏着交响乐。
真疼啊,她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冬季的园子无甚好看,光秃秃的。说话都呼出白气的时候,谁都不乐意在园子里受冻。
杜家的园子此时却聚了一群人,看那打扮,主子仆人都有。寒冬腊月的,躺在她们中间的小姑娘面色青紫,年纪大的一望便知凶多吉少。
“都傻站在这干什么?还不把六姑娘抱回藏峰居,都活腻了不成,主子家的姑娘也容得你们糟践?”人群外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嗓子。
说话声气足,缁色的夹袄成色极好,这妇人定在主子面前得脸。
果然她一发话,便有粗壮的婆子一把揽过那女孩快步朝院子迈去。
没热闹看了,众人便三三两两散去。孙莽家的神色一敛,朝定在原地的那对主仆走去。
身着半旧的藕色夹袄,下配粉色襦裙的姑娘撇着脸,神色中透出一丝惊慌。看年岁,应该比刚刚那六姑娘大了点。
“五姑娘,老太太她们在福寿斋等着你回话呢,快跟奴婢走吧!”声音拖长,让人遐想,吓得面前的女孩打了一哆嗦。
果真是庶女,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孙莽家的神色间更加轻蔑。
杜华浓看到了,心底的嫉恨更甚。杜罗衣那小贱蹄子就算了,连个下三滥的仆妇都能随意羞辱她。
可即使韫怒,但她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幅弱柳扶风的可怜样,“欸,华浓这就跟嬷嬷去,不知祖母她们找华浓何事?怕待会儿冲撞了各位长辈,劳请嬷嬷告知一二,华浓感激不尽。”说话间还朝孙莽家递了个荷包。
饶是孙莽家的看不上杜华浓这小家子做派,也不得不赞一声她会卖好,卖的她心里舒坦!
“五姑娘不必担心,您平日颇为懂事,太太们不会难为您的。”她接过了荷包,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笑得更为开怀。
杜华浓肉痛,荷包里是她几个月的月银,原本想攒着给自己打一对簪子的。
可得到了孙莽家的答案,她觉得这钱花的值。
老太太不管事不会追究她,二太太更不会,谁让她会卖大太太好,而杜罗衣,恰好是大太太的眼中钉!
同为庶女,杜罗衣活得可比她舒坦多了。姨娘得宠,主母赵氏顾及丈夫,不敢明面上折腾她们母女;不像自己,连想另外打个簪子都得攒好几个月的月例。
心里难受着,到福寿斋时她更恭敬小意,其间嫡母萧氏的眼刀子多次甩来,她都当没看到,只认真听老太太和赵氏讲话。
只要赵氏开心了,萧氏能拿她怎么样!
主位的姚老太太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茶几上摊着她的早课。
赵氏笑得比以往都要真心,那贱人生的贱种现在生死不明,就剩一口气吊着,她就等着下葬时好好哭一场,抖抖她慈心嫡母的派头。
“华浓啊,刚刚在园子里,听说是你叫的人?”
杜华浓心里惊愕,她推了杜罗衣之后就躲一边去了,后面是看管园子的仆妇怕出人命才去叫了几个小厮下去捞人。
不等杜华浓开口,赵氏对一旁的萧氏笑着夸赞,“华浓不愧是咱们杜家姑娘,对待姊妹是诚心诚意的好,二弟妹教导有方啊。”
萧氏一口银牙差点咬碎,面上还得陪笑。
杜华浓明白了,赵氏非但不难为她,反而还要把功劳加到她头上。这大宅里的女人啊,面上端庄慈孝,心底都是蛇蝎。
她原本还有些担忧和愧疚,这下全都抛到了天边。六妹妹啊,别怪五姐,谁让咱们俩没投生到太太们的肚子里呢。
庶女想要过得好,不使点见不得人的手段怎么行?
杜永申时散值时回了府,赵氏小意服侍,“罗衣上午贪玩掉池子里去了,多亏华浓机灵叫了人,大夫来看过开了几副药,如果药效不行,改天我再去请几位高明的大夫来。”
她一脸担忧,俨然一幅慈母的样子。
杜永听到爱女掉入池子里不自觉地担心了会,但他镇静了下来。
他心里明白,妻子这副样子不过是做给她看罢了。但他乐得陪她演戏,泰山于他有提携教导之恩,岳家这一臂他万万不能断。
至于妾氏周冉和庶女杜罗衣,他喜欢是喜欢,但也不会因为她们而弃了自身仕途。
想清楚了这点,他面上更为舒展,搂着赵氏温存,“多亏了有你,为夫才能安心出门筹划。”
他本就白净俊秀,身材也修长,吹在耳边的气缠绵,赵氏面色红润羞恼,被他吹软了腿,整个人化成了一汪春水。
杜永得意地大笑,抱着赵氏朝床铺走去。
红鸾帐中春色不断,外头的姑娘们听得红了脸。
小半个时辰过去,里边才叫了水。
杜永用过了饭去了书房,赵元倚传孙莽家的进来回话。
“都办好了?”赵氏眼角眉梢还带着未散去的风情,捧着壶热茶慢条斯理地问。杜永今天存了心要讨好她,她身上虽软绵却浑身舒爽。
“都吩咐下去了,不该说的她们一个子都不会漏嘴。会漏嘴的,奴婢已经找借口发卖出去了。”孙莽家的虽好财,可对赵元倚的忠心没得说。
“干的不错,我倒要看看,这孽畜能撑多久?”眉间间的狠厉怵人,可孙莽家的只觉得心疼,“姑娘,万不可为此太耗费心神”。
听到这声“姑娘”,赵氏的眼圈泛了红,“王妈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孙莽家的本家姓王,靠着一口一口的奶坐稳了在赵元倚身旁的位置。
赵元倚少时见惯了父母的琴瑟和鸣,自然而然就盼着和自己的夫婿一生一世一双人。
杜永年少中榜,来府里拜谢她父亲。二人初见,少年一幅高风亮节的样子把她魂勾的半点不剩。因此,杜家来提亲之时,尽管父母稍有犹豫,怕杜家门第稍低委屈了她。可她开心极了,她求着父母应下了这门婚事。
赵氏夫妇拗不过她,备了厚厚的嫁妆将她嫁了过来。
刚开始的几年他们蜜里调油,先后诞下了一儿一女。白日里她在家上孝公婆,下教子女,将原本杂乱的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夜里夫妻二人敦伦时她也小意逢迎,一心希望丈夫松快。杜永也在她母家的帮助下一路直升,到了如今的正四品。
好日子没过几年,周冉这贱人出现了。
那晚,杜永格外卖力。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数月未同房了。赵元倚以为是自己的夫君纵横官场太累,就算想了也按捺不提。
那晚的主动差点让赵元倚喜极而泣,谁能料到是巴掌落下前的甜枣。结束后搂着她温存的时候,杜永冒出了一声“我想把一女子纳入府中,夫人意下如何”。
那覆在她躯体上的手臂一下有千斤重,她觉得喘不过气,却不能挣脱。母亲在成婚前百般劝诫她“凡事以夫君为尊,万不可使小性子,夫妻方能走的长远”。
她心有疑窦但还是照着做了,这次也不例外。
周冉进府了,被安置在了藏峰居。杜永为表忠心,还特意在她屋里连待了几天才去了那边。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不怪杜永,一个样貌优越到敬茶的时候抬了一下脸便引得在场的人倒吸了冷气的女人,哪个男人管的住自己。
可她恨啊,杜永的书房从不让别人进,连她想给杜永送些宵夜也是让外头的小厮转交。
那晚,她提着自己亲手熬了一个时辰的莲子羹到了书房外,听到了男子的粗喘和女子娇怯的惊呼。杜永的浑话传到了她耳边“乖乖,你叫的真好听,那郎君再快点,喂饱我的乖乖”。
她想抬脚就走,可脚底仿佛被粘住。守在外头的小厮面色苍白,想出声通报,被赵元倚一个眼刀止住。
赵元倚强撑着一口气走到了墙根,抑制不住的涕泪纵横。
原来如此,原来他情动时是这样的。
往日她认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往日闺中姐妹聚首时,总离不开这些闺阁话题。她以为自己命好,嫁的夫君是个翩翩君子,脱了衣服也还是如此有风度。
哈,去他爷的风度。
泪水糊了满脸,她顾不上用手帕擦去就仓皇逃走。她的容儿,还等着她回去唱歌。
她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却无法淡定——周冉怀孕了。
那时候的她没想过要害周冉腹中的孩子,她甚至隐隐还有些开心。
妇人怀孕前几个月是没有办法伺候人的,杜永应该不会长时间歇在藏峰居了吧。
可她猜错了,杜永每天依旧像点卯似的来她这用膳,除初一十五和她同床和去书房处理公务外,其余时间皆待在了那边。
甚至连周冉生下的女儿,他都千般万般疼爱。
这些她都受住了,可杜罗衣那个贱种,千不该万不该和她的容儿争东西。她十月怀胎精心抚育的女儿,绝不能让那贱种凌驾于她之上。既然敢争,就要做好送命的准备!